《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74、无理镜

　　虚辰一声惊喜，延陵无已驱力携来。
　　透色的闪光徐徐转动着浮现在延陵无掌间，此物透白如月又钝如顽石，六寸见方，八面锯齿嶙峋，实在是看不出个明堂。

　　“这是何物！”
　　延陵无将此物定在眼前，虚辰的好奇心自是一刻都等不及的。

　　西缄攸的视线从延陵无处转到了那物件上，余光又瞥见羚兔三人已朝着此物颔首行礼。
　　“若我没猜错，这便是无理镜吧。”

　　延陵无视线回转，刚巧与西缄攸对上，那颗恢复如初的灰眸中带着难掩的欣赏，笑意盈盈地开了口。
　　“你果真聪慧。”

　　“天地无极亦见无理，原来君辟将无理镜投入了苍璞泉中，难怪羚兔千年未可见。”
　　见羚兔之兴奋，虚辰对这镜子的兴趣愈发浓深，又见它莫名的形状，不禁发问。
　　“这灰黢黢坑坑洼洼的，连个镜面都没有，如何照得东西呀？”

　　“小儿浅薄！”
　　羚兔甩出一记好生嫌弃的白眼，还好虚辰已然上前背对于他，并未收到。
　　“无理镜生于混沌，灵能参天，又岂会形同凡俗之镜。亏得你负有君辟灵脉，却可惜混了凡种，终是愚钝！”

　　“你再瞎讲！”
　　虚辰猛然便扑了过来！方才还认真端详着无理镜，羚兔幽幽的嘲讽传来，她也是不动声色，待得羚兔话音落，竟像只猎豹一般朝着小小的羚兔直扑而去，险些就捏住了他的耳朵！

　　羚兔一蹦跳去了信风身后，瞪大瞳仁与另一双墨绿眼瞳对视。
　　虚辰此刻笑得张狂，她也并非真恼，毕竟来时已然听了信风如此言道，她这一记只想同这猖獗兔子闹上一闹，不过是占了个出其不意的先机。
　　反而羚兔却是暗叹大意了，当然他也不曾料到这混了一半凡血的凡人身法会如此之快，若是换作蛇鹫，恐怕是躲不过她这一扑了。莫非这便是君辟的灵脉？即便混血，也可抵天兽山上灵兽百万年的修行。

　　圆睁的兔眼中是思索亦是佩服，延陵无悠然开口，打破了羚兔紧绷的神思。
　　“休闹了，你们生同一脉，莫非还要老的少的分个高低不成？”

　　羚兔一下回过神来，他知晓少君此言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了，这凡人才生有几载，自己又是多少年岁的灵兽了，如何计较得去。
　　如此想过，他又跳回到蛇鹫背上，杏圆眼笑眯成了两片弯弯的月牙。
　　“少君在理，羚兔自当听命……小混血，方才是吾不妥，你未到过天兽山，更不识得这世间各处的天材地宝，浅薄愚钝之说做不得数，吾同你赔罪。”

　　羚兔这番歉词诚恳之余，总叫虚辰觉得哪里不对。但她本也不曾气过，羚兔那副模样也着实可爱，哪里看得出是个老家伙叻。
　　咱们虚王爷可是大度得很，一边说着无妨无妨，一边又走回了方才观察无理镜的位置。
　　“所以这面镜子，究竟该如何照呢？”

　　西缄攸来到虚辰身边，她也十分好奇，这似玉似石的无理镜除了看上去通透之外，实在是看不出其他特别之处，此刻它浮于半空徐徐自转着，周遭如雾如气，看不真切。

　　“人界镜子如何照，无理镜便也如何照咯。”
　　羚兔出声说解，她二人反倒更是不解了。

　　“竟如此容易？”
　　虚辰回头发问，羚兔歪过脖子同蛇鹫双双点头。她又去看信风，信风亦是如此。

　　西缄攸则是去看了延陵无，她仍带着柔和的笑意。见着西缄攸眼中疑惑，延陵无指端咒结又起，一股灵力驱向无理镜。

　　无理镜的自传缓缓停了，又如一片鸿毛飘向了西缄攸与虚辰。
　　虚辰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这镜子竟真轻得毫无分量，托在掌心只如无物。
　　虚辰惊奇得将眼睛瞪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透白可见掌心的无理镜似有一股奇特的引力，令虚辰一时抛却了所有。她愣愣地看进镜子里，双手不自控地转握住镜子两端，徐徐举过身前……

　　熟悉又陌生的滔天骇浪之间，一对墨绿色的眼瞳朝她直直望来。
　　她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母亲，襁褓间几乎难以追忆的曾祖母，一个又一个身着虚王袍的女子，一双又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她看到了南来岛的变迁，看到了一场场虚王承袭礼，千年的时光只如一瞬，走马观花在眼前呈现……
　　直到一个着黑衣的男人，将两股血融进一块黑石里，又将黑石安放在了南来岛上。

　　“虚辰！虚辰！……虚辰！”

　　在旁人的眼里，无理镜的另一面出现了另一个虚辰，她也握着无理镜，同原本的虚辰四手交叠，一模一样！

　　虚辰从失神中惊醒！
　　另一个虚辰也就此消散了。
　　耳边是西缄攸的呼唤，明明灭灭忽近忽远，刺得她双眼剧痛。她立时就想捂住眼睛，却不想一松手，无理镜便从她手中跌落！

　　还好！西缄攸就在近前，说迟那快一把便接住了！
　　她握紧了无理镜，但还是更在意虚辰此刻。

　　不仅是眼睛疼，她浑身都是冷汗，竟似经历了一场激战，又浑然不知过去了多久，发生了什么。
　　她眼前仍是最后一幕，劈死过延陵无的玄黑天雷落在明风海上空，这次她尚未看清雷劫内的人，唯在一声绝望的恸哭声中，她精疲力尽地从镜中回到了现实。

　　“虚辰你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吗？”
　　西缄攸在等着她回过神来，虚辰松开捧着眼睛的双手，任止不住浑身的微颤。她徐徐看向关切的西缄攸，一时无法向她形容自己所见。

　　“无理镜带她看了自己的所来。”
　　延陵无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双指轻轻一点虚辰眉心。片刻过后，那份茫然与惊惧徐徐散去，才算能开口了。

　　“我好像，见到了浅城，和，辜岚栎。”
　　虚辰不禁猜测，那玄天雷劫之中的人是否就是替浅城承下天谴的辜岚栎。她见到了历代的虚王，那些只在王纪中与她有过神交的先辈们无比真切得出现在眼前，她见到了绝望不堪的浅城，唯有留下二人血脉以期来时。
　　无理镜带她看过虚氏一脉的诞生。情生情灭，全听天命摆布，可情又如野草，春风再生，星火燎原。

　　“你是兄长与辜岚栎的后人，自然是见到了他们。”
　　延陵无没再问虚辰看到了什么，她明白浅城的选择意味着什么，那些代价曾经她也背负过，然而现在的自己已然拥有了无所拘束的天命，她的未来将同二位父神一样，守得云开见月明。

　　想到这里的延陵无很是高兴，她又看向了天命赐予她的那人。此刻西缄攸看了看手中的无理镜，也看向了她。
　　“生灵照无理镜，即见天命来路，一切生物都可在镜中窥其本现其源。”

　　延陵无的解释娓娓道来，西缄攸心中生出了好奇。
　　“若是你，镜中会出现什么呢？”

　　“少君若照无理镜，自是君辟的心头血苍穹玉！”
　　延陵无尚未回答，羚兔已然抢了先。

　　西缄攸沉首轻轻点头，看看镜子又看延陵无。
　　“是了，你本浅凉来，我此问算是多余。”

　　“你呢？”
　　延陵无盯着她的眼，似有千万份猎奇。
　　“无理镜里的你，会是怎样呢？”
　　她总也在想，这个凡人特殊在何处？为什么偏偏是她，能令自己长出一颗无根而生的心？
　　读心之术于西缄攸无效，借无理镜窥看一二又何尝不算舞弊，但延陵无实在好奇极了。

　　“凡人大抵都有轮回，你我的缘分，会不会是前世种下的呢？”
　　延陵无笑得好看极了，西缄攸的心却在这一刻落了拍。她忆起从前，一段几乎要被她忘却了的记忆。
　　她忽然生了怕，怕自己从前怕过的，又怕跟前满眼期待的人。

　　“怎么了？”
　　延陵无能读懂西缄攸脸上的无措，不知是否受先前虚辰所感的影响，她浑身都是抗拒与惧怕。

　　“是在害怕吗？”
　　延陵无的语调更温柔了，像假寐时的蛊惑，令西缄攸一寸寸沉溺。
　　“不怕，我陪着你一道，没什么可怕的。”

　　在延陵无一声声耐心的软语之间，西缄攸默默举起了无理镜，一股独特的引力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