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63、人情

　　巨大的风声在海上呼啸而过，将原本的弥蒙之气都吹去了，清晰广袤的海面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声声惊叹间，五光十色的风柱自远近不一的八方螺旋起势腾纵升空，足足八根狂卷的风柱直逼天霄，似要将那天都捅破一般！

　　延陵无手中结印未止，口中箴言仍在继续，众人见一缕缕霜冻之气自她脚底而生，形状与那海上风柱极是相似，盘旋覆盖周身，俨然是要隐于其间。

　　不多时，一道道旋涡自那些风柱之根而起，搅动着迅速向四周蔓延，相近的旋涡相接冲撞之时，即刻便引发出瘆人的巨浪！
　　即便眼下铜船之处仍是平稳，但那些不断扩张的旋涡近在眼前，届时恐怕整片海域都将狂啸难止！虚辰惊恐地看向不远处的南来岛，若是惊涛袭向岛上，后果不堪设想！

　　“快住手！！！”
　　虚辰一步上前就想阻止延陵无，但却被她周身那股霜冻之气冲撞开了！

　　虚辰落在稳当的一接之中，转头看到是西缄攸，即刻拽紧了她的衣袖。
　　“攸！南来岛！快阻止她！只有你能阻止她了！”

　　虚辰的焦急西缄攸何尝不知，但又要她如何开口呢？
　　思索半刻，西缄攸终是一咬牙，出乎意料地攻向了延陵无！

　　西缄攸的奇袭令旁观者始料未及，孑飒孑肆几乎是瞬息之下的反应，忠主之心令他们下意识地要保护延陵无，与此同时凤吟空与濯冰也出手了，他二人却是想要保护西缄攸！
　　只因他们已看出延陵无此刻作印结乃倒逆天海之术，强大的咒结须经由其独一的灵基，由此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闭环，任何灵力若想在此刻强行进入，只会遭到反噬！

　　紫金珠之力在周身血脉间爆燃，西缄攸忍下钻心之痛，愣生生避过了两面而来的阻拦！
　　四人差点相撞，回身就见西缄攸已然浑身燃起了紫金色的火焰，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延陵无！

　　火与冰相撞，紫金与银白冲击，众人如暴盲般痛苦地闭起眼，刺耳的爆鸣传来，耳朵嗡响过后，唯有延陵无咬牙切齿的一句“西！缄！攸！”自亮光之内传来……

　　但恐惧的结果并未发生，强光散去，唯见延陵无紧拽着西缄攸的衣襟，二人离得极近几乎便要贴上。那些发疯般钻出西缄攸血脉的紫金珠之力此刻竟也未反噬于其，而是颇具方向地直直流入了延陵无的灵基之间！

　　待鎏光渐止，延陵无再次怒目圆睁，死死地逼向了眼前人。
　　“不是你要去天兽山的吗！不是你要找回西炜枫的吗！我遂你愿，你为何又要阻我？！”

　　西缄攸回视于她，想开口却忍不住心口一苦，终是溅了延陵无衣襟一片殷红！

　　“西缄攸！！！”
　　延陵无惊得浑身一颤，揽住西缄攸摇摇欲坠的身体，气得狂叫！
　　“你疯了！我的灵髓，你这个凡人怎可妄加驱使？！一颗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延陵无暴怒着看向不远处惊惶的虚辰，须臾之间便堪破了她的心意。
　　“是为了那座岛？！还是为了她？！”

　　西缄攸从痛楚中回过神，看向切近这蓦然狂怒的人，她似乎对自己此刻的失态毫不知情，扣住西缄攸腰肢的手几乎要将她揉碎，每一句质问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妒意。

　　“那是成千上万的生灵。还有那些船上，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西缄攸如此一说，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那八根风柱所在，便是三十艘随行船停泊的地方。此刻延陵无的术法被打断，那八根风柱也瞬息间停了。
　　西楚尧一个眼神给到守在远处的孟乔，随即一道信火燃向天际，见八方陆续而来的回应才算令他们安心。

　　西缄攸抹去嘴角的鲜血，摊开手掌，让那滩血暴露在延陵无眼前。
　　“他们与我流着相同的凡血，人生苦短，须臾数十载。在你这个神的眼里，他们同这海中的一滴水没有分别。但生灵何尝不珍贵，喜怒哀乐自有其数，人间的生死合离，本就不是神明摆布棋局的游戏……延陵无，你救过这人间所有的生灵，你忘了吗？”

　　西缄攸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斥着一种延陵无读不懂的情愫，但她又闻到了那股香气，血腥膻混着冷檀香，延陵无像被慑走了神志，看进了西缄攸眼中便走不出了。

　　“是啊主人！您与离遁魔君做的交易，不就是为了转圜无辜嘛。”
　　孑肆适时的开口总算打破二人这亲密又焦灼的状态，他这句刚巧点上延陵无又一处难以理解的回忆。魔神灵血何其贵重，为了区区凡人性命，何以值得自己如此付出。

　　“神明高贵，凡胎低微，为蝼蚁罔顾自身，便是生了心的后果吗？”
　　她虽口上这么说，行动却是放弃了先前的计划。

　　一束银火被她点入西缄攸眉心，随即松开了钳制的臂膀。西缄攸只觉那股蔓延浑身筋脉骨血的刺痛消失了，延陵无仍是逼视着她，语气却软了许多。
　　“这次是你命大，若再敢妄动灵髓，神仙也救不了你！……只要你好生保存紫金珠不乱来，我可以避过你口中那些所谓珍贵的生灵。”

　　西缄攸没想到延陵无会服软，片刻之下露出了久违的真心笑意，如春日锦簇的花团，明媚得令延陵无不自觉欢喜。

　　“延陵无，去天兽山非得逆转天海吗？”
　　难得的和睦也经不住片刻，这回是濯冰了。

　　延陵无转头看向尤二在意此行的人，好不委屈地叹了一口气。
　　“自然是有的，当初的延陵无可没有我这般能为。”

　　她的意思明了，当初延陵无失去灵力，根本无法像方才所为那般带领他们前往天兽山，她彼时定有别的思量。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在所不辞！”
　　濯冰也是说得明白，他寻回西炜枫之意恐比西缄攸还要强烈，为一己之私，他同样不想其他人陷入为难。

　　延陵无听了濯冰所言，满眼新奇地将他上下好生打量一番，看得濯冰都毛了。

　　“师兄从不求我的，好言语都懒得给半句。如今为了个凡人，倒是两回了。”

　　言下之戏谑濯冰自是听懂了，但还不待他回声，延陵无倒抢了白。
　　“这趟出海，我只为了她。”
　　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又落回了西缄攸身上，逡巡着回味方才的香气。

　　“这是延陵无对西缄攸的承诺……是西缄攸，欠我的人情。”

　　这眼神复又暧昧起来，西缄攸不忍直视，想将话题调回濯冰所问。
　　“别的法子，是什么？”

　　含笑的眉眼生动如画，延陵无追逐起那躲闪的忐忑，伸手玩味着点上西缄攸的鼻梁。
　　“这便是你欠我的，第二份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