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48、无情

　　西缄攸在一片死寂中缓缓睁开了眼，她感到自己又得回了对身体的控制，只是眼下所处之地却是茫然。
　　这里空落落的，放眼望去周遭如被黑暗吞噬的极夜，任何一抹生灵事物的身影都没有。抬脚向一处方向走去，却又听到了水声，她低头一看，脚下竟出现了一条静河。
　　西缄攸朝四方看去，这条河流无声无息地流淌着，不知源头从何起，更望不到流归何处。此刻，她如履平地般走在这条河川之上，除了自己脚踩出的踏水声，再无一丝动静。

　　西缄攸脑中胡乱极了，她不知自己如何到了这里，又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无边无际的死寂。
　　这究竟是如前夕那些迷梦一般的幻境，还是自己真到了亡命的终途呢。

　　不知过了多久，西缄攸终是走累了，可眼前的景色仍是未改半分。她又低下头，看向那条徐徐流淌的静河。
　　流水映出她斑驳的面容，西缄攸看了半晌，才看清水中这个显了几分颓然的人影。

　　她蹲下身，伸手渐渐探上水中人。
　　手指拂过水面，扰了波纹，便也模糊了面颜。桃花目里尽是怅惘，眼尾被流水拉长，依稀化作一枚狭长勾挑的惑人眼目。然只是一夕，便随波而去罢了。
　　西缄攸心下颤动，良久吐出一口胸中浊气，终是拂手扯散了水中的人面。

　　“无儿，无儿……”
　　她低低呢喃了这个名字好久，复又一遍遍去拂乱倒影，过了好半晌才撤手，看回水中人，认真的开口。
　　“忘川不浮片羽，渊极至弱水，万物湮没，再无归期。此处，便是弱水吧。”

　　水中人似是听到了她的叙说，隐约间仿佛点了点头，回应了过去。

　　西缄攸见之，蓦然笑了。
　　“西缄攸，求仁得仁了呀。”

　　抬眼望向头顶，遥远而黑黯的高空亦有无声流淌着的大河。西缄攸看得脖子都也酸了，奔腾的天河也无法为她现出心念的人影。

　　一声释然长叹，西缄攸双臂大展朝着背后躺了下去，溅起好一波水花，渐渐也散了动静。
　　西缄攸仰面浮于水中，感受着水波一点点上升，任凭水面无声地吞噬自己，而她只是静静看着头顶的天河，眼中泪合着唇边笑。

　　“西缄攸去了。无儿，你自由了……”

　　……

　　绝浪殿内寝中，光团随着西缄攸的崩散一同隐没，延陵无无神的眼中似有惊诧，又似是意料之中。她拖着手中已然空了的匣子，捋一捋方才被灵源撞得微乱的鬓发，泰然极了。
　　可是下一瞬，她就被一道突然扑来的身影压退到了身后的墙边！
　　一双疯狂战栗的手死死掐住她的双肩，冰冷顺着掌心攀上她的皮肤，她能感受到这双手的主人此刻心中的狂乱。

　　“你杀了她！为什么？！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虚辰语无伦次地叫骂着，惊恐而绝望的眼泪洒了满脸，随着她的暴怒也甩到了延陵无的脸上，她甚至一瞬想要掐死这个无心的神明，难道在她眼中，西缄攸就只是一个随意遭她把玩生死的凡人吗？

　　其他人见状，上前想要扯开已然疯魔了的虚辰，可虚辰的指头都恨不能掐入延陵无的血肉里！苍穹锦石的灵体哪是肉体凡胎能够撼动的，虚辰磨得双手满是血肉，也是撼动不得她分毫。
　　终是濯冰看不下去，一记安魂刺打入虚辰体内，孑飒孑肆趁势将她从延陵无身上拽了下来。虚辰的身体是安静了下来，可她的咒骂还是停不下来。在众人眼里，延陵无毫不犹疑地杀了她最爱的人，只因一时兴起的好奇，果然这便是无心的魔神吗……

　　“延陵无！你过分了！”

　　自若整理着衣衫的延陵无听到这句，堪堪停住了手中动作，抬眼对上了训斥她的凤吟空。
　　在她漫长的记忆里，凤吟空是待她最温柔最放纵的人。他总是侬声软语的，如今却为着个凡人，严厉地直呼自己的姓名。

　　“吟空何必恼火，我说了，这便是她的命数只得于此。”
　　延陵无笑着想要上前安抚凤吟空，抬起的手临到却被拍走了！

　　“她的命数，是属于她自己的！纵使贵为上神，你又怎可如此摆布轻贱于她？！”
　　凤吟空也是恼极了，西缄攸真实地消散在他眼前，延陵无此举之漠然儿戏，简直打破了她在他心中的模样。

　　面对凤吟空的这份恼火，延陵无盯着自己被打飞的那只手看了片刻，竟复又笑了起来。
　　“生灵本就有高贵轻贱之分，你我上神之列，区区凡人，有何不可操纵……吟空你，不也曾屠尽龙族分眼不眨过嘛。”

　　“延陵无！！！”
　　听到她如此说话，凤吟空当场就愣了，倒是龙复遥怒喊一声，恨不能给她一击为吟空消气！

　　“噢！孤忘了你也在此，挑起往事，害吟空伤心了。”
　　凤吟空被龙复遥揽在怀中，心中波澜难止，回眸看到延陵无说这话时神情连半分悔过都无，心下更是难忍。

　　斜刺里一鞭子狠狠抽来，延陵无猛抬手堪堪在眼前接住，用力一拽，冰索鞭瞬时化作齑粉。但她的手心，却莫名被留下了一道银色的印记。
　　延陵无感到吃痛，正奇怪濯冰是如何做到的，对方已率先开口。
　　“这一鞭子，是替吟空教训你。他不舍得，你师兄我舍得。”

　　延陵无摩挲着那处印记，火辣辣的，不是濯冰灵源的气息，反倒是她自己的。
　　“濯冰师兄，你何能以我的灵力攻克于我？”
　　延陵无一点不恼，倒是分外好奇，濯冰看她那模样，只想再给她一鞭子！

　　“你不记得了吗？重天塔中，为助你渡劫，我汲取过你的妖童血。”

　　“哈，原是如此。引以致用，不愧是天授灵胎。”

　　延陵无笑意诚恳，濯冰却一点不受用。他不会如凤吟空那般哀其怒其，更不会像虚辰那般疯狂。他思索过，如何也不认为延陵无只是意兴之举。
　　“你不用在此同我吹嘘拍马。延陵无，此刻西缄攸殒灭，紫金珠同她一道消散，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延陵无问其，笑意一顿，随即笑得更是恣意，一旁虚辰听了，骂的自是更凶！
　　在虚辰发狂一般的赌咒声间，延陵无身形一闪，出现在了正殿门前。众人见之，纷纷追上。

　　她站在绝浪殿足有五人之高的正殿门扉之前，殿外似有片片光亮透过窗棱漏了进来。
　　原来不知觉间，天已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