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46、心

　　八十颗紫金珠解脱木匣的遮蔽，折散出令人心驰神往的弧光，如浮烟霁雾般的灵气蒸腾而出环绕其上，正如这紫金珠的主人似的，瑰丽得极度不真实。

　　延陵无自是被这本就属于自己的灵髓吸引，强烈的本源归属与极致的甜蜜香气，使得那双发灰的眼眸都泛出了紫金色的波澜。这便是汇集了圣灵邪三御的灵髓，是三十三重天内最为罕有的源力，是一切生灵都无法抵抗的致命吸引。

　　唯独西缄攸。
　　紫金珠就在她的手中光华尽展，可她却一眼都不舍得觑看。
　　她只是死死盯着凑近过来的人，似乎这便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延陵无的眼中是难以克制的欲望，她分明还看不得物，可这一脉相承的灵髓只如清泉之于荒漠旅人，她太需要太渴望了！即便见不得，她都知道那就是她的！就是她重塑灵海恢复自由的钥匙！

　　灰眸闪耀出紫金流光，延陵无的这份渴望真切得传到了西缄攸的眼底。
　　曾经，如是的渴望从这双眼里透出，对着的并非是世所罕见的灵源之珠；却只是，一个凡人。

　　白云苍狗，人生长恨。
　　方才一言已然卸了她几近周身气力，此刻眼中倒映之眸，正如压死西缄攸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簌簌然若冰刃洒落，正滴在那一颗颗葳蕤旖旎的紫金珠上……

　　苦涩至极的泪跌落灵珠，恰似冰水翻入热油炝锅，爆裂劈啪作响，饶是无比入神的延陵无也被扯走了注目！
　　她忽然感到胸口一阵说不上来的疼痛，那是一份难以描述的苦楚，胃脘似受了一拳重击，肺室也像被猛然抽空，窒息与疼痛双双袭来，更有一股寒意贴着她的背心窜至头顶。
　　这份令她手足无措的苦痛一瞬席卷全身，最终落入空空如也的心口，如滚滚而去的巨浪湮没在沧海的尽头。

　　顷刻的意动转瞬即逝，延陵无却懵了！
　　那些无端而起的苦楚，皆落于她不存之心的黑洞中。
　　任凭她在记忆的长河中如何翻箱倒柜，都找不出这等脱离皮肉灵念之外的感觉。
　　可她活了千万年，又有什么是不曾经历的呢？

　　‘你是这世上独一无心的生灵……若有一日你得了心，即是福祸双行。天命之局，落子无悔。’
　　这是延陵无在炼化幻魂笛脱身幻界前，神王魔尊与她的嘱托，也是至此，父神们与她所言的最后一语。
　　彼时的延陵无不甚在意，直至今日，这一句从漫漫长河里脱出落于她的眼前，才是唯一可以勉强为其作答的一条。

　　濯冰说过，她有过心，有过这个名作西缄攸的凡人给了自己的心。
　　可心究竟是什么呢？
　　是方才的痛吗？

　　延陵无的视线从这一刻起，自紫金珠上回到了西缄攸身上。
　　可她看不见一臂之距，那张噤声痛哭的脸，万分的克制与刀绞的心痛强行糅合在一起，无声的恸哭唯有浑身的战抖才可泄露一二。
　　亲手割舍挚爱，便如凌迟之刑，割肉千片而不得立死！
　　极端的心痛之下，西缄攸忽然入了当年的那场绝情戏码。彼时的延陵无，何尝不是如斯之痛呢。她的一字一语，她与自己的缠斗，她亲手割去的衣袍，原来，便是忍着这份凌迟之痛演完的……

　　心意终相通，此情却不待。
　　西缄攸悲极反而生了笑，还笑出了声，她昂头想要隐去苦泪，却正被恰恰抬手至前的延陵无接住了她的最后一滴泪水。

　　在西缄攸惊诧的眉宇间，延陵无将这滴落于她无名指腹的泪珠含进了口中。
　　她闭眼似是品尝细究，又似在逡巡回味。
　　良久，她挣开那双不得视的眼，堪堪看进了西缄攸的眼底。

　　“这眼泪，我在孟婆处尝过。”

　　西缄攸愣住了，这又是一段将她们死死缠绕的纠葛，她于延陵无的亏欠便是从这里开始，一路再难偿还！

　　“孟婆汤，要用生灵一世的眼泪熬，最后加上一滴情人泪，便可忘情绝爱，步入轮回。”
　　西缄攸无言，延陵无却兀自靠了过来。
　　“孟婆汤里的情人泪，就是这个味道……苦，很苦。可我记得，我破了奈何关，解了孟婆汤，我记起了你。”

　　紫金珠的旖旎流光与殿中烛火孤影，同照得这愈发靠近的面容鲜活灵动起来。
　　西缄攸眼中的延陵无，似乎回到了从前，从前那个为她生了心动了情的无儿，而非这个她想要推开的新魔神……

　　“冥界是我的劫数，我过了关，保住了情与爱……可现在，除了尝得出苦，他们说的心，我如何也找不到。”
　　幽游光影，宛转叙由。西缄攸醉在了这脉脉生波的眼尾之中。
　　她脱出一手，徐徐上前抚过这期求了许久的容颜，未及开口，仍是珠泪模糊眼前。

　　“找不到，也好……拿上紫金珠，回幻界吧。”
　　氤氲水汽阻隔了她部分视线，反倒使这心尖上的人儿更似初见时的掠影，恍惚间的心动，更似画中仙稍纵即逝，只如梦幻泡眼过眼云烟，可念，不可留……
　　西缄攸愿意按捺下一切情动，克制住一切需索，但求心之所爱再无厄介。

　　“不！我——要——心——”
　　一字一顿，却将西缄攸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心墙击碎！
　　西缄攸瞬然崩溃，她死死盯住眼前甚至有了一丝玩味意图的人，难以自控地浑身颤抖起来！

　　“心！天命你无心又何必强求！！！”
　　西缄攸突如其来的暴怒使得延陵无也是一怔，分明前一刻还是柔声细语低回婉转，怎么一下便是如此了呢？

　　愤懑，难舍，酸心，挣扎……种种矛盾的心绪挤压在西缄攸小小的心腔一处，迫得她就快难以呼吸！
　　她深深凝望那犹疑又懵然的魔神，感命道之无常慨己为之奈何。

　　她想起梦里的延陵无说过，轮回从开始的地方开始，也必将在开始的地方结束。这是她让自己去找寻的天命。
　　此刻西缄攸确定，自己已然看透了这天命。
　　无端而生的爱足以杀死这世间最难存的心……
　　一切苦厄自爱生，自亦可自爱而灭。这便是天命，这便是轮回，既如此，她便要不顾一切阻止这厄命的轮回再次降临到她的所爱身上！

　　“强求？我若便是强求，又如何？”
　　魔神的心绪此刻无比高涨，她是得万千生灵垂拜的神明，素来只有顺从与归顺，唯有这一介凡人，似令她处处不得志。
　　她去探她的心意，想看透这个凡人的所思所想。却发现西缄攸的心绪就如被迷雾裹挟的深渊，根本难以窥伺半分！
　　这个凡人，真的太特别了！
　　“濯冰说，我的心是你给的。浅凉有的，我要有；从前的延陵无有的，我也要有……西缄攸，你的心，我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