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33、生魂之母

　　那一夜虚辰说了很多，西缄攸从前那些想不通的疑虑都被解开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濯冰解开桎梏，她却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踏出冰棺，越过人群走出了藏冰凌室，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良久，虚辰出言规劝大家散去吧。可洛夙孟乔仍是担忧西缄攸是否还会寻短见，虚辰却道她不会了。只因延陵无不想她死，便是苟活也会忍下去的。
　　虚辰所料不错，西缄攸浑浑噩噩地走在宫道之上，她的耳边依旧回荡着虚辰的剖白，她的眼前只有令之茫然迷乱的石径，双腿似灌了铅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待西缄攸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重天塔的院落里了。

　　重天塔已经化为了一片废墟，但她仍记得它高耸伫立的巍峨。
　　冬夜为重天塔塑上一袭不可侵扰的寒意，唯独塔顶飞扬跋扈的白衣，如雀鸟跃上含霜的枝头，为她死水般的生命注入了一缕生气。

　　重天塔，是时隔七年，她与她重新交锋的地方。

　　‘你抓不住我的……’
　　‘……除非你能找到我的心。’

　　哪里需要找，延陵无的心，从来都是她。
　　西缄攸笑自己怎如此愚蠢，延陵无只骗过她一次，她便再难以相信了，她甚至自卑到觉得自己就是被抛弃了，是延陵无食之无味后随意丢弃的玩物。
　　她但凡能信自己一分信延陵无一分，恐怕都不会是如今的结局。

　　延陵无曾经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西缄攸自豫州城归来，便日日坐在这重天塔下。西缄攸的心被逼进了死胡同，恨意当真放大到了极致，只差最后一爆，延陵无便能达尝了。
　　只是运道无常，从不肯偏袒延陵无。

　　到最后，重天塔这个纠葛再启的地方，却成了爱意的葬身之处……

　　西缄攸一遍遍回想着延陵无来到天都之后发生的一切。
　　她想起那场大梦……她自笃定梦中的情意不是假的，而梦醒的时候，延陵无是否也不愿走呢。可虚辰说了，她要自己恨她，要消解自己心底残存难舍的情意，所以她说出那些绝情的话时，她的心是否比自己更痛呢？
　　她又想起白梧卓枫……白梧的抗拒与遮掩，都是因为害怕卓枫看出其目不能视的端倪。而嵩山之巅，当白梧被罗百川胁迫时，卓枫是心甘情愿自废一臂的，正如孑肆所言，延陵无执意与冥界作的交易，也是她的心甘情愿。
　　还有大寒帝婚……山穷水尽，她有向死而生的执着。天牢夜她差点就死在自己手上了，可她的每一抹笑又都是那般满足，她孤立无援地被自己囚在身边的每一日，竟也都是她用命求来的！

　　院外飘来了飞花，是桃花。
　　八卦桃花阵中的延陵无戏谑倨傲，像极了自己记忆里的魔神。西缄攸知道，待桃花落尽，延陵无就会出现在二月亭下，笑着与自己说她赢了。
　　但此时西缄攸面前飘过的，只是零星点点，没有花阵，也没有那个不败的神。
　　延陵无说过的每一句话随着这些飞花浮现在西缄攸的眼前，西缄攸再度扯开一抹自嘲的笑意，她笑自己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蠢货，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帮着延陵无骗她，连她自诩绝不会叛的方戬，都被延陵无惑了去。真不愧是能洞穿人心的妖童，根本没有人能逃脱她的凝视。

　　包括她西缄攸！
　　延陵无也读懂了她心，用她亲手种下的那颗不存之心，感受到了西缄攸一切的欢喜哀苦。

　　延陵无能轻易看透万事万物的心声，却又从不理会。
　　只此一颗，是她好不容易读懂的。而她，也爱上了这颗心。

　　可她终是不懂，人心欲壑难填，西缄攸少时有少时的欲望，待与之相遇之后，又有了新的欲念。
　　她以为奉上人间天下便是满足，却不知西缄攸早已悄悄变了心意，求仁不得仁罢。

　　西缄攸恨自己的心意说出得太晚，说过得太少。她的无儿如一张白纸，七情随心而来，若不满满写下，爱于她便只是剧毒的蜜糖。

　　身前的废墟之中只余瓦砾碎木，西缄攸茫然得想找回记忆中的身影，可泪水浸满眼，除了模糊视线之外，再变不出那个她心念的人。

　　……

　　那一夜过去，圣上复了朝，龙颜舒朗处事果决，除了眼下两抹阴郁，几乎难以看出分毫不对。
　　有门路的朝臣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绝浪殿出了大事，白皇多日不现身，恐怕传言是真的，但圣驾实在看不出端倪，难免使百官惶惶不可终日。

　　虚辰与西楚尧每天陪着西缄攸上朝下朝，盯着她的一切生活起居，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常态，西缄攸也再没去过藏冰凌室，就像延陵无从不曾出现一样。

　　直到这一日，西缄攸下了朝，自顾自往太常阁而去，青儿见到母皇总是欢喜，西缄攸神情自若地检查过青儿的作业，凑到耳边与她说了一句悄悄话。
　　听完那句话的青儿张着嘴呆住了，西缄攸一笑而过，抱起女儿走出了太常阁……

　　西缄攸抱着傻懵懵的青儿，竟来到了藏冰凌室！
　　一群跟在身后的人都格外震惊，生怕西缄攸又‘疯病发作’，更怕她带上西玦青一道寻死！
　　西缄攸却不去管身后那一大串尾巴，她接过冰室外宫人递来的貂裘，把青儿裹了个严严实实。随即笑着亲了青儿一口，走进了藏冰凌室。

　　寒意一激终使得小青儿清醒过来。
　　她愣愣地回头看向自己母皇，想到她与自己说的那一句，‘母皇带青儿，去见见你的父亲。’

　　父亲！
　　这个困扰了西玦青八年的存在，从她出生之日起就不曾出现的人。
　　今天！终于要见到了吗？！

　　回过神来的小青儿环顾四周，她知道这是宫中藏冰之所，可目之所及，除了无数方冰，只有不远处一口冰棺。
　　冰棺模模糊糊的，小青儿在西缄攸的怀中弯下腰，随着不断走近，她总算看清了冰棺之中躺着的人。

　　“青儿，母皇十月怀胎带你来这世间，但母皇不是给你命魂的那个人……孕育你的另一个人，你的生魂之母，你的娘亲，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