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11、无儿

　　浓艳的血色如着了水的墨迹，沁过幻魂笛柔润的笛身，仿似灵动的筋脉流淌出生机，徐徐滑入了巨大的冰霜之间……

　　殷红如涓流，冻冰如冷缎，汩汩血墨跃然纸上，实乃妖冶无双。
　　可此景落到西缄攸眼里，却好比那短笛扎穿的是她自己的心！

　　“无儿！”

　　她脱口而出这句惊呼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短短一刻之内，眼前景象竟两度令她惊骇！
　　濯冰的出现已经够让她激动喜悦了，但延陵无此举，真如天崩地裂一般令她难以承受！

　　延陵无闻此，转回头来的面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欣悦。

　　虚辰在一旁也看蒙了！
　　她实在不懂，延陵无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为何还能如此高兴？！
　　是因为她重见了濯冰？
　　还是，只因为西缄攸这一句称呼……

　　虚辰思索这半瞬，西缄攸已冲上前将延陵无搂紧了怀中！她还瞬时握住了连接着冰层的幻魂笛，想要即刻将它拔将出来！
　　不想，延陵无却抬手制止了她。

　　西缄攸震惊低头，就见她胸前已泛出一片殷红，幻魂笛还在汩汩吸取着她的心血，延陵无此刻面色渐白，连抓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泛抖！

　　“你在做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西缄攸开口又何尝不是在发抖，她见识过延陵无被一道小伤逼得几乎血流而亡的场面，她当时便害怕了，时至今日，那份恐惧依旧缠绕在心！
　　她此刻的所作所为，无异于自戕！没有孑家兄弟在此，没有任何灵力可补，若延陵无此伤真的难愈？！
　　西缄攸不敢再想了！她此刻已然被一股钻心恐惧包围！

　　“再等一会儿……别怕，我不会死的……”
　　西缄攸的恐惧正如她方才的惊喜，真真切切地传入了延陵无的不存之心。
　　而更令她高兴的，是西缄攸惊惧冲动之下，竟喊出了她掩藏多年的称呼……
　　这两个字，有她二人之间无尽的爱意，当年的自己，不正是一步步沦陷在了这亲昵的称呼之下吗？
　　此刻西缄攸箍她箍得死紧，那臂弯如铸铁一般焊得死牢，握住幻魂笛的手中满是冷汗，逼视着她的眼神也是无比刺目！可延陵无偏生觉得满心充实，无尽的欢欣掩盖了痛意溢满了她的胸腔，一股难敌的酸涩袭来，眼眶都不住红了……

　　“你疯了吗？！放开！给我松手！！”
　　红了眼眶的也不止延陵无一人，白衫之上晕染如花的血色迷了西缄攸的眼，她看不清延陵无的模样，只能隐约看清一抹安足的笑意，与澄澈如海的灰色……

　　“让我唤醒濯冰……为你找回二哥……西儿，你要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得到……”

　　眼前的弥蒙倏而滴落，她终于看清咫尺之前的人面。
　　她的语调低沉如飘散无度的薄雾，所讲的却是那般恳彻坚定！

　　“此刻起，我的身体里流淌你的血。从此以后，你只属于我，我的西儿。”
　　……
　　“那我为你夺这天下，保你天下太平，王朝万年！可好！”
　　……
　　“西儿，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
　　“若有违背，定叫我天罚加身，魂飞魄散！”
　　……
　　“延陵无的心里，从今往后都只会是你西缄攸的位子。别人哪怕一根头发丝，也装不下了。”
　　……
　　“只要我的西儿高兴，命什么的，我才不要呢！”
　　……
　　……
　　……
　　“我愿意用我今后所有的岁月补偿你，无论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西儿，我愿陪伴你，直至魂飞魄散。”

　　“我不要！！！”
　　西缄攸的哭声几乎是崩溃的，深埋多年的记忆如海啸涌回眼前，她想起延陵无为数不多的承诺，可偏偏是这短短的几则，都是为了她！也都几乎要了她如天同厚的命！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活着！这句话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听！！”

　　延陵无听到这满含怒意与癫狂的斥责却笑了，她想起上一回西缄攸同她说这句话。在她西儿的心中，她比世上任何一件事物都要紧，单凭这一句，便足已填满她的不存之心。

　　笑意之间，冻冰之中传来一阵皲裂之声！连带幻魂笛与冰霜之间的接口也松动了，支撑不住延陵无的分量，幻魂笛脱离冰面，西缄攸瞬时抱起人便疾退回了狩台之中！

　　西缄攸甫一落地，其他几人便立刻迎了上来！
　　幻魂笛尚且留在延陵无心口，西缄攸不敢妄动，让出位子给洛夙察看。
　　“延陵无！你疯了吗？！”，同样迎上来的虚辰比之西缄攸，也是无比的惊骇！

　　“我已无灵力，亦无魔神精血在身……唯有以浅凉心血，勉力一试。”
　　延陵无笑着摇头，说迟那快，她竟自己伸手过去猛一下便将幻魂笛拔了出来！

　　洛夙就在切近，被她吓得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但万幸好在竟没有鲜血喷涌而出，幻魂笛甫一拔出，血便止了。洛夙也是惊奇，这笛子看来绝不是凡物，延陵无此举也并非托大。保险起见，洛夙还是让西缄攸将延陵无周身大穴点了起来，她又找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为其敷在伤口之上。
　　但那伤口也着实是深，延陵无当时恐怕没有一丝的犹豫，也还好她力气不大，否则只怕是能捅个透穿了！

　　即便是洛夙反复告知延陵无并无大碍，西缄攸却始终难以放下心来。延陵无可以感到抱着自己的身体无比僵硬，仿佛被点上大穴的是她一般。
　　“别怕，不是和你说了，我不会死的。放轻松些，乖，西儿……”
　　延陵无一边安抚，一边探手摸上了那紧张到发白的面容。掌心中的温度几乎冰凉，比此刻失血的自己都惨然。延陵无复又赔上一枚轻松的笑意，但求西缄攸能宽心。只是下刻，她便被锁进了那僵硬的怀抱之中！

　　“延陵无……你的命是我的！我要的，是你同我终老！不是让你拿自己的命，去换任何我想要的……你听明白没有！”
　　西缄攸的咬牙切齿与她的怀抱一样，明明每一个字都写满了爱意，却又一丝不肯泄露给延陵无。

　　延陵无伸手回抱住了这个口是心非的人。
　　她明白，她们之间还有很多的路要走，当初她丢下她的那么多漫漫长路，都要她今日一点点追回来。

　　“西儿，延陵无不会走了。你放心，你要的，与终老，我一定都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