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夏奈亮

15、第十五章

　　为什么他会在这儿。
　　这是蔚安澜的脑子里闪现出的第一个疑问。
　　接着她听到了不可察觉的抽泣声，“嗖”地一声一个人影擦肩而过，转过身才发现是一个女生。渐渐的，很快消失在本来就不太明亮的走廊里。隐约传来跑步声和放肆大哭的抽泣声。
　　慢慢适应了黑暗的她，终于看见邢孟尘坐在窗口的最后一排，直直地看向她，似乎还有一丝若隐若无的笑意。
　　看来这次是分手。蔚安澜有些无奈，为什么在最后一天还能被她撞见如此尴尬的场面。这么想着还是假装冷静地走到他的前桌，俯身在抽屉里找英语卷子。
　　“高一的第一天，我们不就坐在这里吗。可真够首尾呼应啊。”邢孟尘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突然开口。
　　蔚安澜背一僵，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话，可一时也不知道拿什么回应好，默默地将卷子放入书包。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窗外究竟有什么好看的，竟然可以无视我的友好介绍。”邢孟尘一顿，自嘲地一笑，蔚安澜转身看见他正入迷似地看着窗外，“原来真的是很美啊。”
　　被他的话不自觉吸引的她也转头看向窗外，对面的教学楼零零星星地亮着几盏灯，而楼下的操场上还有着在黑暗中打球的狂热分子，亮亮点点的灯火是不远处的住宅区，隐隐约约塞车的喇叭声，天空中是朦胧的下弦月，这是再也普通不过的学校夜景。可蔚安澜却看得竟有些痴迷，听着有节奏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沉醉得不可自拔。
　　“走吧。”不知道过了多久，邢孟尘收回眼神拿起书包同她说道。
　　没有抗拒般地顺从，蔚安澜关上门的那刻竟然有一丝难以言语的不舍。并肩走在学校走廊上，突然有种回到高二补习班放学一同回家的错觉。那个时候，从最初的一前一后不知不觉演变成坐在彼邻的公交车座位回家。
　　转眼一恍，一年已经过去。
　　“蔚安澜，未来想好了吗。”邢孟尘双手插着口袋闲适地开口。
　　唐突的一个问题突入而至，她瞬间有点措手不及，头痛地想怎么今天竟碰到些怪问题。
　　“你呢？忙着交女朋友然后再分手来得及想吗？”略带嘲讽地将问句抛回，现在的她也只能做到这步。毕竟，她从未有过任何关于自身的梦想亦或者追求。
　　闲散的他听了也没生气，只是报之一笑，“其实很多东西，人是很容易忘记的。什么过去，什么回忆，脑袋里寄存的也只不过是些许片段。但我想，一定会有样东西会让你不顾一切，拼死追求。这样有完结的人生才有意思不是吗。”
　　虽然依旧是那个再也熟悉不过波澜不惊甚至有点吊儿郎当的语气，可蔚安澜还是不由地从邢孟尘的侧面看出了对于未来的期望。假若自己是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向未知明天的话，那他一定是不断奔向远方自己所竖立的终点。
　　她终于恍悟，在办公室那刻面对高辰宇的疑问自己的怯懦以及那一份无法确定的原因何在。若没有渴望，又何来的未来。学习优秀不过如此，名牌大学不过如此，对于明日的梦想是一种快乐，专属于自己的快乐。她曾一度固执地认为努力学习便是目标，可原来真正的幸福她从未拥有。是寂寞。是孤独。是迷茫。是它们一直伴随在她的身边。自始至终。
　　分叉路口，绿灯亮起，邢孟尘转身向马路的对面走去。
　　“我会找到的！”蔚安澜突然对着他的背影喊到。像是鼓足了勇气般脱口而出。
　　邢孟尘一时停在马路当中，没有回头，嘴边浮现了一抹不可察觉的微笑。是在说梦想与目标吗？！可真是一个不服输的女人。固执。
　　“高考加油。”他重新向前走，举起手挥了挥算是说再见。
　　一如既往平平淡淡的语气。
　　蔚安澜站在街口许久，觉得那四个字听起来刺耳得可怕。

　　半个月后，没有任何意外的蔚安澜高分被录取于先前推优保送的学校。毕业礼堂里热热闹闹，到处都进行着各种形式的告别。蔚安澜拿好毕业证书后没找到季馨若，便从一边的出口悄悄离开了。走在学校长长的走廊里，兴许是所有人都拥挤在礼堂里，外面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初夏的影子，绿色的叶子若隐若现。转弯处的草地边，蔚安澜站定，看似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向邢孟尘走去。或许是他开启了她的高中生活，那理所当然地让他也成为结束她高中生活的人吧。
　　躺在草地上的邢孟尘闭着眼睛，享受着高中校园里最后午后的闲适阳光。他从来就不喜欢人多热闹，所以拿完毕业证书便走人，却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学校，见草地上那么舒坦便躺了下来。感觉到身边有人走来，他睁开眼。刺眼的眼光让他最初的几秒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但仅凭黑影，他便知道，那是属于蔚安澜的。
　　她站在那里，而他躺在草地上仰头望着她。他便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也是这样面对面的，开始他们第一次的对峙。他启唇笑道——
　　“白色很适合你。”
　　那是他们在高中校园里的最后一天。邢孟尘对蔚安澜说的最后一句话。
　　彼此白色的衬衫映入各自的回忆里。蔚安澜转身离开想着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的面对面。她终于可以和这里的一切，和他说再见了。再也不会见了。

　　“其实毕业典礼那天，我去见了路嘉行。”二十二岁的季馨若终于愿意坦白关于她与他的开始。

　　相互拥抱着哭泣后的整整一年，季馨若与路嘉行只有过几次匆匆的见面，不冷不热地说着近况，聊着安澜，绝口不提那天发生的一切，而馨若对着嘉行身上不断新增加的伤口也只是一味地盯着晃神。

　　逃避现实的方法有很多种，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起选择漠视，但结果，仍是要回归现实。

　　依靠着季馨若父亲的强大权力与地位，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自然不在话下。当她看着父亲匆匆从国外回来为她铺平眼前的道路，甚至来不及和她见上一面便又再次乘上飞机踏上远方之路时，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彻底挖空。理应地狱般的高三对于季馨若来说竟然就这样变成了高中生涯中最为之空闲的一年。识趣地不打扰蔚安澜的学习，渐渐地离开了以前消遣的圈子，更多的变成单独一人。想的却不是自己，而是突然闯进她生活里的那一个人——路嘉行。

　　“我几乎无法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他，一个人有时在家无所事事就能想上一整天，竟也不觉得无聊。那时的脑里一片混乱，可奇怪的是始终知道自己在想他。而想要走近他的念头却没有因为时间变淡而是愈发地强烈。路嘉行，是我从未预想过的未来。”

　　勉强填满卷子的季馨若就这样在迫切焦急的情绪下结束了所谓人生中的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几乎是一路奔跑地到达了他家楼下，转身便见到了这个令她想得心口发痛的人正在向她缓缓走来。
　　路嘉行看到季馨若时不免一愣，脑海里又想到那天那张为自己泪流满面的女孩，不是不心动的，他的逃避，不想将她牵扯进自己的生活里的想法已经渐渐地因为一次又一次的见面有些无法控制住。如此理智的自己竟然也有了这么一天。
　　“你来干什么。”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脚步，故作冷淡地问。
　　“路嘉行，别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你没那么无辜。我……”季馨若的话还未说完，他一手封住了她的嘴。眼神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确定我们这样好吗？这样的我，可以吗？”他看着她，压抑着内心的波涛汹涌，这是他的最后一份意志。
　　季馨若看着他久久不语，抚上他手上新增的伤口，没有语言，只是嫣然一笑。
　　路嘉行覆上她的手，把她的指头一根一根地摸过去，直至十指相缠。他的脸，慢慢靠了过去，嘴唇若有似无地停在她的耳垂边，引得她一阵颤栗。
　　“我爱你，自遇见你的第一面起。”他轻轻地在她的耳边接下了她刚刚未说完的话。
　　他们没有想到，他路嘉行，她季馨若，真的会有这样一天。
　　她紧紧地环抱起他瘦削的肩膀，他的脸颊贴着她的，双手牢牢扣紧她的腰。季馨若不可名状的幸福令视线模糊，不觉流下眼泪。
　　脸上的泪水被少年吻去，嘴唇被另一张温热柔软的唇所覆盖。
　　“别哭了。”这一次，他对她说。
　　她听出了，温柔的味道。

　　他们曾经一味的躲藏在自己的世界不愿出来，他有他的悲伤，她有她的不幸。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一同微笑地面对，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坎坷。

　　一花一世界，
　　一沙一天国，
　　君掌盛无边，
　　刹那含永劫。
　　——威廉布莱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