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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呼唤君之名(三) ...


  •   少年一去没有回头,他在边关呆了三年,手上溅了多少血他不清楚,以前和岚珊一起时,她也经常推任务给他,同样是杀人,却那么地不一样。

      十九岁时他成为了年轻有为的中郎将,独孤将军的直属部下。边关极冷,常年落雪不断,将铁马荆歌之声一并埋葬,寒得彻骨,士兵和上将坐在帐篷里把酒聊天,跳跃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营外的河结了冰,他就立于夜晚的河岸,湛湛寒冷,月光皎洁,比长安要美。
      边关的时期他学会了吹箫,之前他甚至连羌笛和玉箫都分不清楚,大漠黄沙,亦或是边塞雪原,总给人荒芜寂寥之感,却壮丽的充斥所有的视线,抬首时广褒的天空,苍凉的月。

      曾试着吹出《惊梦》,无论如何也无法哀转凄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那是她么?

      ”此乃《还魂记》第十出吧。”
      清朗的男声响起在身后,子兮微惊,回首作揖:“将军大人。”
      “怎么,竟吹出这般的曲?”男人眯着眼笑,“这可是红尘女子唱的呢。”顿了顿,又道:“怎不可和士兵们一起,帐篷里有酒有肉,暖和。”
      子兮淡淡笑开谢过。
      “就只你不喜这个。”将军叹着,仰头望着月光。
      “可有挂念的人么?”
      子兮想了想,应了。对方哈哈大笑,“是名女子罢?”
      他怔了怔,垂下眼,挂念又如何,她要的就是他的挂念,这样她才能活,他人生数十载,她呢?依靠无数人的思念无限漫长地走下去。他算什么,一名过客?一粒尘埃?三年前他走时,她只说了一句,甚至没有问他离开的时间。
      对她而言,他其实什么都不是的罢。
      “是名女子。”想到这里,身材颀长的冷峻少年淡淡应了,“是我师父。”
      将军闻言一惊,又笑道:“你早该提起她了,你的武艺精湛我可是一直好奇着呢,应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吧。”
      “应是的罢。”他摆弄着箫,“卑职不才,将军方才过奖了。”
      “哎,不说了。”将军负手挪过目光,在寒冷的空气中叹出白气,“这正跟你讲正事,想不想回长安?”
      手一滞,不由自主地望向男人:“将军……”
      “皇上寿辰,诏我过去,你也一并去吧,正好向圣上介绍介绍。”
      他本想推辞的。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的容颜,月光下娇艳的百合,她总是盈盈的笑,笑得妩媚,笑得迷离,笑得勾人心魄。
      还有那个梦一般的吻,扑过鼻梁的忘川白蝶。
      思念是件那么痛苦而难受的事情,她却因此而活。
      “子兮谢过将军了。”

      于是他回来了,回到长安这片奢华之地。几乎未作任何停歇,直接洗了风尘参加寿宴。
      圣上很赏识他,惊叹于他的才学深厚,或许他看来,这名外表清俊,文才武识皆为上乘的少年将来会有大作为,赐赏后当即有大批的人上来奉承谄媚,西宫的娇俏公主,华府的明媚郡主聚在一起,私语与娇嗔间将灼热的目光投向他。
      或许,在以后的许多天里,少年会成为宫内男女的谈论焦点。
      他有些不自在。
      这便是所谓的优秀么。
      “那些文官一向看不起我们武夫的,这可算是吐气了。”将军的酒量极好,千杯不醉。散了宴时,却有些微醺了。
      “将军过奖了。”
      “诶,别这么说。”男人拍拍子兮的肩,叫上朝里关系好的大臣,“都这么晚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伍]

      那地方自然是镜花阁。
      子兮站于阁前立了很久,四周繁华喧闹,恍若隔世。
      “怎么,不进去,该不会是怕了吧?”将军笑道。
      “子兮只不过是惊于将军也知这烟柳之地。”他话说的极淡,不知在嘲弄自己,还是他。
      将军自然未听出来,“我说吧,你们这些人,净鄙视我们武夫。”旁边几位苦了脸,大呼冤枉。
      他怔怔地看着那牌匾,出了神,听不见他们的笑骂。

      老鸨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小阁。
      “将军大人难得来一次,在下特订了一间房,一曲戏。”旁边一人满脸堆笑,“不瞒大人,这次可有惊喜。”
      “可不是呢!”老鸨一旁娇娇地笑,“阁主本难得出来一次,这不,听大人您来了,又有闲钱可给,愿此弹一曲呢!”
      “阁主?”子兮原在一旁吃茶,此时蓦地出声,老鸨甩着绢笑,“这位公子,镜花阁阁主可就是长安第一花魁,传说中容貌倾城的百合姑娘啊,旁边这位大人可是出了千金买了面子啊。”
      又乱来了。
      少年垂下黑眸。
      艺妓这一行没玩够又去当了阁主么。

      她是隔着珠帘弹的曲。
      他不知她是否已知晓他已回来。
      三年间不曾有过音讯,不知她一切是否安好,也不知她在没人诉语的情况下,怎样才能入睡。
      这是他该关心的么?三年,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弹指一瞬,说不定她已收来新的小徒弟,代替了他。
      他对她而言,无所谓的。
      隔着珠帘,看不清她的容颜,只只知她穿了一身水绿的衣裳,玉指莹白如雪,在琴间跳跃翻飞。
      自顾自笑了笑,继续饮茶,入口微涩,永不及她泡的好。
      过了会,抬眼微惊,她怎会扜这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砰。
      身旁的男人蓦地站了起来,面色铁青。
      “……将军大人……”四周皆失颜色,朝旁边退了退,老鸨惊得低呼一声,挤笑慰道:“这位大人,那百合姑娘抚的琴可是宫里的琴师都及不上的,大人您有什么……”
      “闭嘴。”目光寒砂般射了过来,老鸨面色一白,噤了声。
      “给我停下来。”
      琴声依旧。
      男人恼了,掀了桌,茶点酒水破碎一地,舞女抱身惊叫成一团,他直接跨上前,撩了半帘朝那双手抓了过去。
      铮。琴声戛然而止。
      将军抬眼望着立于俩人之间的黑发少年,微惊,声音中有隐约的怒气。
      “子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的手指轻扣住将军的手腕,淡笑道:“将军这是为何,与一风尘女子过不去。”
      男人没有再言,只是盯着他。少年的手指隔着衣料轻轻搭着他,神色如常。他知道这个手势,武当绝学中的寸劲拳,俗称沾衣发力。所谓寸劲,指距离攻击目标很近,或者动作即将完成的瞬间,突然加速肌肉收缩发出的短促,刚脆的爆发力量。
      “风尘女子?哪个风尘女子有胆抚这曲词?”将军笑了一声,“纯粹是讥讽我的吧?”
      子兮垂了眼,“在下认为,百合姑娘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是为着大人,悼念亡妻罢了。”
      这时帘子被撩开,水绿衣裳的女子抱琴款款而来,袅袅行了一礼,化骨的笑意与柔情。
      “大人,民女百合。”
      一声轻唤,让男人不知不觉间收了眉。子兮望着她,近在咫尺,第一次见她穿黑白色之外的衣裳,仿佛从镜花水月中走出来的。
      一点没有变。这般明艳的衣,是她出落水灵精致宛若少女,只不过气质斐然,媚色百转千回。
      下意识地,他退了几步,不去看将军眼中的惊艳。
      “距大人之妻姜氏去世,已有十年了罢。”
      百合勾人的声音中带着清铮。
      “百合这一曲,是为大人抚的,苏大学士的情之深痛之切,能了解感受的,唯有大人您了吧。”

      他不记得最后是如何收场的,只不过百合又为将军抚了一曲,众人吃酒开宴,和姑娘们一起玩着暧昧游戏,笑闹着。除了将军和他,各自抱了美娘在阁里的厢房过夜,阁外永无夜的花街依旧热闹,嬉笑喧闹中楼宇间串吊的花灯晕开节日般明黄的光。子兮看着眼前的男人,只穿着一般贵族的华服,那股气势却独自生了出来,傲人的,冰冷的,压千军而策马,塞外风雪遥望明月。
      “我知方才让你见丑了。”将军说话并不压人,转头对他笑了笑,“那百合还真动了点心思,她是讽我,我清楚,刚回来不去看已故的妻子,却来这烟柳之地,不应该。”
      子兮低声道:“将军大人哪的话,百合姑娘她哪敢有胆冒这个险。”
      男人吐口气,拍拍他的肩,“有些事我自己明白,可被别人挑出来时忍不住就要发火,我这性子……阿姜说了多少遍,可我就是改不了。”
      少年微怔,抬了眼,如此热闹绚烂的街景中,男人的身影一片萧索。
      带那片身影完全融于夜色中时,他才转身,刹那间,对上那双笑意湛湛的眸。
      他忘记了该怎样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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