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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夜真短,冰水好暖 ...

  •   落星台往南再行上十来分钟,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左右穿梭,眼前豁然开朗,绵延不绝的江水在暮色里兀自沉静着,野鸟在芦花深处盘旋。
      江水尽头,有间小小的店铺,仿古建筑,屋檐一角挑着蓝灰色的旗帜,上面写着“桃花源”。店铺的入口极窄,三个人要次第侧着身子才能进去,越往里面走,越觉得别有洞天,走了一两分钟,才看到巨大的院落,琉璃瓦下支开几张桌子在下象棋,几盏长明灯低低地悬挂着,照在青石板上,是安详的人间烟火气。
      苏芒轻车熟路地找了一张石桌坐下来,招招手,把谢小禾拉到身边,问:“怎么样?地方不错吧。”
      谢小禾点点头,苏芒拿过菜单:“我喜欢的去处,就是用来和喜欢的人分享的。”她见过桃花源的老板两三次,头一次是妈妈带她来的。那穿着平凡的中年男子写风流的小楷,喜爱听京剧,请苏芒和妈妈在梨树下喝银针茶,白瓷细盏,茶水清透,有花瓣落入杯中。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出处,但无疑家产丰厚,因为只有真正有钱有品的人才能弄出十足的古雅之意。
      老板姓江,很少出现在店铺里,他买下这一顷江水,在沿岸种了万株苇荻。每逢盛夏,将坠未坠的红日余晖笼罩着绛红色花朵,像古兵器上的血光,开得蓬勃不顾生死。苇,据说是他爱过却失去的女子的名字。
      这年头,田园风光比奢华豪宅更容易让人拿来标榜自己。麒麟感叹:“民间多奇人。”
      坐在风里头,吃鲜美的面条,心里自由自在。然后又喝桂花糊米酒,把脚翘在栏杆上聊天,牵牛花爬满了墙角。苏芒抄起桌上的纸牌,要给麒麟算命,言辞凿凿煞有介事地分析他的命运,她是个话篓子。小禾听不大懂,从书包里掏出习题本,撕下一页,又摸出一张二十元纸钞,借着最后一点微光,谢小禾对着画上面的桂林山水,她不懂毛笔的用法,只拿铅笔和橡皮涂抹,竟也别具一格。
      苏芒一桩桩地给麒麟算,越算越生气,干脆把牌一甩:“你这个人呀,无论事业,智慧还是感情,只有两个字!”
      麒麟小心翼翼地问:“没戏?”
      苏芒被他弄笑了:“中庸。”
      谢小禾插话:“中庸就是恰到好处,适可而止,有什么不好?”
      “没个性,不好玩。”苏芒一把抓过麒麟的手,啧啧有声,“你一生平稳,吃喝无度,可惜感情上不大如意……有一段徒劳的爱情,让你很多年都缓不过来。”
      谢小禾看着苏芒,她可真幸福啊,握住了他的手。麒麟也看着苏芒,想的却是,她的手真软。于是,脸红的那个不是谢小禾,而是麒麟,好在夜色弥漫,灯光昏暗,倒是看不出来。
      “好在你的名字救了你,麒麟是上古瑞兽,不饮止水,不履青草,不践生灵,不为八风所动。所以虽然你在感情上不顺,好在老来有伴,不会独自终老。”苏芒背靠着摇椅,长叹一口气,“和你谈恋爱的人真倒霉,注定没有好结果。我倒要看看,哪家姑娘不怕死,知道是绝症,还一头撞上去。”
      谢小禾垂下眼睑,她愿意。麒麟收回手,茫然地盯着掌心凌乱的纹路发呆,他是不信命的,他在想,苏芒真的这样认为吗。
      苏芒看到了谢小禾的临摹,抢过去:“你会画画啊?好看好看,送给我?”
      “本来就是要送的你的呀。”女孩有双圆圆的给人暖意的眼睛,单纯而关切,“我画过很多的,哪天都拿给你看,我最向往桂林了。”
      苏芒看了又看,把画爱惜地夹进书页:“我最向往意大利,将来要去那里学艺术。”
      意大利,麒麟所知道的意大利,是有美少年有复兴的文艺有河流也有瘟疫的国度,他不曾有过这么遥远的念想。
      离开桃花源时,苏芒仍遗憾没能见到此间主人。她一步三回头:“我好希望我能见到他。我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有人说,如果现在是1920年,他会是个葡萄庄园的庄主,每个午后把矫健庞大的身躯搁置在葡萄架下面,说话铿锵有力,内心却细腻得比葡萄酒还单纯。他也是。”
      麒麟听着,竟对这未曾谋面的男子有些微的醋意:“你喜欢的男人是他这类吧?”
      苏芒收住脚步,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会?我欣赏他,但是……”她调皮地笑,“我喜欢的是另一种类型。”
      “哪种?”
      “你猜。”
      “猜不出来。”
      苏芒无精打采地踢飞一块小石头:“你真不好玩。”眼珠一转,存心逗他,“我当然是喜欢络腮胡子刀疤脸,外号九头龙的硬汉了,铁骨柔情,快意恩仇。”
      麒麟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苏芒扑哧笑出声,悠悠地说:“要是没碰到,也就算了。”
      从桃花源出来,麒麟推着车走在前面,两个女生在后头说话,唧唧呱呱的是苏芒,轻言细语的是谢小禾,说的都是小破事,诸如她们都看过日本童话《两个小意达》,直子姐姐在河灯上写了一句话,让河水将它冲走,她写的是:原来我已经这么大了;诸如她们都听朴树的歌,认为金城武很迷人;诸如她们都有一本黑色小开本镶红边的《圣经》……
      让麒麟心里咯噔一下的是女生们的一问一答,谢小禾说:“苏芒,你一定有个好妈妈,允许你乱长一气。”
      苏芒脚踢一块石子儿,回答得简单:“我只有妈妈,妈妈也只有我,当然要对彼此好。”
      谢小禾停下来:“对不起。”
      路过校门,高大的樟树下缩着一团黑影,苏芒吹声口哨,连蹦带跳地跑过去。麒麟仔细一看,是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窜得老高,爪子搭到苏芒的胳膊上。小禾惊得后退两步,苏芒冲她直乐,抬起大狗的前爪示意它朝她打招呼:“来,笑一个!”
      大狗就龇牙咧嘴地歪歪脑袋,尾巴拼命地摇。苏芒拍拍它:“走,回家去!”又向麒麟和小禾解释,“它叫毛毛,是哈士奇。”
      小禾仍是胆怯,站在麒麟右边,战战兢兢地打量着这条立起来足有一米多的大狗。麒麟笑笑:“别怕,别怕,它性子很好,在笑呢。”摸了摸毛毛的尾巴,“谢小禾,你看,没事吧。”
      他连名带姓地喊她,可谢小禾还是觉得愉快,她想起书包里还有半包饼干,拿出一块喂哈士奇:“狗狗,狗狗,你吃。”她还是生怕毛毛会咬她的手,把饼干扔在它脚边,“快吃吧,你瞧,我也吃的。”
      苏芒摆手:“它不吃生人给的食物……好啦,我得回家啦,毛毛今天等了我很久呢。”
      毛毛似乎听得懂她说话,拔腿就跑,苏芒跟上前,小跑而去。
      她养了一条机灵的狗,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每天陪她步行上学,接她放学。麒麟自言自语:“真可爱,是吧。”
      谢小禾不知道他在说苏芒还是毛毛,她来不及多想,本能地点头。在他面前,她会发现自己的迟钝,并为这迟钝而尴尬,尤其是在苏芒离开后,彼此完全静了下来,更是尴尬。
      “挺晚了,我送你回家。”谢小禾听到身边的男生这样说,紧接着,她只听到心跳,轰隆,轰隆隆,跳得那样响,她真担心被麒麟听见。
      他离她真近,沿途的路灯悉数开放,街心花坛里不知名的花香盘旋不休,谢小禾偷偷地侧过脸,他走路的样子规规矩矩,他的单车是蓝色的,他的外套也是蓝色的,他一定很喜欢清爽的颜色,他比她高那么多,他大概有一米七八,他穿的是匡威的鞋,他的背包里塞着一瓶绿茶,对了他吃面条的时候不放辣椒,他应该喜欢清淡的食物……
      把谢小禾送到家,麒麟学着苏芒的样,双手松开,单车飞速地沿着斜坡滑下去,畅快淋漓。不到一刻钟就望见自家那幢亮着灯的楼,爸爸在看中央一台的历史正剧,妈妈大概在叠衣服,麒麟不想上楼,把单车停好,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发呆。他不记得坐了多久,连下夜班的小虎都回来了,他还坐在那里。
      小虎拎着一只装着食物的塑料袋,钥匙挑在指尖丁零作响,哼几句东扯西拉的歌,老远就在问:“是麒麟吧,怎么不上楼去?”
      他接过麒麟背包,甩到自己肩上去,奇怪地问:“喂,你很不对劲啊。”
      麒麟抬头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小虎,接着,再看了看月亮,那首为谁风露立中宵,是不是就在这样的心态下写的呢。他踩上小虎的滑板,哧溜地滑向门口,小虎在后面没吭声,冷不丁喊一嗓子:“你八成是恋爱了吧?”
      麒麟故作紧张:“嘘,你小声点,被我爹妈听见可就糟了。”
      小虎压低嗓门,贼头贼脑地问:“哪家姑娘?”他家住三楼,麒麟住五楼,开门的时候,他脚尖点地,拿腔捏调地唱:“小小子,坐门墩,哭哭啼啼要媳妇。要媳妇,干什么?点灯说话,吹灯作伴,到明儿早晨,梳小辫。”
      麒麟想起苏芒那头横七竖八的短发,他想,她有点小矫情,但是无伤大雅,他是真愿意听她说话,一辈子,听她舞舞爪爪地说话,说很多很多,说长夜真短,说冰水好暖,说喜欢一个人,原本极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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