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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南方死了,南方早都死了。 ...

  •   火车经过土黄色的衡水,聊城,荷泽,进入湖北境内,便是一窗黄绿。塔尔可夫斯基说,乡愁在俄语里有绝症的意思,麒麟站在车窗边,看少年时居住的地方,当初的离开,原是为了今天的归来。
      那时他赶去北京,留下他的兄弟在原地,四年多了,他才重回故地。父母备了丰盛的饭菜,他下楼买香槟,对门人家的女儿念上五年级了,钥匙挂在胸前晃荡,她还记得麒麟,害羞地叫他哥哥,麒麟记起她的学名似乎是严达菲,小名严家欢。
      向阳街72号门面很小,在理发店和照相馆中间,这可真是奇怪的组合。他准确地找到它,是看到门前的一株竹子,他认出它,苏芒在竹杆上刻过“不可居无竹”,他曾经站在竹下等过她,有人将它移植到门口。
      他知道这间店的主人是谁。
      推门而入,小虎靠在柜台前,抬起眼:“一群流氓,都给我出去抽烟。”他的兄弟们鱼贯而出。
      这些年轻人,都是他的债主,打算盘下日落小馆时,没几个人手头疏爽,三两千的给他凑。缺钱的难处,比失恋更迫在眉睫,更易令人辗转难眠,愁眉不展。你经历过,你会了解。
      只有麒麟留下来,问他,“真的全好了?”
      “慢点走就不大看得出来。”小虎咂咂嘴,大为惋惜,“爬不了树了,也骑不了车了。”
      谢小禾走进来的时候,柜台上摆满了空的酒瓶,两个男人都很沉默。麒麟朝她笑,还是连名带姓喊她:“谢小禾。”
      设想了那么多次如何重逢,该是怎样的表情,该讲哪些话题,结果见到了,小禾脱口竟是:“你饿不饿啊?”
      不等他回答,她就冲进厨房为他做饭了。
      她从来就礼数周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有数。平凡人家的女孩,懂事得令人心酸。但越是任性的女孩,越在感情上所向披靡,这是什么道理。
      麒麟连忙到厨房叫她:“我不饿,出来聊天吧,好几年不见了。”
      四年。这个数字真可怕,对某样事物说上四年,值得骄傲吗。谢小禾知道他想见的人不是她。能聊什么呢,他们不熟,没熟过。当年的交往,全是籍着苏芒的缘故。对于她倾心的男生而言,她只是旁观者,连女二号都算不上,影响不了大局。
      太多事都不知如何话说从头,虽然谢小禾那么想和麒麟聊一聊,说说别后人生种种际遇,说她的少年情怀,她的小王子,她混迹在人堆里的余生。
      但是现在,他们都沧桑了,依然年轻,但是沧桑了。谢小禾还记得高二时,自己的心思,她的手蠢蠢欲动,信却没能递出,她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如果可以再回去当年,她就敢于邀请他,说一声:今天,一起出去玩吧。
      还是不能。
      那又有什么好多说?那时候没能尽释心声,经年后,更不必说了。
      谢小禾想给麒麟和小虎炒几个热菜,剥点兰花豆下酒,听他们说起从前。谢小禾在场,男人们的话才多了些。麒麟拿过酒,倒了满满一杯,环顾这间十来平方米的小店:“这就是你的集团和事业?”
      小虎大言不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歹也是有产阶级了。小子,这可是谢小禾和她男朋友,加上,呃,本人,毕生的血本。”
      麒麟和他碰杯。穿越时光,我得回来挖苦你,取笑你,打击你,在你吹牛时打岔,饿的时候大口吃你的剩饭。
      “麒麟,我就这点出息,就是爱玩,年纪一大把才折腾出个店子……呃……还好,呃,以后就有事做了,小本买卖,挣钱还债。”
      谢小禾夺过小虎的酒:“虎哥,你醉了。”
      小虎极力否认:“没醉,真的,我真的可以走直线。”说着就站起身走了笔直的一个来回。
      “腿都好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小虎抱着酒瓶说:“就当没好吧,像我们说过的,当我在监狱里。”
      谢小禾忧心地转向麒麟:“小龙,你劝劝他吧,如果不是苏芒和妈妈都去了国外,她给我写明信片从不留地址,我早就……”
      小虎打断她:“腿能治好真是意外,说实话,那天出事我就在想,我真情愿进大牢,也不想成了残疾人。她那么爱自由,我不想拖累她。”怎样才能说出口呢,说他心底的那些顾忌。他是社会最底层的小保安,学历能力家境全都欠缺,从小,父母就教给他最朴素的观念,门当户对才是一家人,红豆更加深了这观点的权威性。而苏芒的未来还漫长,脱离了他,她或有更好的遇见,他不能使自己的存在蒙蔽了她的眼睛。这和伟大之类的字眼无关,他爱她,但生活是另一回事。
      他从每日出入四星级酒店,收入却不够在其间住上五天,从送她一件稍微拿得出手的礼物,就要重新安排每月工资支出计划,从他在夜校报名重新学习落下太久的课程,却看到招聘启事上“全日制本科”的字眼,从她接触的人和事,她的意大利,她向往的广袤大地……人生的严酷,他便从这里,一桩桩获知。
      这就是他累赘的生活,他多么抱歉。
      苏芒对人生满腔热忱,他怕他迟早会让她感到人生灰暗,他视她如掌珠如珠玉,便更不能毁了她。
      太纯洁的东西,穷人是消费不起的。
      他是要禁锢她么,像在暗室里禁锢一棵向日葵,像在笼中禁锢一只豹……那样禁锢她么。
      他当班时,徒手从悍匪手中抢回香港客商的行李箱,里面有关乎数千万投资的合同。没几天,他就遭到匪徒余党的报复,惨遭重创,若不是香港客商仁义,为他出资治疗,这一生他可能将与轮椅为伴了。
      他要苏芒成为病患家属,从青春年华开始,就将所有用来嬉闹的,谈笑,享用的时光,都用来往返医院和家,替他擦洗,为他看护和忧虑?他要将她的所思所想都用于打听和寻访最新科研成果和民间偏方吗。还是,他要她接下四份工,忍受不同雇主的苛责和微薄酬劳?
      小虎用了四年多时间才逐渐康复,而当时,他绝望和恐惧不再能奔跑跳跃,连行走都可能是奢谈时,他仍想到她,且庆幸找到了一个绝好的理由,让她远走高飞。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想到被她放生的雪地的兔子,爱她,放过她。请谅解啊,谅解世间不灭的风霜,以及坍塌的少年胸膛。
      小虎低估了自己的运气,他没想过会站起来,医疗费之外还有一小笔余钱,还能为开间小酒店凑上一份子。
      世界待他不薄。
      “你真把自己当圣人了?又不是写名人传记,既然腿都好了,就……”
      “她有她的路,都过了这些年,可能她有新的生活了吧……强行拉回来和过去面对,有什么意义?说不定她早就不在乎那些事了,国外是另一个世界,大有作为。”小虎笑笑。
      “刻意要找一个人的话,是一定找得到的。”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麒麟听着谢小禾和小虎争执,忽地笑了:“不用去找,她就要回来了……小虎,我没按你的意思说,我没说是无期……是六年。”
      “她快回来了。”
      穷就穷,有什么大不了?比杀人犯不肖子强得多,有手就能赚。贫穷可以克服,但想念不能。
      “她快回来了……”
      苏芒,我绝不离开你。因为我害怕,怕我会后悔,怕我后悔了也回不了头,怕我回头了你已不在原地,怕你将来碰到的男人对你不好,你会怀念我,怕你将来碰到的男人对你太好,你不再怀念我。所以,我不离开你。
      我真蠢,以为我可以放过你,我满脑袋稻草……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我可以为她去死,但我为了你,宁可卑微而积极地活着……
      “他怎么就知道孤独终老对她而言才是幸福,而不是以死相随?为什么不能像赵子龙那样,把最想疼爱照顾的生命揣入胸前绵甲,生死都作一块想?”
      Open my heart,You coming home。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南方死了,南方早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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