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西湖澡堂八尸案（癸） ...
-
次日起来，沈钧又跟这几日似的，大早洗漱了，呼呼喝了碗杂豆粥，就进了衙门。
钟采脸上恹恹地过来：“大人，毒药已查明了，唤作‘雪上一枝蒿’。”边说边打呵欠，一副没睡足的模样。
沈钧却是精神一振：“有什么特别吗？”
“这药用得却极少，江南两路要用，也就是打云贵来底。”
“也就是说，能查着卖这药的铺子？”
钟采眼皮耷拉着，显见困得不行：“嗯……萧三昨儿没挨到晚饭就走了，没准今天就能回。”
“王超跟马翰一块去了？”
“王大哥去查城里药铺，马兄弟和萧三去了城外。”
沈钧点了点头，看他站得歪歪倒倒底，温声道：“辛苦了，去睡会罢，有事再叫你。”
钟采醒了一半，摸摸耳朵，似是怀疑自个儿听错了。
沈钧咳嗽一声。他立时站直：“谢大人！”
看他走了，沈钧摸摸自己的脸，想着是不是摆官威太多，脸变僵了。
没想到钟采后脚刚走，萧错前脚就进来，拿衣服扇着汗，一路小跑，马翰也急匆匆地跟在后面，押着一个中年人。
“大人，这药是他们自己买底！”
沈钧急忙迎出来：“什么？！坐下，慢慢说！”
萧错灌了半壶凉茶，抹汗道：“井中死者是中毒而死，可这毒药，是他们自己买底！”
马翰把那汉子一推：“大人，这就是仁安药铺的大掌柜！”
那中年人一身布料都是好底，看着确是个掌柜样：“小……小人白希善，是仁安药铺底掌柜，月初确实卖出过‘雪上一枝蒿’，账上有簿记。”
沈钧皱眉：“这是毒药，你好生开着药铺，卖毒药作甚？”
那掌柜是见过几分世面的，忙答：“大人，这是药三分毒，医家还有‘以毒攻毒’底说法呢。万岁不是还年年要永州进贡毒蛇么？”
沈钧把惊堂木一摔：“到本官面前，还要狡辩！就是有卖砒霜底，也要掐着量来，断不许人买去杀生害命底！你卖出底毒药，剂量大到毒死五人。你真当朝廷律法是吃素底么？”
那白掌柜忙跪了：“大人且听小人一言！‘雪上一枝蒿’是毒药，需炼制过，去了毒性方可入药。那时药铺新到药材，此药向来少人买，铺子里便不急着炼制，且丢一边。不想八月初一清早便来了三位客官，个个凶神恶煞，定要‘雪上一枝蒿’不可。小人铺子里只有生底，毒性未除，奈何客官催得紧，只得卖了。那些人来如风去如火，小人就是想赶上告诉一声，也怕他揭了我底皮！”
“哪三个？”
白掌柜看向萧错和马翰：“就是那画里头，右手边三个！”
“当真从头到尾只他们仨？”
“只他们三人。”
“打哪进的货？”
“打王大胡子那进底。他做药材生意有十来年了，在云贵一带收药材，卖到江南两路。”
沈钧沉吟半晌，复问：“谁是你东家？”
白掌柜道：“东家叫韩大有，一大家子人住城西，原籍河北，五年前定居杭州，置办了好几处产业。除了仁安药铺，还有郊外滴茶园果园，城东滴两处小茶馆，并惠民巷滴十全菜馆。”
沈钧点点头，交给周松节细问，自己又翻开卷宗。
忙到晌午，大伙儿把午饭随便打发了，门外忽响起一个细哑嗓子：“杭州刺史沈钧——接旨！”
沈钧正迷迷瞪瞪地支着头，寻思小睡一刻钟，一下子吓得清醒，竟不知作什么好。
老吏卢泰正站在近旁，小声道：“大人，接旨呀。”
沈钧忙说：“你们几个，快去内堂腾地方、摆香案！”对那小黄门拱手道：“公公辛苦，里面请！”她急速奔去换了衣服，在香案前跪下：“臣沈钧——接旨！”
皇帝大叔在圣旨里先是把她一通好夸：“卿追查疑案，办事得力，不计辛苦，朕心甚慰……”接着旁敲侧击：“大周以仁治国，以民为要。切忌打草惊蛇，牵累百姓。”再来点恩惠诱惑：“治水一事，功不可没，务须勤勉，毋负朕望。”这是暗示拔擢了。最后把他儿子推出来：“务与各方通力协作，早日弥祸。”
送走小黄门，沈钧还扣着脑袋怔忡着。这圣旨听着就是个“早点把事给我办完喽”的意思啊。
正想着，就见柴暶的小厮云意过来。众人知道是“柴先生”的童儿，也不在意。
云意道：“沈刺史，我家相公想要商量事儿，在行馆等您。”
沈钧会意，叫他吃了茶回去。
她安稳坐了，提笔批复了下面几个县报上来的田地整治情况，又处理了河工事宜，跟衙门众人打了招呼，自己回院，换过书生装出去。
柴暶说的行馆是一个退休老京官的别院，他这次来就很低调地缩在这里，几乎没惊动地面上，真可谓是暗访了。
不过，虽说是暗访，实际守得可森严。沈钧到了近旁，总疑心自个听到弓箭上弦底声音，坠坠地慌。还好柴暶早差了贴身小厮书影候着，一路畅通无阻地领了她进去。
这个别院布置得怪精致的，只是太过弯弯绕绕。沈钧转了好几圈，禁不住道：“太绕了，看着是近前的，又远了。设计园子，胸有丘壑是好的，但丁点大地方还绕这么多弯儿，忒小气了！”
“清辞这是说谁？”是柴暶染了笑意的声音。
沈钧定睛一看，可不就在湖畔亭子里站着。她快步走过去，回头见书影退远了，便叫了声：“修容兄！”
柴暶一笑，指尖拈了一枚棋子：“清辞，对弈一盘如何？”
沈钧讶然：“咦？你找我，不会只是想下盘棋罢？”
“有何不可？”柴暶挑眉，“我可是吴王。”
沈钧哭笑不得：“我说正经的呢！”
柴暶肃然道：“可不是正经底！”
沈钧想捶他一顿，生生忍住：“四殿下，卑职衙门里千头万绪，一时也走不开，这便回了，原谅则个！”说着真个作势要走。
柴暶笑吟吟看着，竟不阻拦。
沈钧走出一段，见他不追上来，便又走回去，斜眼盯着他。
柴暶拈了枚黑子，微笑：“陪我下一盘，再告诉你。”
沈钧坐下来，老实不客气地拉过棋盒：“我要黑子！”
柴暶任由她拿了，却见她啪啪啪摆了五个子，把天元和四星都占了，得意洋洋地瞅着他：“四殿下，请！”
这一局，硝烟起散，甚容易。
他从未发现沈钧有什么不会的，还当她是国手级别，竟全力以赴。她连出昏招，还当她诱敌，便越发谨慎。二十回合后，终于发现她实在是个臭棋篓子，松了口气，一刀斩了她的大龙。沈钧哈哈一笑，潇洒地弃子认输。
柴暶起疑：“清辞不会是让我罢？”
沈钧把盘上棋子一推：“杀得这般难看，还有假么？堂堂吴王殿下，以己之长攻人之短，还很好意思呢！”
柴暶默默地瞅着她，直把她瞅得心里毛起来。
她低头捻着棋子，听他开口：“清辞，这案子，查得如何了？”
“现下已查着了毒药的来路。药死井中那五人的毒药，竟是其中三人买的。”
柴暶冷然道：“如此一来甚好。江湖寻仇，于香水行杀人，又欲杀同伴灭口，不料亦遭算计，同死一窟。”
沈钧惊诧地看着他。
“井边不是并无他人足印么？”柴暶神色转为柔和，“路运璁之事，另立为贪墨钱粮案。妖人周巽，更是小事，倒可借着这契机敲打地方，废淫祀，肃风气。”
沈钧手脚冰凉：“不让查了？”
柴暶望着她：“我早上接了父皇密旨，父皇让我告诉你一声。也不是……不查了，实在是时候未到。”
沈钧深吸口气：“是。只是眼瞅着要挖出根子来了……”
“你放心。”柴暶有点儿怔怔的，又道，“你放心。接下来的事儿，父皇有数。”
沈钧点头：“我放心。”
当晚，沈钧同法曹参军一同审结了案子，贴出了安民告示。西湖澡堂八尸案就此告破，百姓一片颂声。
次日，云意又来了一趟，道是相公事儿忙，明儿起早就走。
沈钧与他处了这几日，怪熟络的，心下不舍，便早早在长亭等着。
不多时车马来了，排场是足的，哗啦哗啦地过去。沈钧追着喊了好几声，柴暶才听见，叫卫兵放她过来，揭帘笑道：“你来了？我真是受宠若惊呢。”
银丫头递上篮子，沈钧托着一篮柑橘递给他：“吴王殿下，赶路口苦，带着路上吃。”
柴暶接了篮子，道声：“多加保重！我差事紧着，不多留了。”
野水青茫，风里带了寒意。
沈钧怔怔地看着远去的那点影子：“可不是么？看着近的，又远了……”
行出数里，柴暶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帕子，里头是一小枝枯萎的桂花。他微笑叹惋一声：“春华讵能久？”
那支桂花飘出车窗，落在飞扬尘土中，教车轮碾过去了。
沈钧回到衙门，有些闷闷的，看着这几日报上来的失踪人口。
钟采似乎心情甚好，笑嘻嘻地问：“大人在寻思什么？”
沈钧瞟他一眼：“我在想，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声载道，近之则想入非非。”
钟采摸摸鼻子，没趣儿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西湖澡堂八尸案（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