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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三月二十日,周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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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眼见为实的背后,藏着令人心碎的真相。如果你能用心看到我的眼泪。
三月二十日。周二。花心。
孙莘说写下今天的事是为让明天的自己更自信、对生活充满热情。(虽然原话并不如此,但意思大致是这样了。)
明天的希望真的会随着地平线上的夕阳冉冉升起?
我的心中满载忧伤。我看到的是水中游鱼、藤上枝蔓、黑漆夜空……鱼儿离开水追逐飞鸟,藤蔓绞紧心爱树苗的脆弱枝干,以及夜空失去光洁的星月后那一声声牵人心肠的长短叹息……它们以自己的方式挽留心中的爱,或是缅怀。然而我的爱……
我永远失去他了。当那双惯于游离的眼睛在我身上思索,然后我看到了里面的沉痛和失望,这时我明白他,已经不屑我藏在心里的未交待给陶佩斯的解释。
三月二十日,今天,就是今天,我终于扳倒了我二十年来的首号敌人,朱妮。可我付出的代价惨重,竟让我此次此刻,正在记录该事过程时都满心懊悔。
今早,当太阳还未展露它魅力无边的一角,我已经打开门见到了朱妮。她的兄妹论调一如昨天让我火冒三丈,可我再心肝冒火仍是拿她没办法。
家里没有别人,她擅自闯了进来,无视我这个主人的逐客令。
“你今天气色不错,比昨天好。”她说。
我发现朱妮的眼睛还是碧绿色,肤色还是那种不祥的白色。想通朱妮是个吸血鬼,我介意她外表的心思于是暂搁一旁。但仍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呆在我的身边。”朱妮依然不懂得谦逊地讥讽着,“用你和花凌交换,我以为这个亏空的价值能接受。”
“可我觉得和僵尸呆一起会折寿。晚上梦到僵尸索命,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一只僵尸正咬着我的脖子,想象一下血液流进你满是污臭的嘴里,我恶心的会。”
我的话应该有刺激到朱妮,然而朱妮的过分理智让她按兵不动。
就在我以为她露出尖牙纯粹唬人的时候,当我信以为她按兵不动——这种贸然的定论,该死的我居然选错了词——朱妮事实上是在考虑该从美味的哪部位下口!于是也就一秒钟都不到的功夫我就被她压在墙上,根本眼球无法捕捉到的速度!
朱妮的力度把我的后背往墙上撞疼了。可我真正该担心的是骤然落下的尖牙。
尖牙刺破皮肉,我为那蠕动的舌头浑身一震,恶心和害怕的感觉翻涌。
她在吮吸我的鲜血。我突然神志恍惚。但朱妮的直视我让我又恢复清醒,我开始挣扎。
朱妮的气力现在就是个怪物。吸血时眼底掠过的一抹鲜红色亮光亦让她像魔鬼。而这只“魔鬼”在咬了我一口并吮吸鲜血后,没有痛下杀手。她放开了我。
冰冷的指腹反复擦过我的上唇,那里有个被咬过的伤口。血珠一颗一颗流出,沾上光洁死白的指尖。我听见朱妮喉间短促的低笑。
她再一次挑起我的情绪。“有什么味道?我相信我已经让你有深刻的机会体味了其中的滋味。花心,你说是什么呢?”
这个女人!我抬手拍开放肆的手。心想,如果!如果刚才伸进我的嘴里的舌头是这个僵尸的……我想到腐烂的肉上那种逐渐沾染的死气,(此时只为当时气愤的自己太大惊小怪,毕竟吸血鬼是长生不老的存在,朱妮并没有变得丑陋。)突然一阵反复的恶心。
当即扶上胃吐得一地脏水。
抽痛感最后让我罢休这种自伤行为。我努力抚平胸口的疼痛和又要呕吐的欲望。
“你真的让我、讨厌你!”朱妮把我一巴掌抽倒在地上。(所以我说过她是“大力怪兽”。)
“就那么不想看到我?”她问。
“难道你就喜欢我?”我从地上爬起来反问道。
让我这里描述清我对朱妮的看法——完全讨厌!
朱妮、孙莘,我,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是一个班,因为三个人都是邻居,所以当时的我们都很照顾对方。然而朱妮的态度在上小学时发生转变。
她会利用班级里干部的职权可谓绞尽脑汁地“整顿”孙莘和我。更会巧舌如簧地在我和孙莘的家长面前诋毁我们。打架、耍流氓、不做作业,不听老师的话,欺负同学……更严重的一次是嫁祸我们两个考试作弊!
要是一个小孩从小背负“差等生”的恶名,我还有理由感谢朱妮对我做的一切?
芝麻大的事跑到我和孙莘面前就是,“三岁小孩看老,这两个孩子本性恶劣,不可教啊。”这是小学老师对我们的评语。然后家长会告诉家长,最后就“坐实”了朱妮嘴里的那些小报告。
上了初中,孙莘申请和朱妮不同班,结果老师因为孙莘的“臭名昭著”驳回了申请书。直到高中文理分班孙莘才远离了朱妮,而我在陶佩斯的有意安排下永远和朱妮做同班同学。
不被老师喜爱,不被陶佩斯看好,让花生人多次叹息,让花凌一次次检查我的作业。
我的信任被剥夺。我怎么可能还对朱妮产生好感?
然后当我听到朱妮对我的表白——
“我是喜欢你,花心。”
——不难让我认为朱妮在耍阴谋。她喜欢我个鬼!和花凌吵着订婚的难道是鬼!
“从小我就喜欢你的。”朱妮慢慢地向我靠近。
我的手插入裤口袋,允许她的靠近。我不相信朱妮的表白。
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要是朱妮讲了真话,那位感谢她给了我准备的机会。大多表白后不是拥吻就是拥抱,而我在朱妮拥紧我的时候拿出了裤口袋里的手,反抱住她。手中细针的尖头淬了黑色汁水似的,扎入外露的肌肤。
她抱住我没有反抗,金针通体入肉,消失于眼前。
我推开没了行动能力的朱妮。
“我不会把你丢太阳底下灰飞烟灭。”我说,把她扶到大厅里最大的沙发上。
“我来陪你演完这场戏。”我对同样没了语言能力的朱妮说。看到朱妮瞠大眼。
“你会喜欢的。”这句话后我没了跟朱妮闲聊的功夫,我在与如何脱下朱妮的衣物做战斗。
她的外衣外裤被我安置成从门厅到沙发一路乱弃的方式。剩内衣内裤时,我隔着一条毛毯,最后她的贴身衣物也被胡乱扯下。环顾自己布置妥当的假象,突然不满,应该把衣物集中在沙发附近。朱妮和我该在一段谈话结束后爆发激情,而不是才迎进门就相互啃作一团。
我焦躁地抱起地上的衣物就扔在朱妮面前,然后看到朱妮的身体开始出现轻微地晃动,我知道时间到了——她的眼珠回复原本棕黑的色泽,她的肌肤活泛出生命力的淡粉——她在痛苦地忍受回到人类的过程。
当朱妮体力消耗后的模样和四周的布景联系在一起,真的很有那么一回事,尤其我的尽力配合,让人以为我和朱妮做了某些好事。
在花家制造出我和朱妮不单纯的关系。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如同判断不出朱妮讲的话真假对错,我只有抹黑她——要是她说的喜欢我要跟我在一起是真心话,那她应该高兴了,可惜我不知道。另一方面,我的抹黑对象包括了自己。大概是自作自受了。
我打开家中的藏酒,半瓶酒灌入口中,剩下的一半倒在朱妮的衣服和她脸颊一侧。又拿出两瓶红酒直接倒入洗碗槽里任水流冲走。
我打电话给陶佩斯,告诉她家里的事。
然而握着手机的手指几次都没有成功拨下给花凌的号码。
那一瞬下定决心离开花凌,也决心朱妮不能在花家立足。刹那膨胀的勇气,令我麻木着身心等待即将到来的判决。
最使人心慌意乱的不过是末日等待。
汽车的鸣响靠近房子时我就听到了。按照心中所想脱下外衣外裤,我抱头蹲在沙发的另一头。我想朱妮一定在看着,也在心里为我的表演喝彩。
房门不久被打开,第一个进来的人是陶佩斯。
“发生……什么事了?”
她声音里的严厉和冷静,不禁让埋头盯着地面的我抬头。
“你们在做什么?”她显然掉入了我布置的陷阱。可我没从她眼里看到一丝失望。
陶佩斯冷冷觑眼闭目假寐的朱妮,然后她皱起眉看到我的衣裳不整。
“我说过不要给你哥添麻烦。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和小妮发生摩擦。”她西衣西裤,俨然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今天的事,你想怎样让我向花凌交代?”
“我喝多了。”我用力按揉睛明穴,眼睛虚睁,一副酒后痛苦的模样,“我不记得了。”
但陶佩斯身后走出的人——我两膝一软栽在地上——是花凌。
“嗝……”我嗝出一口酒气。
看来戏演得逼真,太花心神。我闭上眼死鱼状趴在地上嘀咕,“我醒来的时候朱妮就躺在那里。她脱光了的。我不记得了……当时喝醉了。”
没有人出声回应,我才明白对面的两个人都爱惜字如金。
“把上衣脱了。”陶佩斯突然对我说。
结果我的双臂有明显的紫青色掐痕,是朱妮大力抓住我时留下的杰作。嘴唇上的破皮……陶佩斯目光冷涔扫视我的上身,房里的暖气此时完全没有起作用。
“你强迫小妮?”她问。
朱妮变回人后虚弱地躺在沙发上,闻言她慢慢睁开眼。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深邃的双眼又直视陶佩斯。我悄悄看花凌,却见花凌正有打算和我目光接触。
朱妮说:“我和花心是真心相爱的。”
一句话让我看到花凌移开了视线。
前面说,今天,就在今天我扳倒了二十年来的首号敌人。但同时,我岂不是也被朱妮扳倒了?是的,某种程度上朱妮成功把我打入了地狱——当朱妮得到陶佩斯一句“没有花心这个儿子……”时,她成功了——朱妮以前就说过要把我从花家抹去。而我竟单方面以为朱妮已被我打败。
我的目的是要朱妮和花凌的婚事告吹,也让朱妮和花家脱离暧昧关系,我做到了。
可我听见自己的心碎声。陶佩斯的绝情出乎我的意料吗?不。我曾多次幻想被陶佩斯抛下时的心痛,多次胆战心惊地觉得我是陶佩斯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可我有再多的心理准备,仅是花凌就让我手足无措,况且现在正面临着被陶佩斯扫地出门的境地。心中有多少完整还保留?
面对强大的心灵冲击——正因为我还在乎母子关系——即使是酒鬼也该有一刻的清醒。可我宁愿自己醉生梦死。于是我不停地敲打自己的脑袋,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没人听得懂的心痛。
朱妮说:“我会取消和凌哥的婚约。我要和花心在一起。”
“就算花心没有花家的一切,我还是只爱他。对不起,凌哥,一直隐瞒我们的关系,我不是想要伤害你。”她的表现完美至极。我差点为这“忠贞之女”大喝鼓掌。
朱妮和陶佩斯翻脸,朱妮放手花凌。我迷失在不识方向的荒漠中一般,但至少有一个方向不可能正确——即朱妮对花心的爱!
“我爱朱妮。”我轻声说,“一直以来因为花哥的原因所以……”眼睛看着地面,上面是一层毛茸茸的地毯。
抬头。她裹紧身上的薄毯,向我展露迷人的微笑。
而我瞥到花凌的沉痛和失望。
他要向我走来,但前进的步伐过于沉重致使他的脚步仅迈出半步。
“对不起,花哥,我爱朱妮。”我凝视他的眼睛,低声呢喃。
“我不会同意!”
我看到陶佩斯锐利的视线誓要在我身上洞穿血肉,她说,“现在去洗个澡清醒过来!如果还执意和朱妮在一起,你就离开这个家。”
“我离开这个家。”我说。
那两个人没再挽留我。直到离开这个二十多年生活的地方,花凌没有和我讲一句话。依稀听到陶佩斯的一声冷哼。“还坚持为了她和我……”
不想和熟识的人联系。我打电话给吴越,然后请他让我在他家里暂住。踉跄而出的背后还有谁在关心我?我已经不敢再自作多情。
“花心。”吴越敲开门,“要和我一起出去吃晚饭吗?出去透气对身体好处很多,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场电影。”
“如果你愿意和我讲讲发生的事,我会是个好听众。”他又说。
花心收起纸张,叠起来夹入一本绿皮软面本。“不用了,给我带点米粥回来就可以。我现在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既然想吃米粥我亲自做给你吃就可以。你喜欢清粥?”
“甜粥。”因为心里很苦。
“那我现在去做,你过会儿不要忘了下楼。”吴越顺手把门带上。确定房里没有异常发生,他转身下楼。
这是个两层搂的小别墅。一楼有厨房和几间小房间:卫生间,健身房,储物室,还剩一个可观全局的大会客厅;二楼除了书房就是两间带卫生间的卧房以及一间被上了锁的客房。
花心暂住二楼的其中一间卧房。从屋里走出,他顺着廊道打开书房的门。里面列有十数排书架,上面分布各类型书籍,最后边有一张配备电脑的写字台。写字台上堆满了大叠白纸,笔筒里的自动笔三三两两躺倒在橡皮侧一旁。上面积了层薄薄的灰尘。
窗外的光线被鹅黄色窗帘抽去杂色,花心感受到棉花般轻盈的暖黄从四面八方向他拥来。
随意从字母A开头的架子上取下一本书,翻到目录,然后大致看完第一章节。
在重复看完第一章节四遍后花心把书合上,封面落入眼底。《悬崖山庄奇案》……
“你在这里啊。”吴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花心放回书。
“粥好了。”
“谢谢。”他向吴越走去,“波洛侦探很厉害吗?”
“我不认识他。”
花心关上门随吴越离开书房,走之前他看眼书房中承载了人类智慧的结晶。
吴越给花心面前的碗里添上粥,桌上还有一盘麻辣炒豆腐。“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让你满意?”他拖张椅子坐在花心对面,“甜不甜?腻吗?”
“很好。”
“现在可以跟我谈谈你离开家来我这里暂住的事了吗?”
“我妈不能接受我爱上一个男人。”花心把一块豆腐夹到碗里,“所以我离开家来了这里。”
吴越呛了一口口水。“你爱一个男人?”他问,“那个男人……”
“我爸。”
满嘴谎言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