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暮色如雪

1、第一章

　　新中国建国伊始，百废待兴，在政府的要求下，苏联政府向我国派遣了大量专家，他们胸怀革命的理想，本着国际主义精神，把知识、经验和技术传授给中国，并与中国人民一道挥洒汗水，为新中国政权的稳定、经济的恢复和工业化基础的建立，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明州市自民国初期就是华中地区的工业重镇，又是沿海港口，解放后，社会主义各项建设正蓬勃待发，明州第四国棉纺织厂就是明州重要的轻工企业，也是新市政府重点建设的项目。就在这春寒料峭、却是绿意萌发的早春三月，古老的明州市要迎来第一批苏联援华专家。这对于第四国棉纺织厂来说，是头等的大事。
　　“李主任，这位是明州市委苏联专家工作指导小组的王干事，具体负责我市苏联来华专家的接待工作。这次来是为了从我们单位选一些年轻的女同志，参加苏联专家的欢迎舞会。要思想过硬，觉悟高，能歌善舞的最好！”
　　“这好说，我们厂里就是女孩多！”厂妇联李主任拿出一堆年轻女孩的档案和照片，这些女孩们虽然穿着朴素，未施粉黛，但那张张年轻的笑脸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王干事突然像发现了金子一样，拿出一张女孩的照片啧啧称赞到，“这个姑娘真是不错！”
　　照片的女孩有着一双乌黑的伶俐的大眼睛，皮肤白白的，下巴尖尖的，嘴角露着淡淡的微笑，穿着一件翻领的白衬衣，那种天然的清纯和美丽任谁都会一眼就喜欢上。
　　李主任撇了一眼说，“她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惜出身不好，心高气傲，是我们单位招待所的服务员，还是李小琴吧，这个姑娘出身好，觉悟高，是工会干事，人又稳重。”
　　听了李主任的话，王干事也不好再说什么。
　　下午,经过精心挑选的十五名女孩的名单被在通知栏里贴了出来。要陪苏联专家跳舞的消息一时间在厂子里传开了。有女孩的地方就有攀比，如同选美古代皇帝后宫的选美一般，雀屏中选的女孩自然是眉开眼笑的，那些落选的女孩则是失望而归。
　　通知栏前面站着的一群女孩里，有两个尤其出众的，一个是身材高挑健美，穿着一身红格子裙，扎着两根油黑的麻花辫，她就是厂工会干事李小琴。还有一个推着自行车，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身材略微纤弱些。
　　“苏雅。看来这几天我们不能一起下班回家了。”李小琴说，“单位知从明天起要请文工团的副团长亲自来教我们跳舞。”
　　“好的。”苏雅也望向公告栏上的红色通报，她不是在看上面那些参加舞会的女孩的名字，目光落在那些用俄语和中文逐个标出的苏联专家的名字上。苏雅在心里默念着，“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
　　李小琴喜滋滋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自己在大红榜上的名字，却见苏雅盯着那些苏联专家的俄语名字看，奇怪地问：“怎么？难道你看的懂俄语？”
　　苏雅没有回答她，只是朝她笑笑。“小琴，你帮我跟我妈说一声吧，今天晚上我要值个夜班 。”
　　“好吧，我是没意见，可是苦了你那个追求者孙胜利，每天在下班半道儿上栏着你要当护花使者，今天怕是又要扑空了！”李小琴酸溜溜地说，“说起来，孙胜利的条件也不错，还是市劳模呢！女孩嘛，青春有限，要不你就考虑考虑他？”
　　苏雅摇头说：“他不是我要等的人。”
　　李小琴有点不明白这个向来与众不同的苏雅的想法，在她看来，孙胜利虽然长得有些老土气，人品还是不错的，她自认长相出身都不比苏雅差，可是身边的小伙子偏偏看上的都是苏雅：“那你等的人在哪里？”
　　苏雅淡淡地笑望着李小琴说：“他终究会来的。”
　　***
　　厂里没有舞厅，欢迎舞会的地点就在工会的活动室，活动室离招待所不远，厂领导就安排招待所的服务员去打扫场地，苏雅夜班去做的就是这项工作。本来为了开会方便，桌椅板凳都是横排着的。但是临时改作舞厅，便要清理出一个大的空场，四个女服务员搬搬抬抬地几个小时过去了，终于排好了场地。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所有的桌椅又要用抹布擦拭干净。
　　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几个大汗淋漓的服务员便拿出白搪瓷缸子喝水，苏雅坐在舞厅角落的椅子上。她没有参加过舞会，只是经常听来自上海的姥姥讲起还是旧社会的时候，那在灯红酒绿的万国之都上海滩，夜夜笙歌的场面。风度翩翩的绅士和美丽的女人携手翩翩起舞，现在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场面的，那是小资产阶级的趣味，不过有哪个花季女孩不向往那种浪漫的场景呢。
　　但是种种浪漫她只有想象得份儿，因为爷爷家是地主出身，姥爷又做过旧上海时期日伪的翻译官，就决定了她自中专毕业之后，虽然分配到纺织厂来，却进不了车间，只能在招待所当临时工，日常的工作虽然辛苦劳累,苏雅却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将一切默默承受。父亲总是说经历是一种财富，苦难是磨练人意志的。
　　终于到了苏联专家到达明州的那一天，厂里组织了欢天喜地地锣鼓队伍夹道迎接，远远的红旗车队里，还有骑着摩托车的警卫员开道，看热闹的群众们根本看不到那些所谓的苏联专家的样子。
　　厂子里已经忙碌准备了数周，从车间到宿舍的卫生被打扫一新。尤其是欢迎晚会的舞厅，已经被服务员们打扫地一尘不染。被选拔出来做苏联专家舞伴的女孩子们早就排队在大厅里等候了。她们每个人都是精心地打扮的，裙子都是最时髦的布拉吉款式，有的是红格子，有的是蓝条纹，组成了一道极其美丽的风景。
　　几个穿着深蓝色布裙和白衬衣的女服务员也在忙碌着，在准备好了一切之后，她们就被领班请了出去，舞厅里面只剩下那些伴舞的女孩们，还有苏联专家和市里和厂子里的领导。
　　苏雅端着一个装满开水的绿色暖水瓶，轻轻推开舞厅的大门，放在会议桌上，又顺手拿起那个空了的暖水瓶。李主任就摆摆手示意她出去，她转身关上门，将那阵阵欢声笑语和欢快的手风琴声关在了大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