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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天光对寒潭—— ...

  •   清彦一直躺到第二天。

      从昏睡中醒来,他发觉自己是面朝内侧趴在卧榻上,额头上还盖着湿布帕子,透过柔软的细麻,能看到大亮的天光。身上的亵衣已经被去掉了,干净的布条绕过他的脊背,绑扎在肩头,背后的伤处微弱的麻痒,应该是敷了伤药。

      屋子里有清凉的香气,有人坐在卧榻旁边,不知在摆弄什么。高烧过后清彦的听力还混沌着,不知道看护自己的人是谁,但猜测可能是是高剑师兄。

      在离家修行的纯阳宫弟子们眼中,高剑师兄为人正直,个性也爽快,待所有弟子一视同仁,虽然不会说什么安抚的话,但时刻关照着师弟师妹,是如同父兄一般的存在。

      困倦慢慢的褪去,清彦又静静的躺了一阵,倒不是他有赖床的习惯,只是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趴了一夜,脖子似乎僵掉了。

      盖在面颊上的布慢慢的干了,清彦闭着眼,突然嗅到一股龙涎香的味道。抬手把帕子拽下来,不出他所料的,在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个针脚细密的“祁”字。

      想都没想,清彦反手,把团成一团的帕子丢了出去。

      然后他听见身后的人蹭的一声站了起来,踢踏着草鞋发出四爪挠地一般的声音唰唰唰的跑了出去。

      整个三清观都很安静,清彦忽然想起来今日便是祝祭的日子——所以说,大家都去皇宫了……那屋里的人是谁!

      猛的撑起身子,清彦转过头,跟已经在院中捡回帕子跑回来的男人迎了个对脸。

      “道长,你醒了。”

      天策只穿着在亵衣,皮靴战铠规规矩矩放在廊下,屋子里铺着一领席子,显然是陪了一夜。此时见清彦呆愣愣的瞧着他,立刻扒着榻边凑过来,自然的一伸手揽住清彦的脖颈,迎着清彦的脸就贴了过来。

      即使是明白他只是想用自己额头试试温度,清彦还是飞速抬手,掩住自己的嘴,一躲。

      “退烧了!”完全无视人家的避让,坚持用自己额头贴上去,一脸关切的天策松了一口气,把道长放开,又蹲回床边,仰起笑脸看着他:“道长,您是要吃饭,还是喝水,还是如厕,我帮您扶着!”

      一言不发,眼神都死住了的清彦从他爪子里拉出来那方帕子,扬手又丢到了院子里,一脸开心的小畜牲嗖一下回头,踩着草鞋唰唰唰的又跑出去捡,跑回来的时候,看见清彦正背转过身飞速的穿自己的那一身道袍,脸红到耳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无礼,赶忙低头把帕子放在铜盆里洗干净。

      在这年月,女子可以穿的清凉些,但男人却将赤身露体视为失礼,清彦早已习惯纯阳宫一直遮到手腕脖颈的道袍,此时间却与陌生男人赤裸上身相对,想到之前更在人家面前裸着上身趴了一夜,只感觉退下去的热瞬间上头,又烧了起来。

      身后的伤一动还是痛的人冷汗淋漓,咬牙系上道袍,清彦把一身整理妥当,回身坐好。天策赶忙低着头递上洗干净的帕子,清彦微躬身表示不必劳烦,双手接过帕子放在一旁。

      “将军,你怎么还在?”

      “不放心道长,于是求你家祁真人陪护一夜。”

      “有劳。”

      “道长不必客气,这事都是因在下酒醉孟浪而起,多有……”

      “将军是无心之失,贫道没有及时避让,自己也有错,还险些累将军断臂……请将军不必自责。”

      “嗯,道长也是,没事就好。”

      二人就此没了话题,相对干坐着。微风拂面而来时,蝉声又起,更衬的一屋子寂静愈发尴尬。

      天策将秦城觉得自己是第一次遇到道长这样的人,温和沉静,与之相对的时候,就像是面对着静谧的黑夜。再细致的感慨他也说不出,但觉得他长的面目清秀,即使同是男子都会觉得好看,只要在他身旁,就感觉自然身心放松,所以并不讨厌他这如夜的沉寂。

      “道长。”

      “将军。”

      两人因为同时开口均是一怔,秦城先笑了起来,起身拉过水罐,倒了一盏凉水送到清彦面前:“道长喝水……”

      清彦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奉还回秦城手上。见他口渴,秦城又倒了一盏递过去:“慢慢喝,还有很多。”

      “将军不回天策府营,没事吗?”

      “没事,去年南诏作乱,我受命出战援军,多亏军师巧妙安排,才敌人阻住,本也不是多大的功绩,何况我们天策到之前驻军还连丢了好几座城池,本来是令人扼腕的事情,我却因为打了胜仗被加冕,奉旨来授勋的,要不……也没有时间来长安城。”

      “将军还要去找那位姑娘吗?”

      闻听此言天策神色一滞,低头苦笑:“啊,对,还是要去找她……如今见她也不难,只要花费一金就能邀约她出来,只不过必须在鸨母的眼皮下,不能与我单独见面,我有事要对她说,可几次三番的她都不听话……这丫头自小便是这种性子,我和她哥是同年入天策府的好兄弟,他家亲眷稀疏不能照看,只能将她寄养在扬州。这孩子背着我们自己跑来长安入了乐籍,我们拿她也没什么办法。昨天,我也是和几个弟兄在酒肆中吃多了酒,出门时从她落住的乐馆经过,当时是迎风酒上头,急怒攻心,百般的心情说不通透,就闯了进去跟她吵将起来,后来一着急就把道长……”

      清彦揽着自己的袍袖,对面的青年就大咧咧的盘膝坐在席上自顾自的说着,一只手支在他坐着的卧榻上拄着下颌,笑的爽朗。有一阵的,清彦完全没注意天策到底说了什么——与他视线交错的时候,清彦便会有一种身处耀目阳光中的错觉。

      “……我想好了,如今边关无战事,我也到了该安定的年龄,”天策还在继续讲着,有点害羞,摸了摸自己硬挺的鼻梁,笑的没心没肺:“虽然之前一直与她兄妹相称,但我俩并非血亲,既然她兄长托付了,我就索性应承到底,将她赎出来,再在天策府附近的村里买几亩地,盖个屋子……添口人过日子,虽然一时半刻的这感情有点拗不过来,不过先成亲,时间长了也就……”

      能坦然与不相熟的人说自己的计划,毫无遮掩的心境就像是这一盏水般通透。清彦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羡慕这位将军——他脱口而出的,想要平凡幸福过完一生的这种内心希冀,对于清彦来讲,是他这辈子必须要戒断的痴心,一直写作“贪图”的妄念。

      但要真的是妄念,便还是越早说破越好。

      “将军,”放下手中的茶盏,清彦正坐,打断了天策已经说到退役后想要养马的话题,他附身看着天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那姑娘如果无法与您离开长安城,那将军又当如何?”

      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天策愣住:“道长此话怎讲?”

      对自己的多言略有那么一点后悔,但也来不及收回了。正坐的太一本正经,清彦索性和天策一样在榻上盘膝坐好,把靠着的蒲团送了一个出去,天策接了,也不坐,把垫子抱在怀里看着他,等他说明。

      “当天那位姑娘从将军身边脱身时,有意让贫道看到了她使出了七秀坊的轻功。”

      不出意料的,清彦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的表情。

      “贫道多言,但心中有些猜想,无论如何都想让您听听——如将军方才所讲,这位姑娘之前一直在扬州生活,那边正是七秀坊的地盘。七秀的武功只传本门弟子,绝不外泄,所以能判定这位姑娘也是秀坊中人。而她之所以会迁来长安城,贫道想来,估计是受命来此驻扎……您也知道,这七秀坊与普通乐藉户不同,其内的女子虽然精通歌舞,但均是剑胆琴心的女杰,断然不会做出自轻越礼的事情。由此得见,姑娘之所以不跟从您出城,又会故意在贫道面前显露门派,许是坊中任务在身,又无法与将军明说,故此才借贫道之口代为转达,所以将军大可放心……将军,您有在听吗?”

      秦城趴下了,两手抓着蒲团压在自己头上,从清彦这边的角度看过去,像是一只想要耍赖的小狗仔,把自己的头藏在角落里,露出撅在外面的屁股。

      “道长我好开心,开心是因为那丫头居然如此有出息,没给她兄长丢脸!但是也很伤心……我媳妇没了……道长赔我。”

      清彦一愣,随即苦笑:“将军说怎么赔。”

      丢下蒲团拍平坐好,秦城垂手从卧榻下搬出来个包袱,打开后推到道长面前,清彦低头一看,居然是自己入城时背着的箱子。

      “这……原来是将军替贫道收了去,”清彦垂手,抚上了木箱的盖子,目光更加温和:“贫道还以为丢在外面了。”

      “让手下的兄弟取回来了,是您重要的东西吧?”

      “嗯……说起来,将军也是同道中人吧,看到您也带着。”

      “是,我对这个有点小癖好,不过那个已经彻底坏掉啦!军中平时没什么娱戏,全靠这个打发时间,我现在一摸到这东西就忍不住心痒……不瞒道长说,在下可是个中高手。”

      放下了木箱又拿起茶盏,将凉茶贴到唇边的小道长,眼睛里映着清亮亮的光芒。

      “正巧,今日贫道也无杂事累身。”

      秦城击掌表示正好,利落的把箱子的插销去了,将箱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放在地上——一架旃檀棋盘,两匣子琉璃子,都搁置好了之后,秦城抬头,爽朗的一笑:“道长先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8·天光对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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