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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伤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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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四百年过去,花侍子容颜未老。每当有新的一株荼蘼落到酆都,他也依旧是喜笑欢颜,开心地给新来的花取个名字。
他提着小壶,蹦蹦跳跳地来到花海前,又一日地以鲜血灌养着这片彼岸灵花。他始终没有发现,那一株躲在离道碎岩间的荼蘼,还是滢滢透白。
这株荼蘼虽洁白如鹤立,却被离道岩间的石头,挡住了花身。已经过去的百年,都未被鲜血哺以灵髓。本该因日日汲以鲜血,而淡忘掉的俗世往事,都在她眼前冥冥不断闪过。
寺庙里香烟缭绕,凡间僧侣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诵梵经。膜拜的善男信女接踵,连袖如云。点香跪拜,不是念求平安,就是求富贵爱情。添点香火,抑或和庙里的和尚往来几句,兴许得些点拨。
莲花座上,佛祖转着念珠,念珠轻碰。像丢石子进水潭,微微的涟漪漾起的声响。
佛祖轻轻阖着眼或是微挑眼帘,观着座下众生事,闻着尘世万语千言。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
这七苦就轮回人间,多少眼泪,又有多少欢声笑语。
荼蘼只是默然地看着,千年周而复始。花微,没有灵髓。却从不曾真切的感受到,苦难是哪般,欢欣雀跃又是为了哪般。
白色彼岸花此间,恍惚看到那女子抱着孩子躲进观音庙,仓皇地躲避着异族屠城的追兵。她捂住孩子的嘴,自己咬紧嘴唇,眼泪如雨,身子蜷缩在观音像下的供桌下面。那男子喜气洋洋地回庙里还愿,说自己得到了一心人,面如桃花声如莺啭。但却在迎娶之后,喜新厌旧,不过数载便借口无所出而再娶了一房,独留正妻一人唱得声嘶力竭一曲白头吟。有个乞儿偷吃着佛像前的供品,一边虔诚叩拜,一声声叩首咚咚响过他进来的脚步声,一边念叨:“佛祖莫怪,小人多日无食可果腹,途经此地,实在忍不住,便吃了您的东西,还望佛祖见谅。”……
一桩桩,一件件,形形色色,如梦如幻,亦真亦假。
此日又是一如往常,只不过黄泉路没了往昔的安宁沉寂,而是忽而嘈乱起来。
“拦住他!”一路冥界鬼差正急促着脚步,向奈何桥边奔来。
奈何桥这端,牛头马面刚刚牵着一镣铐锁住的往生魂,将他推入了血池。
牛头脾气急:“这厮,生前坏得很,如此大恶之人……当真快矣……”马面则是沉默不语,紧蹙着双眉。那血池中亡魂的哀嚎声惨痛激烈,本该在酆都的空旷中自顾自回响,此时却随着鬼兵杂乱的跑步声和喊叫声。牛头马面回过头,看向冲来的鬼差的方向。
“何人?”一向寡言的马面冷冷道。来者,也是被鬼差们追赶的那人,是一个披散耀红的长发的男子,他一身墨色长袍,一手握着一方藤杖。
“俺还能让你闯了鬼门关?”牛头抽出了腰间的宝刀。
那男子一挥藤杖,一道耀眼的如当午日头般的光,映得忘川水波粼粼,不多时时便幻化成一幅招魂幡凭空而立起来,困住了牛头马面。又是一挥手,身后的一路鬼差化作石像一般,动也不能动。
牛头挥着刀砍着幡杆,马面倒是淡定的很,一手用黄泉路边的小石碎尖划破了手指,一边用自己的血在结界壁上写着什么。
那男子已然到了奈何桥边,他施法拽住那一队通往奈何桥的幽魂中,一青衣女子的手臂,道:“婉儿,我带你回去。”
女子撇过头,不敢看男子,男子又问:“好不好?”孟婆并未出手阻拦,只在一旁轻声叹了口气。
女子终是不忍,回过身,空洞的眼中泛着一丝眷恋不舍:“叶郎,我早已身死,难道要将我带回去,做孤魂野鬼陪在你左右,看你一人终老?”她抬起手,缓缓地抚上男子的脸颊,但早已没有肉身的冰冷的指尖,只是如微微寒风吹过般,“叶郎,放手吧,莫为我犯天怒。此生,尘缘已尽,若有来生,定长相厮守……”
突然身后马面一掌袭来,打在男子肩上。男子不及防,一个踉跄,栽倒在离道旁。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眼前的白花。再转身,那女子已经缓缓饮下了孟婆递过去的那碗药汤。
“婉儿!……”男子捂着胸口,绝望地唤着她的名字。牛头的刀早已架在男子脖子上,后面的鬼差们也被马面解了咒术得以动弹。男子冷哼一声,血液从手臂的伤口上涌出,灌润着眼前孤独而立的荼蘼。
他看着眼前岩间轻摇的花瓣,道:“世间俗人只知花团锦簇,那可怜的岩间的孤芳独自赏。只怕今后我也同你一眼样,是孑然一身……呵……罢了……”说罢念起咒术,牛头欲阻拦,却先被孟婆拦住。
霎时间,男子右手心腾起一颗紫色光珠,写满符印的紫色光带环住男子身侧。不过眨眼的功夫,男子便消失了。独留那鬼枯藤杖枕在岩上,岩间的那株荼蘼满溢着血色,正悄悄苏醒着。
“拦着俺作甚!”牛头不解道。
“为情所困的后生罢了,既未曾伤人,何必赶尽杀绝。”孟婆道。
牛头闷哼一声:“这怎生可以!地府岂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俺定要翻山倒海将这厮找出来,压到阎罗殿前,严加处置”
马面依旧冷着脸,静默如常,只是伸出一只手,示意牛头:“此事便罢了,好在我们这黄泉陌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牛头这才不情愿地收起手中攥着柄的刀,不甘心地叹了口气。
血池中的哀嚎已然静默,马面拍拍牛头的肩膀示意他往回走。忽然身后一片光亮,照的血池中结上一层白色薄冰一般……
“那是什么,淡淡的腥味,叫自己却那么向往……”浸染男子血液的那朵荼蘼想着……“这其中还有些许苦涩……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话本戏一般,眼前晃过皆是男子与一青衣女子的生前事——两人作文对诗,占易卜卦,月圆时一起食月饼,还有被人灭门时,女子拼劲全力,最后的一声“相公……”……她此刻,只想环住他的身子,依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鼻息和心跳……
“这是什么感觉……”那荼蘼缕缕花瓣渐渐变得如火一般赤红,瓣尖骤地燃起,一阵辉烟升腾,顷刻间,花心绽出藕荷色的明光,照的马面牛头众人抬手挡住眉头。
花瓣灰飞散尽,花心的光芒中已然透出一个豆蔻之年模样的女孩的轮廓。光芒渐歇,只见她青丝垂到脚踝,乌漆的双眸泛着暗红色的灵光。悬在空中的那双玉足,足间点地,然后摇摇晃晃的站稳住。
“这,”孟婆看了,淡淡道,“怕是那修仙之人的血液,唤醒了她。只是……这凡俗之血……”
“这里是,什么地方?”女孩喃喃念到,她目光带着未开化的懵懂,环视着眼前众人、众魂。她蹲下来,抚着地上叶葬花留下的鬼枯藤杖,轻轻摩挲着杖上的女娲石,脑海中还是历历在目他与青衣女子的往事。心中不免生出难以言说的情绪,更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叶葬花,她突然心口一阵悸动,莫名地涌上各种凡尘爱情的画面。缓过神,她便拾起杖子,紧紧握住
“只怕今后我也同你一眼样,是孑然一身……¥#%#……(*咒语)”
牛头马面一阵错愕住了,这荼蘼不足五百年便化为人形,还未了却前尘妄念……
花侍子小手捂住小嘴,转着眼珠子,心里念着自己竟没发现离道岩间的这一朵……千万不要被掌花姐姐发现……
女孩未经思索,只是想起男子的那句话,和他念的咒语,也跟着念了起来……
她右手紧紧握住鬼枯藤杖子,耀石一般的紫色,如云霞的光柱腾起,一颗紫白光珠在她左手心上方盘旋。紫色的符文光带再次出现,环绕着她缓缓地,像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天界、人世、地府,万般光景略过,如风过耳畔,又如流光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