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鸣泣之时》缘雪飞

1、海妖鸣泣之时

　　传说中，海妖的眼泪能够化成举世无双的珍珠，得到它的人就能够得到幸福。

　　One
　　长长的金发带有卷曲的波浪，雪白的肌肤晶莹如玉，洁白宽大的羽翼在背后展开，鱼尾在空中甩出一道华丽的弧线。她的美丽无人能敌，她的歌声能鼓惑所有的人和神灵。她，是大海的妖精。
　　她生活在墨西哥海峡边缘的海中，四面八方的鱼儿皆臣服于她。她无疑是邪恶的，她会用歌声诱惑过往的船只，使它们迷失方向，葬身波涛滚滚的大海。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神给予她的使命，是神利用她来考验船员的智慧，她只不过是神的傀儡、神的棋子罢了。有谁能理解她的寂寞？又有谁能听出那如同天籁般的歌声里隐藏的无奈？
　　她一直听得到的，人们对她的唾骂声络绎不绝。她是夺去他们家人朋友性命的罪魁祸首，她很明白这一点，但她不得不继续去做，让纤细的双手染上殷红的鲜血。
　　海水冰凉冰凉，仿佛她没有丝毫温度的心脏。
　　多少年了啊，她也忘记了，她一直都待在这里重复她无聊的工作。
　　她很孤独，孤独着孤独着，也就麻木了。

　　当那个绝美少年站在船上温柔一笑，她仿佛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融化了，甜蜜又苦涩的感觉，就像与她紧紧贴合的大海。
　　他站在甲板上凝望着大海，目光专注而深情。栗色的短发在阳光下闪烁出点点细碎的光泽，唇边温和的笑意宛若清凉的海风。她站在水底静静注视着他，四目相对，即使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一刻，似乎如此宁静悠远，一瞬直到地老天荒。
　　心里突然有种狂热的情绪侵袭上来，胸中燃烧起炽热的火焰。她想留住他，想独自拥有他，不被任何人发现，这样她就不会再寂寞了。
　　于是，她生平第一次违反了规则，运用法力掀起大风浪，那场风暴只卷走了一个人。
　　她把他平放在杳无人迹的海滩上，褪去鱼尾和翅膀，化成一个标致的金发少女。静坐在他身边，她看见了紧闭的双眼上他细密的长睫，湿漉漉的，滚动着亮晶晶的水珠，随着呼吸犹如蝴蝶的翅膀一般微微颤抖着。
　　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周围的心跳声音好像骤然变大，不停地撞击着耳膜。
　　一声轻微的呻吟，他缓缓睁开了那一双集结着天空的澄澈的湛蓝色眼眸。
　　映入眼帘的，是有着耀眼金黄色头发的美貌少女。
　　“你醒了？”她的声音如同百灵鸟般悦耳动听。

　　Two
　　她骗他说，自己是海里的精灵，在海中救了他。他也相信了她的话，和她一起在海边住了下来。
　　时光流逝得飞快，转眼已经过了五年。
　　她拉着他的手，走在夕阳下的沙滩上。心里的空虚早已被充实感所代替。终于有人陪伴着她，她可以不再孤独一个人了。
　　“啊！”她突然发现了什么，冲过去，“哇，奥古修斯，我找到贝壳了！”她跳着、笑着，毫无顾忌地旋转着。
　　他注视着身旁娇俏可爱的女孩，唇边的笑容煞是宠溺：“小心摔倒。”
　　她是精灵，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女孩集美丽、天真、善良、活泼于一身，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沉醉于她的温柔。
　　“听，可以听见海风的声音哦！”
　　他的眸中不禁漾起了一抹忧郁，做水手的那段生活经历似乎历历在目。
　　“我，有点儿想家了……”
　　阳光忽然像沙子一样漏进了眼睛，手中的贝壳掉在了地上，眨了眨眼，她努力去忽略那火辣辣的灼痛感，声线有些微的沙哑：“你……要离开？”
　　他看着她局促不安的神情，唇角勾起欣悦的弧度，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温热的唇毫无预兆地覆了上来：“傻丫头，我又没说走，你急什么？”
　　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眸，顺从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双臂自然地环上他的脖子，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妖娆的甜蜜。
　　他埋首于她温香的脖颈，摩挲着她柔软的金黄色发丝，留恋着，迟迟不肯离去。
　　空气中荡漾着暧昧的味道。

　　从违抗规则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份幸福是偷来的，不会久留，迟早要还回去。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掩饰着，唯恐有朝一日被发现。
　　可是，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海妖，此乃天意，你必须放走奥古修斯！”神的声音响彻天空，浑厚而充满威严。
　　她和他如遭雷击。
　　“海妖？你、你是海妖？！你不是海里的精灵吗？怎么会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妖精？”他惊愕地望着她，身体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她看着他，金发在脑后静静地飘扬。她发现了他态度的改变，心痛得仿佛无法呼吸。
　　“不，我不会放他走的！”她有些激动地回应来自苍穹的声音，心里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快感。
　　然而，神的力量却不容置辩。她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慢慢合拢，恢复成闪着银光的鱼尾。背后的羽翼一瞬间伸展开，她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她——传说中有着天使的俊颜、魔鬼的心灵的海妖。
　　她一直紧紧地盯着他，清楚地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种种情绪：失望、落寞、挣扎、厌恶，随后眸内那原本清澈的湛蓝色慢慢地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片幽深的死寂。
　　她蓦地发现往事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不真实，无论是什么，都像是美丽而脆弱的泡沫，触之即碎。
　　心脏，仿佛被细小的刀刃一点点地切割着，那种如同万千蚁虫在啃噬着的痛苦，折磨着她的身体。她想向他解释，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转念一想，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她骗了他，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
　　她是罪恶的海妖，而他是纯洁的人类，他，怎么可能爱上她？
　　一切，只是幻觉罢了，美好的幻觉。

　　Three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散落一地的晶莹。
　　她是海妖。
　　她竟然是海妖？！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的感情，只是受了她的蛊惑？
　　他顿时心灰意冷，眸中的光华黯淡了。对上她的目光，他却意外地读到了隐藏在她眼神中的痛苦。
　　是他的错觉吗？
　　海妖，不只是一个残忍的女妖吗？

　　她尾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沙滩上，紧捂胸口的手指缝中不断地渗出鲜血。
　　“啪嗒”、“啪嗒”，生命在悄然流逝。
　　这是……惩罚啊……
　　为什么？为什么？
　　她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却还是改变不了结局。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她望着伫立在远处的他的背影，勾起自嘲的笑。
　　明明知道的，在她暴露了身份之后，他不可能再爱上她。可她还是像飞蛾扑火一样，去追求那份遥不可及的快乐。
　　她渴望温暖，她不想孤独。
　　她竭力扇动翅膀，想与他缩短距离。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口中喷出，绽开了一朵朵妖艳的血花。耀眼的金发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变得枯黄干燥。
　　只是，她好不甘心。
　　“奥古修斯，我爱你……”她声嘶力竭地大喊，随后，犹如一道流星，坠入苍茫的大海。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的声音充满了悲伤与绝望。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惊慌地回转身，恰好看见闪亮的鱼尾在空中划过一条萧瑟的弧线，仿佛燃尽了所有的生命，那般凄凉，那般决绝。
　　眼前，骤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夜，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一声怒吼，他发疯般的冲进海里，飞快寻找她的踪迹。
　　谢天谢地，他找到了她。他已无暇顾及什么海妖的身份，只是心疼地捧着她的身子。
　　这时他才恍悟。原来他早已爱上了她，即使她是海妖也无所谓。
　　“醒醒，醒醒，快看看我，我在这里。”他急切地抚摸上她的脸颊，心中只余下失去她的恐惧。
　　“奥古修斯，我……这是在做梦吗？”她虚弱地撑开了眼睛，绽放出幸福的笑容，“梦里……有你……”
　　“……”他紧紧地抱住她，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毫无预兆地，她的眼泪滚落下来，一颗一颗砸在他的怀里。恍惚间眼前似乎出现了璀璨至极的焰火，在遥远的天幕上炸开五彩缤纷的花朵，那是她一生梦寐以求的人间美景。
　　“好美……奥古修斯……我看见……焰火了……”她小声地轻轻呓语，一句又一句，直到他再也听不见。

　　Four
　　他回到了故乡，在那里置办了家产。后院是一大片花田，种满了美丽的夜来香。
　　夜幕降临时，花儿绽放了。空气中飘来浓郁的香气。他坐在院子里，抚摩着手上那一串圆润的珍珠，情不自禁地想流泪。
　　那充满诱惑而又清新淡雅的香气，唤醒着他的记忆。阳光般耀眼的长发，活泼甜美的笑容……疯狂的思念犹如杂草一样生长，占据了他的心。
　　不过，他相信，他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因为，海妖的眼泪代表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