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弄清风

17、在阳光下行走的魔鬼

　　众人得令散开，王大人冷漠的眼睛盯着每一个散开的人，眼珠子不停地转动间，千万条针对夜盗风月的计谋逐渐成形或解体。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概就是他这样的情景。王大人一手紧抓着刀柄一边细心留意着，在众人都即将要退出房间，铃铛声渐趋于平淡时，一声异样的声响却传入王大人的耳朵，让他的耳翼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王大人拔剑出鞘，霍然转身对准了离他两步之遥的盒子，刚刚跟在他身后的官兵中的一个人，此刻正背对着他，正对着盒子，施施然地从盒子里拿出了那一大叠捆好的银票。

　　说时迟那时快，从王大人听到声响回头拔剑，到他看到那人拿钱，再到他冲剑攻击，其实也就一瞬间的事情。王大人踏步上前，银亮的剑尖迅速地前冲，直指那人后脑天灵盖。那人却没有丝毫反应，继续着收钱的动作，直至那剑尖快要触及脑后发丝时，才如瞬移般猛地往旁边移位，刷地一声摘下头上衙役的帽子，以帽为兵，挡住王大人如蛇般紧追而来的剑。

　　摘下帽子后露出的一张脸，赫然是青铜色的鬼脸，瞳大如铃，高额尖耳，狰狞的獠牙露在外面，在深沉的暮色笼罩下一如地狱中踏着狱火而来的幽冥使者。

　　转瞬之间，圆帽与长剑已交锋数次，鬼脸的夜盗趁着圆帽卡住剑尖的同时一掌拍在放置盒子的案几上，腾身而起，破窗而出。

　　“砰——”

　　外面的官兵听见里面的声响正欲行动，忽而看见有人从窗户里跳出来，再看那赫然一张青铜鬼脸，行动都瞬间一滞，一个吸气的时间反应过来，提剑上前，那夜盗落地之后却已经身形轻灵矫健地翻身上了屋顶，而这时，王大人也紧跟着破窗而出，急追而上。

　　翻身跃上屋顶，王大人踩着屋脊急速前行，前方夜盗的身影已经跑出一个屋子的距离，王大人狠命提气加速，轻功运用到了极限也只是离那个夜盗近了一些而已。

　　“该死！”王大人暗骂一声，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暴起的青筋显示了他极度的愤怒与不甘。怎么可以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那么久，还施施然拿走了一大笔赎金？！即使是夜盗风月也不可以！

　　“站住！”

　　王大人再次狠命地提速，爆喝一声，前方的夜盗居然真的就这么停下来了，转过身来歪着脑袋看着他，手里掂了掂帽子，忽而用劲甩出直奔王大人面门而来。

　　“刷”地一声，王大人提剑将迎面而来的圆帽劈成两半，帽子上的流苏四散飞舞开来，在黄昏里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

　　圆帽分裂两半，露出前方夜盗的身影，足尖轻巧一点，整个身体便犹如落雁般跳下屋顶，顷刻间消失在视线里。

　　王大人紧跟着也跳下屋顶，可是错综复杂的巷弄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夜盗的行踪，只余一件衙役的官服挂在墙头迎风招展。

　　“可恶！”王大人一拳击打在墙头，鲜血顺着磨破的皮肤渗出，沿着墙壁顺流而下。半响，他才恨恨地收剑，四下看了看，出了巷弄直奔大街而去。

　　而就在与他刚刚站着的地方一墙之隔的地方，夜盗正蹲在地上，很没有形象地数着手里的银票。那位王大人就是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眼见着夜盗跳进了巷子里，就认准了他在那儿，因为没看见他跳出来，就认为他沿着巷子跑了。

　　可是夜盗自有夜盗的本事，不然也不可能有神踪鬼影之说。

　　与此同时，在与通宝钱庄相隔不过一条街的街道上，一身白衣的商子卿正打着一把花伞独自前行，脚步轻快，手里灵巧地转着伞柄，一双凤目带着好奇与浏览的目光打量着周边的店铺，走走停停，活像个大户人家出行的小姐。

　　走了一会儿，她似乎走累了，坐在路旁的石墩上休息了一会儿，买了碗旁边大叔卖的绿豆汤，一边喝，一边眼睛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斜对面的那家古董店。

　　喝完了绿豆汤，商子卿放下碗来付了钱离开，撑起小花伞融入晚归的人潮。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家生意冷清的店铺门口，匾额上书——一字斋。

　　收伞走进店铺，商子卿走到正在打瞌睡的店铺老板前，张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清丽的声音响起：“老板，最近有没有新货到？”

　　有客人上门，老板揉了揉眼皮笑问道：“姑娘要什么样的货？”

　　“老板你忘啦，我原先订好的，说好了一字先生的新货到了就卖给我啊，我连银子都预付好了。”

　　听到一字先生这四个字，老板浑浊的双目里忽而极为隐蔽地闪过一道精光，这精光一闪而过，老板便还是先前的老板，“原来是姑娘你啊，瞧我这记性，姑娘等等，我马上就把货给拿来。”

　　商子卿笑着点点头。不多时，老板便拿着一副字画出来交给了商子卿，还笑呵呵地推荐道：“这几天还会有几幅一字先生的新作，姑娘若有兴趣可以来看一看。”

　　“那既然这样，老板可得替我留着啊。”商子卿眯着凤目，甚是开心。

　　“好嘞。”

　　于是，双双办完事情的孔方王与夜盗又回到了那颗大柳树下，欣赏了一下街对面那些官兵乱作一团急急忙忙的样子，而后才慢悠悠地跑到不远处的一家小茶楼里，惬意地对坐饮茶。

　　只是天公不作美，没过片刻，天空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正所谓秋雨连绵，看起来这场雨下得比热恋中的情人还要缠绵悱恻。

　　商子卿将字画随手放在桌上，一边喝着茶，一边摆弄着那根小金属管里的纸条——那是她动用自己多年经营的情报线传来的有关于上京的消息，而那卷字画里，则是有关于蜘蛛的消息。孔方王和公子无寒的两条情报线同时并行，为她提供着源源不绝的秘密消息。

　　只看了几眼，商子卿便无聊地将纸团揉成一团，扔进淅沥的雨中，让雨水来做这善后工作。“哎哎，上京果然还是一个无聊的都城，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听着她无聊的抱怨，风月难得好心地给她斟了一杯茶，也难得好奇地打听道：“什么事那么无聊？”

　　既然风月如此诚心诚意地请教了，商子卿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了他，“还不是黑街那些怂事儿，自从五年前我插了一脚进去，那些个大佬成天就想着从我身上刮点肉下来。以前是碍着我在，不敢动手，现在我不在，还不翻了天了。”

　　“就算你不在，你爹不是还在，他们也敢动手？”

　　“哼，怎么不敢。黑街这地方，约定俗成的混乱之地。既然进去了就要有流血的觉悟，大家各凭各的，白道的势力轻易是不可以插手的。这是前朝就留下来的规矩，就算是皇帝的儿子也得遵守。”商子卿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显得兴趣缺缺。

　　“那你干嘛要去插一脚？商人也该有商人的本分。”风月如是说。

　　“我啊，我手痒啊……”商子卿下巴搁在桌面上，望着风月，“你不觉得其实也挺好玩的吗？”

　　“所以呢？”

　　“所以我准备趁这次机会，把黑街整合整合。要不，等我整合好了，请你去做老大好不好？三七分成，我还是很公道的。”

　　“不好。”

　　“切……”商子卿就知道他会拒绝，嘛，反正她也就随口提一下罢了。而就在她还想说点侃几句时，邻桌之人提到的一个名字，瞬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想当年五先生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啊！随手一刀，杀得前朝军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说到底都是承了几位先生的恩呐，只可惜多好的一个少年英雄啊，当年意气风发，百战百胜，好不容易打下了天下，可谁知道，谁知道会就这么死了……”

　　“我这一生没什么敬佩的人，但那几位先生当真是豪杰，尤其是五先生呐，啧啧，想起来都让人心潮澎湃……”

　　“哎，你想想，要是他还活着，这天下必定会比现在更好，岐山县也不至于年年出事，孔方王也不至于被夜盗掳走……”

　　“若是五先生还活着，孔方王想必也早已是陆夫人了吧，那该是多好的一个结局，只可惜，只可惜！”

　　“要你在这里长吁短叹，他们两个的事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五年前传得沸沸扬扬，佳偶天成。要不然，那个孔方王为什么都这个年纪了还不成婚？！”

　　“你小声点！别嚷嚷，外面官兵那么多，你此刻嚷嚷孔方王，想被抓走吗？”

　　…………

　　说话的人大概也喝多了，身上带着些酒气，说话声也大。也许是提到了那些个敏感的名字，也许是翻起了陈年旧事，掀开了伤疤，整个茶楼里逐渐趋于安静，安静地有些诡异。

　　所有人的情绪都仿佛降了几分，伴着那连绵的秋雨，开始感伤起来。刚刚喝茶的好心情也被破坏，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五年前的最后之战，大先生、三先生、五先生皆战死沙场，战死在这片他们为之奋斗的土地上便再没有醒来。活下来的人们在悲痛中建立起这个全新的国家，可是——这是一道刻在所有人心上的伤疤，岂能等闲忘却。

　　更何况，他们都曾亲身过那个荒谬的残酷的困苦的年代，所以更加明白，今天的幸福是多么的宝贵，是那些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取来的。

　　正因为明白，所以才更加不能遗忘。

　　而几位先生的祭日，又快要来了，那必将又是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