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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伪之真实 ...


  •   樱色的长发肆意飞扬,须臾逝过的身影,似乎只是一层樱色的薄雾。
      抬起的右手,素色衣袖滑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血红色的蜿蜒纹路自手背延伸到手肘,那种恍若鲜血的颜色,诡异邪魅,似乎蔓延开淡淡的血雾,像是最致命的毒。
      血红色的双眸,仿佛被解开了桎梏,深沉如海,晦暗如夜。
      一直以来,他的嗔痴笑骂,从来都无法到达眼底。那里像是一片与世隔绝的禁地,谁也无法进入,包括他自己。
      但这一刻,眼底在瞬间涌上刺骨伤痛,注视着面前这个红色长发的温润男子。

      一旁的珞葭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不是不想救,也不是救不了,而是在发觉巳那似乎致命的一击,丝毫没有杀气时,便收敛了所有的动作。
      塙麒则是有心想要阻止,可念头刚动,却忽然被珞葭拉住手臂,一怔之间已经失了先机。
      而那个红发男子身边的小孩,估计是被巳吓到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事实上,巳的动作,比他的心念还快,即使他想做什么也不可能。
      那红发男子则在一怔之后,脸上闪过纷杂神色。

      樱雾散开,巳停住了身形。手在最后一刻止于他的颈间。
      “你不躲吗?”右手微动,那男子的颈间便在瞬间沁出一缕血丝,衬着有些苍白的肤色,异常得妖艳。
      “你不会杀我的。”眉头微蹙,语气轻淡,却有些淡淡的暗哑。
      “我不会杀你?”巳突然地笑了起来,就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别笑了。”红发男子稍稍提高了声音,声音轻颤。
      巳停住了笑声,随即一声轻哼,朝他看了看,又低声笑了起来,有些寂寥而惨淡的笑声,层层叠叠地压在人心上。
      红发男子的脸色越见苍白,似乎那笑声是尖锐的利刃,一刀刀扎在他心上。
      片刻之后,巳才收敛了神色,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是的,你说过,说过很多次。”他的脸上缓缓蔓延开悲伤,“但你从来没有杀我。”
      “可是我后悔了。这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没有杀了你。”巳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嘶哑。他的手依旧停在他的颈间,轻轻颤抖,却始终没有再伤及他分毫。紧攥的左手,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像是肆意绽放的血红色暗花。
      “你是谁?”巳忽然地问道。
      那红发男子闻言轻轻一怔,随即抿了抿唇,头微微一侧。
      “我是薄炎。只是薄炎。”仿佛是叹息般道出。
      “只是薄炎?只是薄炎……”巳神情似乎有些古怪,手却已经从他的颈间收回,然后突然地一声轻笑,随即仰起头,似乎想要大笑出声,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种无声的笑,像是生生要将心撕裂。
      “巳……”轻轻念出那个字,却始终没有唤他的全名。另一半名字,早已经遗失在三十六年前。
      ——从此以后,不许再叫我的名字。
      那个时候,他神情决绝而固执。

      巳忽然地看着薄炎,目光锋利如刃,冰冷刺骨。
      “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说完,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只留下一抹樱色的淡影。
      巳的离开,让原本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一下松了下来。
      这舍馆的大堂中,本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客人在,但刚才,在巳的威压之下,任何人都不敢妄动分毫。似乎只要惊扰到他,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此时,巳离开了,那些人才小心翼翼地避了开去。
      薄炎身旁的孩子也回过神来,有些颤抖地扯着薄炎的袖子:“阿炎?”
      薄炎转头朝他安抚一笑,温和浅淡,眉宇之间却依旧留着伤色。
      “没事了,我们走吧。”
      他拉着那孩子的手转身要朝门外走去。
      “就这样走了?”珞葭的声音淡淡地传来。
      薄炎停住了脚步。
      “你还是在这里住下吧,不然他回来了,又找不到你了。”珞葭的话,让薄炎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却似乎有些勉强。
      塙麒只是看了看珞葭,没有问什么。虽然面前这一切充满疑惑,但珞葭既然没问,塙麒也保持沉默了。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他们即将看到一个被埋藏多年的秘密了。
      “我怎么忘了呢,那家伙向来口是心非。”薄炎又是轻轻一笑,却有几分自嘲的味道,“只是,这三十年来,他大概一直在恨我吧。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坦然站在他面前。”
      “欠下他的,你必须还。”珞葭依旧是那样冷淡的语气,却话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你都知道?”薄炎依旧神情淡淡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猜的而已。”巳的决绝,薄炎的隐忍,让珞葭多少可以猜测到一些他们之间的纠葛。
      “是啊,欠下的,终究要还的。”他的面色有些黯淡。
      “你到底是谁?”珞葭向来不喜欢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稍稍静默了下,薄炎才回答道:“我是薄炎。”
      薄炎又是谁?珞葭没再问下去。
      那晚,释末没有说薄炎是谁,珞葭也没有问。
      她不喜欢看不清真实,更不喜欢追根究底。而且,有些事情,迟早会知道的。何必急于一时。

      最后,薄炎还是在这里住了下来。
      其实,珞葭留下来他,倒并不真的是为了怕巳回来时找不到他。她只是对之前看榜文时,薄炎说的话心存疑惑。更何况,恐怕他也是逃不开的人,既然如此,就让她来看看让释末他们如此牵记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而且,正如澈虞曾经说过的,巳是一把双刃剑。但现在,她似乎找到了可以约束巳的剑鞘了。
      她从来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者,向来只懂得把握住对自己有利的一切。
      不过……,大概塙麒是唯一的例外吧。
      只怪塙麒许下的永远,太过诱惑人心了。

      “主上,他……是不是看不见?”塙麒忽然地问道。
      珞葭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其实,薄炎的行动举止与常人无异,若不是细看,根本无从发现。也难怪塙麒到现在才察觉了。
      “他居然看不见。”塙麒轻轻地叹了句。
      “有些时候,看不见的人,比看得见的人,更加看得清楚明白。”珞葭只是轻淡地回了句。
      塙麒稍稍怔了下,随后有些疑惑地说道:“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会知道的。”
      “恩。”塙麒只是轻轻地应了声。
      “明天,我们进崆涟山看看。”
      “呃?”珞葭突然出口的话,让塙麒有些反应不及。随后只是下意识地应道,“哦。”
      “禁军的速度比我们要慢,不过大概明后天也会到了。”
      “主上是不想跟他们遇到?”虽是这样问,塙麒却仍是有些不明白。
      “恩。”
      忽然地,他又想问,他们到底来蔚汀做什么。不过,想来她也是不会说的。正要出口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珞葭知道塙麒有满心的疑惑,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一来,她本没有确定的目的。二来,有些事情,比如她对冢宰的一些怀疑,还是暂且藏在心里的好,毕竟那本就只是她的一些感觉而已,完全没有凭据。其实,她来蔚汀,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至少,在外面,可以看到在翠篁宫里看不到的真实。

      夜里的蔚汀,非常的安静。
      只是,这种安静中,透着一些异样的色泽。
      珞葭站在房门口,靠着廊柱。习惯使然,隐在暗影之中,收敛气息。也因此,那个出现在庭院中的身影,没有发现珞葭的存在。也或许是因为,他本就心神不定,没有注意到一旁隐藏的珞葭。
      月光下,他那樱色的长发被染上了淡淡的银芒。
      他站在院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有动。
      而后轻轻地往旁边的树上一靠,忽然地叹了口气。
      然后,突然神色一动,目光朝珞葭的藏身之处看去。
      珞葭本没有现身的打算,但既然他已经发现,也就坦然走了出来。
      巳看了看珞葭,没说什么,依旧靠着树身,似乎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见他?”珞葭淡淡地开口。
      巳抬起头,注视着珞葭,目光平静,却分明暗藏汹涌。
      “见了,又该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声音透着些许迷惘。
      这一点也不像往日那个行事肆意妄为的妖魔,他该是从来不会逃避的,桀骜难驯,目空一切。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怎么样的纠葛,让他变得如此踌躇难决。

      “你知道三十年前,塙麒是怎么死的吗?”巳忽然地问道。
      上代塙麒的死,珞葭是听闻过的。
      当时,在王即位第六年,台辅患失道之症。不久之后,于仁重殿中卒逝。当时,据说王也在殿中。而在侍女进入台辅的寝宫时,发现王已经自刎而死。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也许,巳知道。
      “他们说他是病逝的,而那个人是自刎而死的。”巳忽然地一笑,带着一些嘲讽的味道,“真相,一直藏在我的记忆里。”他又低声笑了笑,分明含着讥诮的意味。
      珞葭朝他看了看,虽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那个时候……”

      三十年前,王即位才六年,但整个国家已经稳定了下来。
      可是,令所有人料想不到的却是,那年春天,巧国的虚海沿岸出现了妖魔。
      最初,下级官员报上来时,他们都认为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毕竟,当时的巧,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塙麒却放心不下,所以让巳去一趟。
      巳与其他人一样,也认为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估计是误报。所以,当时,他本不愿意去,一直到塙麒沉下了脸,他才应了下来。
      可是,到了那个村庄时,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
      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人的生气,只有残留的妖魔的气息。
      循着那些气息,巳很快找到了那些妖魔,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后,立刻赶回了翠篁宫。
      可是,回到宫里时,却得到了一个虽然无法相信却算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塙麒病了。
      结束早朝的时候,他在回仁重殿的路上昏倒了。
      在他昏迷的时候,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侍女才坦言,半个月前,塙麒的身体就开始虚弱下去了。只是,他一定要瞒着,所以才没有让其他人知道。
      巳想到他要求自己去那个出现妖魔的村庄时的坚决,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清楚地知道了,那个消息绝对不是什么误报。所以才一定要他去看看的。
      挟着满腔的怒气,冲进塙麒的寝宫,可在看到虚弱地躺在床上的身影时,怒气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他的生气在渐渐淡下去。
      发觉巳进来时,塙麒勉强从床上坐起,朝他轻轻笑了笑。
      “我好象真的不行了。”
      “我去杀了他。”巳的声音很平静,而这突然出口的话,让塙麒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出声喝止:“回来!”
      巳依言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语气淡漠地说道:“他死了,你的病就可以好了。”
      塙麒忽然一笑,笑声苍凉:“然后呢?我再去寻找新的王吗?”他又笑了笑,深深凉意,“我不要!”声音坚决而固执。
      巳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塙麒。
      那双紫色眼眸里,透着淡淡的死气。
      他突然明白了。塙麒根本就不想要那个活下去的机会。
      巳知道自己可以为他背负任何罪,却无法违背他的愿望。
      所以,他只能看着他一日日虚弱下去,却什么也不能做。
      那个时候,他想,既然那是塙麒希望的,这样安静地离开,也算是一种满足。他一直活得很累。
      可是,那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那天,他正好去虚海边界解决掉为祸的妖魔,在回到翠篁宫的时候,突然地察觉到塙麒的气息消失了。
      一惊之后,立刻回到了仁重殿。
      空气中蔓延开的血腥气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他看到那个人坐在地上,腹中插着匕首,地上流淌开刺眼的鲜血。
      迅速在室内一扫,却没有发现塙麒的身影。
      “他在哪?”巳完全不顾那个人一直流血的伤口,一把拎起她的领口,沉声喝问道。
      “你是问塙麒吗?”那个人,塙麒的王,她只是有些古怪地笑着,带着一些癫狂之色。
      巳几乎想要将她丢出去,却还是止住了念头:“说!他在哪?”
      “我杀了他。”那个人突然很开心地笑了,她看着巳,似乎很期待可以看到巳的激动。
      巳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我没骗你哦。”那个人又是一笑,“你应该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吧。还有,你看我的伤,这会要了我的命哦。因为塙麒已经死了,所以我也已经失去了不老不死的神力。你该想为他报仇的吧,来啊,杀了我啊,趁现在我还没死,来杀了我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疯狂的气息。她的话,让巳真的想要杀了他。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决不再杀任何人。那是他向塙麒立下的誓言。以此换取塙麒应允他为他取名。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身后,那个人几尽嘶哑的吼声:“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那个人已经疯了。
      巳忽然地仰起头。血红色的双眸渐渐神色死寂,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只能是无边的荒漠。
      ——你知道吗?我也快要疯了。即使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已经千万次地告诉自己,死,对你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这是你要的,所以我应该成全。可是,为什么心这么疼。疼得几乎想要干脆死掉算了。塙麒,塙麒……塙麒!我真的恨你……

      巳的眼底一片晦暗。
      “我真的恨他。”
      珞葭忽然地想要叹气。
      “可是,那个所谓的真相。”巳忽然地笑了起来,带着些许疯癫之色,“我后悔了三十年,恨了三十年,也……痛了三十年,在我以为,也许永远只能这样活下去后,今天,居然让我遇到了他。见到薄炎时,我才明白,真正杀死塙麒的根本不是那个人!真相?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薄炎,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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