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纸，我怕怕》安**夏

4、初见不相识

　　坐了一夜的火车，依依回到了母亲出生的小城。
　　两个星期，十四天，她看着外公日渐消瘦，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
　　握着他的手，感受着手底下传来着他微凉的温度和虚弱的脉搏，依依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小时候。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外公就这么牵着她的手去逛公园。她一直以为，外公的手会永远都是那么宽厚温暖。没有时光的印记，没有病魔的摧残。
　　可是，原来时间从不饶人。她长大了，他却更老了。最后，他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爱着的人们，离开爱着他的人身边。

　　守夜的那天晚上，她固执的守在灵柩边，表哥已经带着表嫂去睡了，两个舅舅也到了一旁休息，可是无论父母怎么劝，她也不肯离开灵柩一步。
　　小时候，外公最疼她。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可以任性洒脱。尽管离开后，她慢慢的将自己的张牙舞爪小心的收藏在内心最深处，慢慢的磨圆了自己的棱角，可是每次回来，见到外公，她都能变回到那个无法无天的左依依。因为外公宠她疼她，所以她可以有恃无恐。
　　可是，如今，那个宠她的人永远的离开了。他甚至在临死前的那一刻，都没有得到自己子女的一个垂怜。

　　头七那天，家里人围在一起，两个舅舅和小姨上完了香，就开始讨论着遗产的分配问题，开始吵得面红耳赤。
　　依依看着外公黑白的灵照，发现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牵强。
　　很久很久之前，她看不懂他这样的眼神，她便用手捂着他的眼睛，用稚嫩的童音说：“外公，依依不喜欢你这样笑。”
　　“哈哈，好，依依不喜欢，外公就不这么笑。”外公笑着抓下了她的小手，放在大大的掌中，“只是人生啊，却总是让你哭笑不得啊。”
　　她仰着头看着他落寞的脸，那时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哭笑不得，哭和笑，本来就不是不可能一起出现的么。
　　外公只是笑笑着说：“我的乖依依啊，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了。”

　　舅舅他们还在吵着，依依起了身，拿起一边的白布，蒙住了外公的灵照。
　　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就连舅舅他们都忘了争吵。
　　大舅舅皱着眉喝道：“依依，你这是在干嘛？！”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这样不吉利么？！姐，你还不快管管你女儿！”小舅舅也起身去揭开灵照上的白布。
　　可是依依很执拗的抓着相框的两边，不停的说道：“外公不喜欢看到你们这样的……外公不喜欢的……外公不喜欢……”
　　母亲在一旁抓着她的双手，正用力的想掰开她的手，可是停到她的话，却愣住了。
　　依依把相框抢了过来，紧紧的抱在了怀里，不停的说道：“你们这样，外公不喜欢看到的……外公不喜欢……”

　　最后谁也没把灵照抢出来，依依紧紧的把相框抱在怀里，骨节都泛着白色。大舅舅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嘴里骂道：“没教养的，你外公算是白疼你了！”
　　依依没有回答，只是抱着相框，她知道，他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她不想让他在九泉之下，都看到这样的场面。所以，她要蒙住他的眼睛，蒙住他眼里的哀伤，蒙住他脸上的哭笑不得。
　　她嘴里依旧不停的说着：“外公不喜欢……他不喜欢……不喜欢……”
　　母亲忽然蹲了下来，抱住她痛哭：“你们这群没良心的，阿爸生前你们在争着财产，死了头七夜你们还要当着他的面争，要不是你们，阿爸会发病么？！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小妹，四兄妹之中阿爸最疼你，现在你也这样，你对得起阿爸么？！”

　　“一个小孩都比你们懂事，你们这群人，这几十年的饭，都白吃了！”站在一旁的风爷爷看着眼前的闹剧，拐杖重重的笃了一下地面，怒骂道。
　　这风爷爷是外公的世交，在这南方的小城里，也算是有权有势，他一出声，两个舅舅也不敢呛声了，瞪了一眼依依，便回了自己的屋子。而小姨大概是良心发现，流着泪跪到了依依的面前。
　　依依一时哭得没收住，自从下了车，一直到方才，依依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也没睡好。现在一决了堤，便怎么也收不住了，最后是抱着相框昏倒在母亲的怀里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公的相框还在怀里抱着，母亲笑笑说：“丫头，把外公的灵照给我，我放回灵堂上去。这老抱着，也不合适。”依依迷茫的看了看四周，这才记起昨晚自己到了临界点，彻底崩溃了。有些不舍的把相框给了母亲放回去，依依端起一旁的白粥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
　　等母亲回来了，她清了清嗓子问道：“妈，我昨晚怎么了？”
　　声音嘶哑，像是声带被烟火燎过，呛得难受，火辣火辣的疼。
　　“你不记得了？你抱着你外公的灵照死活不放，嘴里还说着他不喜欢，最后哭晕了过去。我就说你这些天怎么都没哭，原来都在忍着……本来想说你晕过去了就把相框拿出来放回去的，但是你就算晕了也没放手，我们拿不出来，只好让你抱着。你半夜还忽然发起烧来，嘴里一直在说着胡话，可吓死我了。好不容易到了早上，你这烧才算退了。”母亲一边接过她手中的碗，舀起一勺，放嘴边吹了吹：“这粥还不够凉，你这么喝了，嗓子会更难受。来……”
　　依依就着母亲递到唇边的粥喝了一口，果然喉间那灼痛感舒缓了一点。
　　“那舅舅他们呢？”

　　“他们啊，还吵着呢，只是没再在灵堂里吵了。你小姨已经回去了。她临走前还说要我谢谢你。”母亲顿了顿，重新舀了一勺粥，放嘴边吹了吹。“你外公总算是没白疼你。丫头，我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病重时一直喊着要等你回来。其实早在你回来的前一天，医生就说你外公是挺不到天亮的。可是最后他却能撑这么久。我也不好，你外公生病时，我都没有回来看他。接到你表哥的电话时，我还想着，要先把手上的合同签了才能走开。可是没想到，等我签完了那个合同，赶过来的时候，你外公就已经……”
　　母亲开始哽咽，依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是悲痛的，说出的话，都苍白无力。最后索性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了母亲的手。
　　“昨晚我才知道，原来你外公是见到你才撑了这么久的。你小姨跟我说，她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外公这么疼你，对你的好都超过了对她的，昨晚也终于明白了。你小姨什么也没要就回了美国，现在就剩下你两个舅舅在那争着。”

　　依依听着这些话觉得头越来越沉，她忽然只想睡觉，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好好的睡一觉。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的念着，但是看着她脸上的疲惫，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才惊叫了起来：“呀，这怎么又烧了！”
　　依依已经迷迷糊糊的听不见母亲的声音了，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在火上行走着，步步惊心。
　　朦胧间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耳边传来一些模糊的声音，好像是母亲的，又好像不是。慢慢的，她觉得自己周围开始变得温润，那些炙热的火开始慢慢熄灭，然后四处吹来了凉爽的风，外公站在不远的地方，笑着朝她招手。

　　依依再次醒来的时候，四面都是白色的墙，鼻子里充斥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床头挂着一个已经滴了一半的输液瓶，液体通过那细长的针孔不急不缓的输入到她的体内。
　　“总算是醒了。丫头，你可吓死我了。”母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依依想笑一笑，可是发现自己笑不出来，浑身都软绵绵的，连挤出一抹笑的力都没了。

　　“不管怎么说，烧退了就好了。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住，我就先回去了。我让阿卿去取药了，一会儿就回来，大妹，要不你就先歇歇，让阿卿在一旁看着。反正现在是暑假，他也闲的很。”依依转头，看到风爷爷安心的朝她笑了笑，然后抬头向坐在对面的母亲说道。
　　“那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啊，阿卿，你回来正好，我先回去了，你先替你商阿姨照顾一下依依吧，水没了就及时喊护士过来换就可以了。”
　　“好。”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回道。依依听着，竟然诡异的想到了妖媚一词。

　　依依困乏的眨了眨眼，看了看背着光站在床尾的男生。他侧着身子，依依也看不清他长得如何，但是看着他一身休闲的装束，身高很高，总之，貌似不错。
　　依依头忽然疼得很，整个脑子就像是搅了混凝土一样，忽然沉得很。她眨了眨眼，小声朝母亲说了声想睡会儿，不等回应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了她和那个叫阿卿的男生。他正低头玩着手机，床头的挂钩上吊着的是有一瓶满满的药水。
　　依依睁开了眼，觉得肚子饿得让她心慌。

　　虚咳了一声，引起了某人的注意：“那个，有没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