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登夜话》月光白（嘉木）

8、8

　　见老先生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王子登悄悄拉了林以宁走开去，直到觉得说话的声音不会打搅到他了，俩人才开始交谈。
　　林以宁压低声音，得意地笑着说：“这下子问对了人，这老先生算是玉泉通了，他都说不可能。你现在不维护柏舟了吧？”
　　王子登辩道：“老先生不是说，玉泉也有可能有过二米多长的大青鱼吗？”
　　林以宁叹道：“饿滴神啊，那可是大明朝的事，柏舟他有机会看得着吗？何况老先生也是听说来的，那还是莫须有的呢。说不定柏舟也是在哪儿听说过的，编出来吹牛皮的。”
　　王子登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你听了也就算了，可别当面再去问人家。这种事，就算人家吹吹牛，较真有什么意思。”
　　林以宁白了王子登一眼，心里真是知道什么叫恨铁不成钢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横横地问道：“这个我还知道。不过你对柏舟到底有没点意思？要是你没这心，看今天这样子，我也就不再费力不讨好了。”
　　王子登沉默着，看着水面下五色的游鱼攸分攸合，水光映着她的脸上，也忽明忽暗。她忽然开口：“以宁，这两天我又梦见江川了。”
　　这话答非所问，但林以宁却明白了子登的意思，她没再说话，等着子登说下去。
　　又沉默了一会儿，子登才接着说：“这几天我存了心思仔细去观察过柏舟，他的确和江川并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前些日子我可能是产生了幻觉，平白把人家当成了江川的替身。以宁，我这人心里地方小，要求也不多，这辈子有江川陪着我，也就够了。我想，我是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以宁看着子登一脸的云淡风轻，心里又急又痛，看来这几年过去，子登竟是一点也没能放下，她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样做才能让子登从旧日的情事中摆脱出来。她一时竟无语，又觉得仿佛有些什么不对，心里反反复复就是子登这几句话。突然间她想起一件事来，抑制不住自己的疑心，试探着问：“子登，你不会还在用那个聊天机器人吧？”

　　柏舟和玉玲珑走向晴空细雨池。他原是有些话不想让王子登和林以宁听见，可是到这会儿，只有他和玉玲珑并肩走着，他又不想开口破坏了这美好的气氛。
　　这时晨雾已经消散，太阳也高挂在东南方的天空，但阳光并不太猛烈，仍有旭日初升时那种煦和清透的味道。金色的阳光像无数把细小的金色光箭，射向在晴空细雨池的波面上，激起了满池的清漪涟涟。又有许多光箭遭遇到从波面上激跳而出的泉水珠儿，两者在碰触的刹那，迅速融合为一体，闪耀着七彩的光华，更加欢悦地跳荡着。整个池面，波光粼粼，水雾蒙蒙，七彩华光流转，便如一场阳光与泉珠儿们的盛大舞会。
　　柏舟站在玉玲珑身旁，看着她一侧的脸庞被染上一层淡暖的金光，美不可言。
　　走近玉泉以后，玉玲珑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脸上神情淡淡的。她凝睇于池水，眸子里反映着波光的闪烁，又有种迷离的感觉。
　　故人相逢，故地重游，旧事却已不可追。
　　柏七怅然，遥想当年这西湖岸，玉泉边，日子过得何等的热闹。七兄弟初初会盟，香樟老大隐然西湖妖界共主，桃二、柳三、杨四也都是积年大妖，梅五、椴六、柏七却是蒙昧初开的少年，对世间充满着热情热心热血，在兄长们的庇护下呼啸人间逍遥往来。
　　后来，他们在西湖岸邂逅了玉家的小十七，又在这玉泉边结识了自称小龙女的青鱼精。
　　玉家是西湖妖界大族，玉十七是当时玉家最幼的小女妖，自小便受玉家大妖们万千宠爱，却在当时仍未化形的青鱼精处屡屡吃瘪，两妖自此结下梁子，开始明争暗斗，从，都斗得不亦乐乎。
　　作为斗争焦点的五哥，哭笑不得，百般调解无效，只能在两者间小心周旋。
　　小玉儿虽然也聪慧伶俐，但她自幼在呵护之下长成，毕竟心思单纯，比起智计百出的小龙女不免往往要吃点暗亏，然而椴六和柏七都似乎更支持小玉儿，常常暗中出手相助，所以两妖倒也始终旗鼓相当。
　　只是后来玉家举族迁徙，小玉儿不得不随家族迁入玉紫福地，从此少有音讯。而小龙女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跃上龙门青鳞化龙。
　　这几百年间，在五哥与小龙女的关系虽然时好时坏，扑逆迷离，却已经被大家公认为一对情侣。某年六哥却突然爆发，指责五哥辜负了小玉儿，与五哥大打一场之后又说没眼看他们便远走外乡，再往后更周游世界各地行踪飘渺，只到近年有了每十年相聚的约定后才会定时返来。
　　当年轰轰烈烈的公案，也随着岁月的沉淀，仿佛早已尘埃落定。

　　只有柏七，一直固执地在原地守候。
　　当年，柏七最是年少，在兄长身边跟进跟出，连小玉儿都只是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兄弟看待，个个对他宠爱有加，却没谁在乎他的想法。更没有谁会记得，柏七才是在第一个遇到小玉儿的人吧？虽然风神俊逸的五哥出现后，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故事的主角，但那个明丽娇憨语笑嫣然的影子已经深深地铭印在柏七的心里，让他在后来小玉儿与小龙女的斗争中始终坚定地站在小玉儿这边。

　　悠悠四百年岁月，当年的情怀都已成过往。然而从重逢那一刻起，那个当年的少年柏七郎，就在柏舟的心里立刻醒来。
　　只是，情怯，仍是有些情怯。

　　“十七，你不会怪我非让你到这儿来吧？”柏舟还是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怪你？怎么会？”
　　“我只是想起以前我们几个在这里玩耍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然而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了，不觉有些感伤。这两年我住得这么近却并没有自己来过，也是这个原因。” 说话间玉玲珑回首向柏舟微笑了一下，眉目间仍有些恍惚。那笑意的温柔让柏舟觉得呼吸一窒，他喃喃自责道：“都怪我，好端端地跑到国外去做什么。你特意为了我的事到本城来，倒叫你孤零零一个在这城里。”
　　玉玲珑扑噗一笑：“也没见过谁做妖做得有你这么出挑儿，不就是躲个天劫，还躲到那天不吐的地方去了。其实以你们香樟老大和雷部的交情，你又何必这么紧张？”
　　柏舟耸耸肩，讪讪地笑着说：“香樟老大这近百年来总爱呆在他的实验室里，很少出来，雷部原来那些和他熟的神仙升得升、调得调，外勤执事仙都没几个认识的了。老大在上层的关系虽然还在，但他的千年大劫也快到了，我们自己的问题能解决的话，还是让他留点情面，到时候说不定用得上。前边六哥五百年大劫的时候，不就跑到天方国去呆了一年？我还不是跟他学的？其实多半还是为了好玩。”
　　玉玲珑见他脸都红了，心想这个柏七还是这么爱害羞，他脸红的样子可还是像以前那么可爱呢，不觉便想去揉揉他的小红脸儿，伸出手才觉不妥，不由好笑，便安慰他道：“好了，好了，有什么呢？躲出去又怎么样？我们玉家还不是在雪衣祖师的庇护下才有这么安乐？以前椴六大劫的时候我还不能出关，帮不上忙，所以这次想着看能不能帮到你，就选了这里来修人世间。其实我也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别看香樟老大现在不大出来，想必也都是安排好了的，岂会让谁动了他的兄弟？不过我没想过你们弟兄几个如今这么分散了，在老地方居然一个都找不到。”
　　柏七也叹息了一声：“现在大家各有天地，我们七兄弟很难聚齐，所以才约定了每十年的灵峰一聚。不过上次老大就没过来，明年清明便又是相聚之期，这次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
　　“要不要我陪你到灵峰去看看？”柏舟试探，五哥的本身仍在彼处。
　　玉玲珑淡淡一笑，只是说：“今天还有你两位同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说起来，你那个同事怎会有临安宋氏的桂花酿？”
　　“她堂嫂就是宋家的女儿，这林家说起来也是个神秘的家族，擅长治鬼术，百鬼辟易。不过他们是在你们玉家搬走之后才出现在临安的，所以你并不知道。”柏舟向玉玲珑解释道，“他们一族一向低调，每代只挑一个传人，传子不传女，我那个同事倒好像没什么异能。我原也不知道，上次发现宋怡兰是她堂嫂后就查了查她的家底，才知道原来她堂兄正是这一代林家的传人。”
　　“你这个同事也倒罢了，另一位同事就……”玉玲珑沉吟道。
　　柏舟接道：“你也看出来了？我就是觉得她有点不妥当，估计有什么东西上了她的身。但她身上并没有妖气鬼气，我就又没什么把握，所以才约她一起出来，想让你看看。”
　　玉玲珑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我还以为柏七也终于有了心上人，让我参谋参谋呢。倒让我空欢喜一场了。”
　　柏舟想起前些日子王子登总是偷眼看自己的情形，不禁脸又红了，转开话题说：“说正经的，我觉得她今天的气色好像更差了，我要这么硬动手也不是不行，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话，只怕对她本身会有什么伤害，摄魂类的法术还是你们玉家最拿手，要不你帮帮她吧？”
　　玉玲珑仍是笑：“柏七郎提起来了，那还有什么不帮忙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你看我的手段就是。”
　　正说着忽然有一阵清风掠过，晴空细雨池上空的泉珠儿随风飘过来，细密地洒了俩人一身。俩人惊觉，笑闹着跳开。
　　冲过月亮门洞，就是珍珠泉。玉玲珑用力顿脚，泉底却没有动静。柏舟笑道：“这个不行了，珍珠早没有了。”
　　玉玲珑轻叹：“还是不一样了呢。”
　　柏舟却依然笑着，他凝望着玉玲珑，她微微卷翘的长长的浓黑的眼睫上还沾着一层细细的雨粉。心想：“是啊，现在和过去，肯定不会再是一模一样了。”

　　四人在玉泉喂过鱼，然后顺势逛了桂花紫薇园、山水园、槭树杜鹃园、竹园，中午在山外山吃八宝鱼头，终于偿了柏舟请客的心愿。下午阳光猛烈起来后，便进了森林区散步，之后又回到森林浴茶室饮茶吸氧。
　　林以宁见王子登既然对柏舟没什么念头，柏舟的形象便又没那么可恶了。三个同游的女郎都是美女，他们自己说说笑笑不觉得，其实柏舟不知已经背了游园的人们多少艳羡的目光。
　　下午偏晚回到瑶台花苑的时候，玉玲珑对王、林两位发出邀请，说白得了林以宁的好酒不好意思，请她们试试花沐的SPA，正好洗去游园的疲乏。
　　林以宁平时运动也不多，在外面走动着还不觉得，这时陷进花沐宽大柔软的沙发里只觉得四肢发软，就再也不想动了。所以客气了几句，也就应了。王子登见有这么方便的地点，早已经打算以后就改在花沐里来做美容，这会儿也正好做尝试。俩人都看着柏舟。
　　玉玲珑说：“你们不用理他。我这里只招待女客的。照说这客厅也不可以给他进来，早上是没到开门时间也就罢了，现在却只能把他赶走了。”说着拉俩人进了里间，安排了两个美容师招呼俩人。
　　林以宁才发现原来里面别有洞天，面积还挺大的，休息室、更衣室、浴室、桑拿房、太空舱也样样俱全。美容间是独立的，一房一床，不是那种标准的美容床，要更宽些更长些，看上去也更加柔软些。房间里有暗暗的若有若无的馨香，和其它美容店那种刻意的浓烈的薰香完全两样，但一走进去就整个人都清爽起来，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空乏这么疲惫了，真得好好躺下来睡一觉，而在这里也肯定可以睡得很香甜。
　　两位应声而出的美容师也都是精灵美貌的年轻女郎，加上外面还有个苹果脸小美女玉玖玖，哈哈，林以宁色心大悦——看来这次是掉美女窝里了。

　　玉玲珑则转身出来，对柏舟说：“你也累了吧？要不然让玖玖带你到楼上先休息一会儿？一会儿事情办完我再叫你下来。”
　　柏舟不肯，一定要在楼下陪着，说万一有什么意外也有个照应。
　　玉玲珑笑道：“我刚才已经接触过她，心里大致有个想法，不会是什么厉害的东西。能有什么意外啊？”不过她也不勉强柏舟，由他在厅里等着，只是叫玉玖玖锁门拉上窗帘，外面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玉玲珑又陪柏舟说了会儿话，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再进去，玉玖玖已听他们说了缘由，自不肯放弃这种临床学习的机会，也跟随了进去，只余柏舟坐在客厅等待。
　　柏舟既听玉玲珑说了初步的判断，加上对玉玲珑的修为很有信心，也不是十分担心。枯坐等待总是无聊的，他就找出玉玲珑平时给客人消磨时间的杂志来看。书刊架上有厚厚一叠，他便随便抽了一本，咦，封面是二哥的新剧照，注明内有写真和专访；再抽一本，不由苦笑，原来这本的封面却又是小龙女的大幅玉照，旁边大字标题，则全是五哥和小龙女的绯闻花絮。
　　当然，妖的本性也是八卦的，特别是当八卦就发生在你熟悉的妖身上时。柏舟抱着这两本杂志，埋头在各路娱记捕风捉影、想像力纵横恣肆的妙文中，忽尔无声爆笑、忽尔会心微笑，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忽尔玉玲珑走了出来。她在柏舟对面坐下，对他说：“我猜的不错，果然是只思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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