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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雨时下时停的,虽说消了许多酷热,但不免让人心情郁结。夜卧侧听雨打芭蕉,莫韶华心思起伏,脑中总回味着与白水的短短交谈,琢磨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似慵懒却不失聪明,言行谦和却不显卑贱。若把他当男宠当伶人,那是决然不似,单看他与太子之间,虽然只是寥寥数语、眼波流动,却全无下位者的态度,只仿佛两人地位相当,一般的尊贵与骄傲。倒像是贵客呢——莫韶华心想,太子的贴身侍卫木爻,位居四品,出去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可还尊称少年一声白少主,那院子里里外外的对他莫不态度尊敬,只怕还甚过对自己这个江宁郡主。加之他又与秦观月这样的名医关系亲密,想来必有过人之处,才得太子这样对待。但又不是纯粹的贵客,纵使无甚特别举动,太子与他的亲密气氛,莫韶华一看便知,如此说来,这两人的关系,只能以情人论之。情人者,两情相悦、地位相当、彼此尊重,恰是两人关系写照。

      “只是如今多了我,夹杂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莫韶华苦笑想到。

      说起来她好歹也是太后内定的准太子妃,虽说事情尚未挑明成为定局,但特地让她来这骊山别院,双方也是心知肚明乃至达成了默契的。这样一个身份,她大可对那白水的存在表示不满,乃至施加种种手段,莫说白水还未有名分,就是有个甚么男侍的名分又如何?这便是妻与滕妾间的差别,妻为主,滕妾为奴,要打要骂还不是随意?但是一来莫韶华本性和善,不会也不愿做这样的事情。二来那白水好像带着些魔力一般,令莫韶华无法讨厌他,反倒觉得他与太子水晟澈本是天经地义的一对,自己插足其间已是大大的不该,惶论刻意破坏。再者,毕竟水晟澈是当朝太子,皇家情事又怎能以寻常人家衡量?莫韶华要做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要的是宽容大方,不得宠尚不要紧,却万万不能嫉妒其他嫔妃侍妾,一则失了风度,二则惹恼了水晟澈,总归难堪。

      这许多复杂因素纠缠在一起,莫韶华真是觉得有点左右为难,心里甚至想若我只是水晟澈的表妹而不是准太子妃,如今岂不是可以大方与那白水来往,倒也多结识了一个妙人,好不轻松快活。

      但这样的事情又岂能如她所愿。如今朝堂之上,安王水祈苏野心路人皆知,众皇子羽翼渐丰钩心斗角,一干人等莫不是虎视眈眈的看着那个高位。江宁郡府虽然远离上京,但也总是脱不了这些权势斗争,今日尚且尊荣,明日安知无恙?父亲与太后一心安排她成为太子妃,所思所虑的也就是那么些显而易见的事情。毕竟水晟澈才能出众,又是皇长子、位在东宫,赢面上总要大一些。

      所以说这太子妃就是她不想当也得当。

      也只好走一步是一步。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第二日雨过天晴,又是老大的太阳,秋瑾端了水进来伺候莫韶华梳洗,看见莫韶华眼眶下阴影,讶道:“郡主昨夜不曾睡好?莫不是因为昨日出去受了寒?”

      莫韶华不欲秋瑾知道自己的那些心思,强笑道:“哪有这般弱的,只是夜里雨声吵的我睡不安稳。”

      秋瑾连忙道:“郡主,你身子方好,可别再有个闪失。回头郡王问起,奴婢要被责罚的。”

      正说着,门外侍女轻声唤道:“郡主。”

      秋瑾扬声问道:“什么事?”

      那侍女道:“回郡主的话,白少主差奴婢来请郡主去莲池赏乐。”

      秋瑾嘀咕道:“哪有一早就来请的,他说去便要去么?”

      莫韶华哪会不答应,连忙止住秋瑾,对侍女说道:“你去回白水,就说我梳洗完了就去。”

      待那侍女走了,秋瑾道:“郡主,那姓白的倒是巴结的紧。”

      莫韶华问:“怎么说?”

      秋瑾笑道:“他既然知道你是江宁郡主,未来的太子妃,就算他现在正当太子宠爱,若是识相的总是该来巴结你,也好为以后谋个安稳。”

      莫韶华默道:“我看未必。”心想他那样的人怎会像你想的一样。抬眼看见秋瑾正为她别上一枝金丝牡丹花簪,连忙道:“这支太花哨,换一支。”

      秋瑾道:“怎么会花哨,配那件白底织牡丹的云锦衣裳正好。”

      莫韶华转头看去,架上披着件白色衣裳,银白的底色衬着娇艳华贵的牡丹,显得十分雍容高雅。这本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裳,这时却忽然想到昨日那白水穿的松垮半旧白色布袍。他看起来该是安于富贵的,单是手中那把白玉金槿乌青长流苏的扇子就价值连城,偏偏却穿着件不值钱的旧衣,但穿在他身上又说不出的适意。相比之下,再看自己这件衣裳,倒显得有些做作了。

      于是道:“下了一夜的雨,地上恐怕还未全干,还是不要穿白裙了。换那件淡紫的罢,用紫玉发钗好了。”

      秋瑾不疑有他,给莫韶华换上紫玉发钗,拿出淡紫纱裙服侍莫韶华穿上,又特地多上了些水粉盖住莫韶华眼下阴影。只把莫韶华打扮的光华照人、高贵典雅。一边夸赞着,一边随着莫韶华出了屋子。

      侍女说的莲池,便是前几日秋瑾看见有几个侍女采莲于是去套话的池子,池边有个八角的亭,倒也是个乘凉观景的好地方。今日白水邀莫韶华在此赏乐,自然有人早早摆好茶水点心,又燃了香,只等江宁郡主驾到。

      算起来,这倒是骊山别院里两位贵客头一次出了各自的住处在外间相会,侍女杂役好奇的,就寻了些藉口远远的偷偷观望。莫韶华心中明了,他们是想看一处争风吃醋或是钩心斗角的戏码。只是白水这般的人物,想来必不会做出这等蠢事来。

      转过花丛,便看见凉亭了,白水正坐在里面,旁边却站了两个女子,左边一个不过二八年龄,容貌极美,却面若冰霜。右边那人,年龄已长,但保养得宜,雍容华美。这两个女子,左者执萧,右者捧琴,想来白水邀她赏乐,定是这两个女子弹琴吹萧了。

      走近了,白水看见她,站起身行礼,那两个女子亦恭身行礼。

      白水说道:“郡主昨日提起琴,想必是爱乐之人,白水特地请来这两位,都是此中翘楚。”

      莫韶华回了礼,看见那年长女子手中捧着的琴与别人略略不同,只有六弦,心念微动,似乎想起一个人来。

      只听白水又道:“郡主可知当时何人擅琴?”

      莫韶华道:“我虽然远在江宁郡府,平日里极少出门,却也听人说过几句偈语,若论琴艺,应以李嘉祥为最,只是此人三年前不知所踪,韶华无缘得听一曲,想来十分可惜。”

      白水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李嘉祥尚在,说什么也要请来为郡主弹上一曲。”

      莫韶华讶道:“白水之言,莫不是说那李嘉祥已经不在了?”

      白水道:“也不是这样的意思……何时能出现,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罢。”

      莫韶华更加惊讶,问道:“白水与他认识?”

      白水笑道:“幼时的玩伴罢了。”忽然又道:“虽说请不来李嘉祥,但另有两个盛名在外的人儿,白水今日为郡主请来了一位。”

      莫韶华又打量了那年长的女子一眼,点头道:“这位莫不是碧翠湖上雍三娘?”

      雍三娘欠了欠身,答道:“郡主好眼力,正是民妇。”

      莫韶华微笑道:“擅六弦琴之人本就极少,白水既以说的这般明白,我再猜不出可要被笑话了。”

      白水连忙道:“白水怎敢笑话郡主?”

      莫韶华看向执萧女子,问道:“这位又是?”

      白水道:“本想把另一位擅琴的臻臻姑娘请来,但恰逢她这几日身体不适,所以只请了同院的纹姑娘,纹儿吹萧之艺也是京城闻名的,正可和三娘琴萧合奏。”

      其实并非臻臻身体不适,只因臻臻不知他身份,怕叫来了言辞间露出端倪,总是不妥。纹儿与雍三娘俱是堂中之人,略作吩咐自然知机,此来以请郡主赏乐为名,实则为了交代堂中事务。

      莫韶华自然不知此中缘故,不疑有他。她确是爱乐之人,自己也是琴棋书画俱通的,此时遇上当世盛名的弹琴高手,自然十分欣喜,早已入了座,只待听曲。忽然环视四周,发现少了一人,问道:“秦大夫不来么?”

      白水道:“观月爱静,自个儿在屋里研读医书呢。”又叹道:“郡主莫怪观月,观月因脸上有伤,怕惊了旁人,所以总蒙着脸,但便是如此仍是引人瞩目,所以素来喜欢一个人屋里待着。”

      他这样一说,莫韶华顿时心生同情,心想那秦观月时时带着黑纱斗笠,原来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脸上的伤,想必那伤极严重,也不知是遇到什么险事,他声音这般暗哑,大约也不是天生如此。看他那手更是瘦如枯爪,只怕身体也不太好的,这般又伤又病的,自己身为当世第一名医仍治不好,着实可怜。他待人那样冷漠,想来也是因为这伤病的缘故。

      白水亦叹道:“观月原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若是专心琴道,今日是否逊于嘉祥也未可知。只是他这些年来潜修医术,竟把琴棋书画俱抛在一旁不再碰了。”

      莫韶华点点头道:“秦大夫今日能在医术一道有如此盛名,我原以为只是天资过人,原来却还需加上如此专心勤修。前人说业精于勤,果然如此。秦大夫为了学医抛下旁的杂学,真是天下之福,须知医术可救人,琴棋书画却不过消遣娱乐罢了。”

      白水道:“有郡主这一番话,观月也算是遇上知己了。”忽然笑了笑,道:“说了这会子闲话,却险些忘了正事,我们还是且听两位琴萧大家奏乐罢。”

      莫韶华道:“正是,倒让两位多等了,真是过意不去。”

      雍三娘道:“郡主客气了。不知郡主想听甚么曲?”

      莫韶华道:“三娘与纹姑娘随意罢。”

      雍三娘道了声是,与纹儿说了曲目,纤指按弦,弹起曲了,纹儿以萧相和,一时间莲池边和风送香,曲音妙曼,端是天上人间,不知今昔何昔。

      曲罢,忽然有人一旁鼓掌叫好。亭中诸人看去,不知何时,水晟澈已站在一旁,锦袍玉带,风姿潇洒。身后跟班木爻仍是木着脸,并无表情。

      雍三娘心中一颤,心想这情形倒似那日初见。如今她已知水晟澈身份,心中诸多感慨。

      只见水晟澈信步走入亭中,在白水身边坐下,自然的握住白水右手,白水手上本是习惯的拿着把白玉金槿扇,此时水晟澈好似游戏一般,故意握着白水的手摆弄起那扇子。一边说道:“那日在碧翠湖听了三娘的琴曲,又在千水阁得闻了纹儿的萧声,本宫倒是心里一直有些惦记,今日有幸再听,觉得似乎比那日更妙了。”

      水晟澈一番动作,亭中诸人自然看的清清楚楚,纹儿与雍三娘自然视若未见,莫韶华却觉得十分尴尬,也只好转头佯装好奇观望雍三娘的六弦琴。好在秋瑾早被支开,否则为她不平说出些什么失礼的话来,便更加难堪。眼角余光看见白水似是有些不耐的挣开水晟澈掌握,但却往他身上靠了靠。

      只见水晟澈一手扶住白水,一手探向他额头,问道:“累了?”

      白水懒懒道:“还好罢,只是身上无力,仍是不习惯。”

      水晟澈笑了笑,道:“当日你就该知道会有如今这结果。”

      白水瞥了他一眼,只是打个呵欠,不说话。

      莫韶华连忙道:“既然白水身体不舒服,不如回去休息罢。”

      白水笑道:“不要紧的,在这里也是一样休息。”

      水晟澈竟也点点头,说:“不急,正好有件事情,趁人都在这里,本宫正好说了。”

      这时他神情略略肃穆,众人静默,只待他开口。

      只听水晟澈道:“十日后,骊山别院设宴,介时诸位皇亲国戚大臣将军俱会前来赴宴。”看了眼白水,道:“十一皇叔亲点了要你这个琴师献艺。”

      白水身形一僵,苦笑道:“他不知我只会弹一首曲子么?”点了点头:“难怪你说趁人都在这里……看来是要我找三娘现学了。”

      水晟澈说的十一皇叔,正是安王水祈苏,莫韶华心想,这其中果然是有些隐情的。

      又听水晟澈道:“韶华,这几日倒要辛苦你主持事务了。”

      他这话一出口,莫韶华心头一震,便是白水也看向水晟澈,好像在说:便这般定了?

      骊山别院设宴,却让莫韶华主持,无异昭告众人莫韶华的准太子妃身份,只怕不日便要正式定下名分了。

      莫韶华心里颇不是滋味,心想:“你当着自己情人的面,说起这样的事情,也不怕让我尴尬,惹他伤心。”

      却见白水好像并无异色,仍是神情慵懒,手中白玉金槿扇开开合合,似乎在琢磨着什么。过了许久,突然起身道:“既然如此,我还是早些开始习琴罢。太子殿下想必有许多事情需交代郡主,我也不打扰了。三娘,纹儿随我来。”

      说着就步出凉亭,莫韶华看他白衣身形渐渐远去,竟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无奈。

      见白水走远了,莫韶华看了看水晟澈,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又何必当着他的面……”

      水晟澈面现讶异,目色沉沉的探量莫韶华,淡然开口道:“你倒是担忧他?”

      他语气虽然淡然,但这话却问的意味深长,莫韶华一时无措,不知该如何应答。她知道太子水晟澈虽然平日看起来总是笑意盈盈、温良无害,但皇家长大的、且如今位在东宫,又怎会不是个厉害角色?顿时便心生犹豫,不知该不该把心里话说出来。

      好一会才强笑开口道:“韶华不过与他数面之缘,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韶华心想,他那样骄傲的人,虽然面上不说,心里必定是极难受的。”

      水晟澈默然道:“你说的是,他这般的骄傲……”

      他声音渐低,但莫韶华仍是听了清楚,只听水晟澈喃喃低语:“他那样聪明,这些事情自然明明白白,我若不当着他的面说,倒折辱了他。”

      莫韶华心神一震,想到:“我却忘了这一层道理。”

      两人默坐无语,片刻水晟澈起身,说道:“如此,夏宴之事便要韶华多操劳了。”

      莫韶华点点头,目送水晟澈离去,长长吐了口气,低叹道:“都是身不由己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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