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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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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韶华见那人神情严峻,语调冰冷,开口就是这样的冷言冷语,不但毫不掩饰对她的不欢迎,还责难江白,不由心中一惊,下意识便看向江白。
谁知江白竟仍是镇定从容,笑着说道:“师父,这是韶华,她是与我一同私奔来的。”又对莫韶华说道:“韶华,这是我师父,人称离隐先生。”
这句话一出口,饶是莫韶华也忍不住惊了一下,顿时觉得十分尴尬。且不说婚前出走这样的出格行为。这一路上,江白虽然与她言辞亲密,甚至屡屡牵着她的手,但再无逾矩行为。莫韶华心里多少是有些明白的,江白虽则说是“私奔”,其实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只怕江白是另有目的。
然则虽知如此,还是忍不住心甘情愿。
离隐一挑眉,重又看向莫韶华,这回却看的仔细许多,仿佛要把莫韶华上下打量了透彻似的,莫韶华被他看的久了,不禁心里惴惴不安,身形僵硬。
好一会,离隐冷哼一声,开口道:“小白,你真是越发的放肆了,竟然糊弄起我了。”忽然转身说道:“我饿了。”
莫韶华心里正七上八下,忽然听见离隐冒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愕然,眼看着他大摇大摆走回木屋中,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旁边江白已经拉着莫韶华走向另一间屋子,原来是个颇大的厨房,里面锅碗灶台一应俱全,却蒙着厚厚的一层灰,似乎鲜少使用。另一边临窗的地方,摆了张桌子,旁边几个木凳。
江白揭开米缸看看,好在保存得宜,虽然是陈米,但还能吃。于是叹口气,说道:“我真是糊涂了,该买些新米带上来才是。”看向莫韶华,道:“韶华,今晚就将就一下罢。”
到此时,莫韶华才从讶异中恢复,见江白忙着洗锅淘米,这般的模样,她哪里见过,不由觉得古怪无比。
忍不住轻声问道:“江白……你师父不是说这里不许外人进来么?”
“我师父喜欢清静,是不许外人来。” 江白点头回答。
“那……怎么……”言下之意便是怎么没有赶她走。
江白看出莫韶华心思,笑道:“你是我带来的,自然就不是外人了。”忽然眼睛一亮:“韶华,你可有什么拿手的菜?”
莫韶华心中疑团无数,但仍是接着江白的话答道:“做些简单的菜还是能拿的出手。”
她虽则贵为郡主,极少亲自动手做菜,但她毕竟天资聪颖,厨艺上仍是有些造诣的。只是她平日里大多做些精致点心,此处条件比之郡府简陋许多,那些小巧点心少了许多材料便不能做,因此只说会些简单的菜。
江白道:“这就可以了,你别看我师父冷冰冰的板着个脸,其实他一点也不凶。只要是你做的菜好吃,他就会喜欢你。”
“啊?”
“我师父文才武略、旁门杂艺无一不精,只是唯独有一样缺失,不会做饭。”
莫韶华一愣,问道:“那他一个人住这儿,平日里怎么办?”
江白指着窗外道:“师父修行已近辟谷之境,平日里饿了就摘点瓜果生吃。”
江白这几句话,只把莫韶华说得愕然无比,她见离隐气质冰冷,又是江白的师父,本觉得是个高高再上、飘渺不定的人物,谁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缺失。想到离隐那样冷着脸摘下瓜果洗洗就吃,不由心里一阵好笑,顿时就觉得轻松了许多。
两人说话间,已经切洗了果蔬,炒出四色小菜,这时米饭也煮好了,虽则陈年旧米,煮出来全无米饭清香,色泽也有些发黄,但将就着也能下腹。江白带着莫韶华把饭菜在窗边桌上摆了,就扬声喊道:“师父,吃饭了。”
又对莫韶华说:“这里平日没什么人来,就没有另建饭厅,也省得把饭菜端来端去多此一举。我们这山中小屋有些简陋,倒有些委屈你了。”
离隐平日里根本连饭也不做,就更不需专门的饭厅了。
莫韶华连忙道:“我也不是那么的娇贵,哪里吃都是一样的。”
一转头,离隐已经无声无息站在身后,莫韶华心里一惊,急忙让开,不知说什么好。
离隐也不客气,坐下便吃。江白见莫韶华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拉着她坐下,说:“我们这不拘礼节,你随意就好。”又对离隐说道:“师父,今天这几样菜可都是韶华做的。”
离隐抬头看了看莫韶华,脸上神色未变,冷冷说道:“很好吃。”
莫韶华再次愕然,也不知他这是否算在称赞自己的手艺。
江白了然一笑,为莫韶华夹了一筷子菜,说道:“吃罢,师父这是在夸你呢。”
莫韶华带着满腹的疑问默默吃饭。她虽然说自己并不娇贵,可毕竟娇生惯养,那陈米煮出来的饭只吃了一口,觉得有些难以下咽,只好推说胃口不济。江白心中了然,并不揭破,只是又多为她夹了些菜,好在果蔬新鲜,烹饪又佳,并不难咽。江白虽则亦生于富贵之家,幼年却在这山中小屋度过,对食物反而毫不挑剔,更因此学会了煮饭烧菜。
这一顿饭吃的气氛有些诡异,全靠江白从中周旋,才不至尴尬。待吃完饭,离隐把碗一推,起身走人,他向来我行我素惯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失礼。
这等收拾碗筷之事,莫韶华哪里做过,于是仍是江白收拾清洗干净了,这才拉着莫韶华走到右侧一栋木屋,推开门请莫韶华进去。
说道:“这是我师兄从前的住处,你便睡这里罢。我师父最喜欢师兄,所以他的住处必定打扫的干净。”
往里面一看,屋里只几件简单家具。临窗桌上摆着一具五弦琴。墙上挂着副字,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字迹洒脱,浑然天成,再看落款,写着“李嘉祥”三字。
莫韶华想起当日在骊山别院,江白曾说过与李嘉祥是旧时的玩伴。忍不住问道:“你师兄是李嘉祥?”
江白道:“不错。我师父一共收了三个徒弟,李嘉祥早我四年入师门,是我师兄。观月比我晚两年入门,是我师弟。”
莫韶华惊道:“想不到他们都是你同门,你师父教出你们这样的徒弟来,真是……真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
离隐本是早年闻名江湖的人物,因为一桩旧事,淡出江湖,隐居在这青山之上,自称离隐。门下三名弟子,首徒李嘉祥,以琴艺闻名天下;次徒江白,入主半分堂,笑傲江湖;末徒秦观月,当世第一名医。但这三人从不自报来历,世人全不知竟是同门师兄弟。
江白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罢。”他这样一说,莫韶华顿时觉得这一日翻山越岭,路途辛苦,双腿也觉得隐隐泛酸,身子更是困乏疲软。于是草草梳洗了,躺倒在床上,心思起伏间,闻到一些淡淡芳香之气,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江白站在窗外,待莫韶华睡着,收起宁神熏香,回到自己屋子,看室内一层灰,不由苦笑连连,出了屋子,走到旁边离隐房前,敲了敲门。
不待离隐回应,江白大刺刺推门而入。离隐正就着烛火看书,知道是江白进来,头也不抬,只是冷冷说道:“你哄了那姓莫的丫头入睡,怎么你自己还到处乱窜?”
江白懒懒笑道:“那还不是怪师父偏心,也不打扫我的屋子,叫我怎么睡?”
离隐瞥了江白一眼,语调不变:“嘉祥回来不易,我自然要多偏心一些。可我又何曾亏待你和观月了?”放下书,转头面对江白,说道:“把手伸过来。”
江白依言伸手,离隐手指搭上江白手腕脉门,皱眉道:“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把自己身体作贱成这副模样,观月给你配的药呢?”
秦观月的医术乃是得自离隐真传,离隐一把脉便知江白受过极重的伤,眼下好了大半,想是秦观月治的。
江白从怀里摸出一个蓝瓷瓶子递给离隐,离隐打开嗅了一下又还给江白,道:“眼下虽然好了大半,却大意不得,这几个月不要运力过度,免得伤势复发。”又说道,“半分堂这样的烂摊子,你又何必接过来,为那皇帝卖命?”
江白苦笑不已,心想闻名天下的半分堂倒被说成是唯恐弃之不及的烂摊子,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到了,又该做何感想。
却叹了口气道:“从前倒是无所谓的,但如今我却是真的想把这半分堂牢牢握在手中,不是为了祈帝卖命,是为了……”
离隐一挑眉:“为了谁?莫不是和你带来的那丫头有关系罢。”
“还真是有些关系,那人是她未婚夫,当今太子水晟澈。”
离隐一愣,旋即冷声道:“那水晟澈便这么值得你为他卖命?你又怎么把他未婚妻带来这里?”
“这就说来话长了。”江白说道,于是把这三个月来的事情一一说来,便连他与水晟澈的关系亦毫不隐瞒。
待他说完,离隐竟不以为异,只是说:“就是你把姓莫的丫头带出来,那姓水的终归还是要立妃,你这样又算什么名堂?我离隐的徒弟怎可这般委屈?”
江白笑了笑,道:“师父说的是极,江白身为师父您的徒弟,怎可这般委屈?所以这一局,我要赌上一把。若是赢了,自然最好不过。若是输了,从此远离上京,与他再无干系。”
江白说的断绝,并非一时冲动,却是自见得莫韶华后,心里一直在思量的事情。他固然明白水晟澈不能立他为妃为后,可眼看着水晟澈要娶了别的女人,毕竟心中不甘。此时就有些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味。
离隐神色未变,眼中却带着些微微的笑意,似是赞赏的说道:“你既然心中已有了计划,也不用我为你出头。倒真不愧是我离隐的徒弟!”又道:“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有些对不起姓莫的丫头?”
江白默然:“韶华如果成了太子妃,也未见得就能快活。”大约是觉得有些牵强,接着说道:“虽说确实有些对不起她,但我毕竟也是自私的……”
“如此,你心中自己衡量罢。”离隐淡淡道。似是想起什么,又问:“你回来这里,可不是只是跟我说这事情罢?”
江白收了脸上笑意,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纸包,放在桌上小心展开,露出一缕头发,发色微红。低声说道:“师父,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毒。”
离隐见那头发,神色微变,起身从架上取下一个盒子,摆在桌上打开,盒子分了三层,首层是些药瓶,中层放着各式器物和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底层则是一些用途特异的杂物。
只见离隐取过手套戴上,又从中层取了个透明琉璃小杯和一副镊子,再自首层拿出两瓶药水。将两瓶无色药水混倒入琉璃杯中,用镊子夹起一根头发浸入药水中。只听见“嗤”的一声,杯口冒出一股淡淡红烟。离隐挥手扫开烟雾,再看琉璃杯中,原本无色的药水,竟已变成了浓稠鲜红之色。
“果然是绯红。”离隐说道,“观月不知道么?”
江白道:“给观月看过,但他说手头缺了寒泉之水,不敢断定就是绯红,所以才来问师父。”
离隐点点头,道:“这就是了。”
青山附近有一道泉水,因地脉特异,水质冰冷,称为寒泉。泉水中成分与寻常泉水大不相同,能与某些特定药物起反应,因此是判定绯红之毒的必须品。秦观月当时身在上京,自然难以随身携带寒泉之水。
离隐又说:“绯红之毒无形无色,潜伏在人体内一年之久才会发作,看起来却只好像身体虚弱,自然病亡,全无中毒模样。但若死后半年后再验尸,这时毒聚在死者头发中,发梢微微才会泛红,显出些痕迹来。但中此毒者死时,旁人只当普通病死,便多半不会追查,更不可能半年后再开棺验尸,所以极难发觉。”忽然想到什么,道:“这头发,难道是……”
江白看着那一小缕微红头发,双手微颤,神情隐忍,涩声说道:“是我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