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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阳春白雪 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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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惆怅,轻扫残殇。秋日祭之后,天气变得越来越冷。
望着满地残叶,仇孽斜靠着粗壮的树干,微微有些愣神。离开凌城,来到中州,这似乎已经偏离了她最初的计划。
原本应该离开的她为何要留下来呢她问自己,却只能得到风的应答。
犹记得那日,初初进入中州。
玉润正在说中州可去的游玩之地,说起吃得自然数琉璃宫和华泰楼。小家伙说得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
沐瑾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兵书。当时,她只觉得可惜。这样一个人心怀大志却壮志难酬,无论这人如何的努力,如何的天赋异禀,自身的残缺终究让她一生遗憾。
而自己呢?她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自有记忆以来,就被灌输复仇的思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只为了有朝一日大仇得报,这几乎就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
仰头,枝杈横生间阳光斜斜的照过来,于双指之间,只看到满眼的红。犹如那日深刻的震惊,刺目而伤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这大门,走入这院落。
沐瑾……沐瑾……
于无声中,悲切地呢喃着这个名字。
为什么?
沐瑾为什么要欺骗她?
若是再早一点,若是她从未遇到过沐瑾,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心痛!
沐瑾!
哦,不,呵呵,仇孽无力地垂下头,发出低低地笑声,蓦地转身,一拳砸在树干之上,将落未落的黄叶簌簌地落下。她站在纷纷落叶之中,显得那么萧索孤寂。她低低地笑着,似哭似笑,一拳一拳砸在树干上,发泄着内心的悲伤。
纳兰玉瑾!纳兰玉瑾!
这才是沐瑾真正的名字,她是睿亲王的女儿。
“啊……”仇孽大喝一声,拔剑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凛冽剑气将空中的落叶打成了碎片。
她真心以待,以性命相托的好友,竟然是仇人之女,而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这让她情何以堪。
想到师傅日日的谆谆教诲,想到惨死的文越,她心中的怒火便一发不可收拾,手中的剑更是舞得杀气腾腾,悲怆凄凉。
回身一剑刺去。此时的她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察觉院子里来了其他人,这一剑不偏不倚正刺向来人。
眼看着剑就要刺中来人的时刻,她猛然醒悟,恢复了神智,急忙收剑,但是已经太晚,剑身斜斜的划过来人的胳膊,而她自己也因为强行收功而受了内伤,恍恍惚惚之间,只听见周围人喊着,王君王君……以及那个温柔的声音关切地问她。她想问他伤的如何,眼前却一阵一阵的发黑,蓦地失去了意识。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朦朦胧胧的灯光,晕染在眼前人的身上,见她醒来,面容上一瞬间就收起了担忧焦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极是淡雅温柔,仿佛一个父亲看着他疼爱的孩子。
她心中蓦然一动,却是生痛生痛。这个人也是她的仇人啊!这个事实如利剑一般刺进她的心里,不容许她有任何一点的软弱和逃避。
“王君,药熬好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回身端起药碗,舀起一勺,轻轻地吹凉,才将药送到她嘴边,见她不张口,微微地笑着,轻柔地劝道,“乖,一点儿也不苦,听话,来张嘴。”
她木然的张口,满嘴的腥苦充斥在口腔里,卡在喉咙上,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怎么了?很苦?”他关切地问道,眼神中透着焦虑和担忧。
她摇摇头,强自将口里的药吞咽下去。无意间目光一瞥,蓦然怔住,死死地盯着那一处发愣。他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半个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淡淡道,“无碍,只是小伤,已经上过药。倒是你受了内伤,须得好好调养几日才是。”
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只能低下头怔怔地盯着被面上那繁复盛开的花团锦绣。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问话声,仔细一听便知是玉瑾来了。
“她醒了吗?”
“回小姐,仇小姐已经醒来。”守在门口的侍从恭敬地回答。
“我爹呢?”
“王君一直在照顾仇小姐,此时正在喂她吃药。”
“嘻嘻……莫不是仇姐姐还怕药苦?”这次是个男子的声音,从口气上来看,应该是玉润无疑了。“这下让我逮到把柄了。”
说着,两人就要进来。
仇孽猛地拉住王夫,哀求地看着他,摇着头道,“求你。”
她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发白。神情中,带着哀伤和焦急。这让王夫微微愣了一下,无奈地叹口气,将药碗塞进她手里,“我知道你不怕苦,把药喝了,我就帮你。”
仇孽毫不犹豫地端起药一口喝尽,一些药汁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滴落在衣襟上,白色的里衣染了墨色。她却只是瞪大了眼睛哀求地看着他。
王夫拿了手帕替她擦掉嘴角药汁,却再没有说话,默然转身走出卧室。很快仇孽便听见王夫和玉瑾说话的声音。
“她刚吃了药,已经睡下了。今儿你们就先回去吧。”
玉瑾看着自己这个明显比平日冷了几分的父亲,心内生出疑惑来。但她又不知是什么,毕竟她还没有见到仇孽,也不清楚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先回去,等仇孽好点了再问。
相对于玉瑾的慎重,玉润就显得单纯多了。他嘟着嘴一脸沮丧地说道,“爹爹,那你一定要告诉仇姐姐,我来看过她,还给她带了蜜饯。”
王夫挑眉,“蜜饯呢?”
“额?”他揉揉头发,笑道,“她不是不能吃嘛!我怕放坏就自己吃了。”
“你呀!”王夫点点他的额头,无奈地笑着,目送两人出去。直到人都走远了,才一个人返回屋内,看着仍然靠在床头发呆的仇孽,心蓦然地一痛,走至她身边,手指轻柔地抚过她额头,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你不愿说,便不说好了。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王夫扶她睡下,又给她窝了窝被角,在床沿坐下,“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静谧的室内,只剩下一支燃烧发出哔剥。昏暗地灯光中,仇孽眯起眼睛,偷偷地看着王夫,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有些模糊,迷迷糊糊中就睡了过去。
王夫起身,吹灭了蜡烛,借着微弱的月光走了出去,见到门外的人,他一点儿也不惊奇,略有些不悦地责怪道,“你给她放了多少安神的药?”
“哼……一点而已。”
“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胆敢伤了你,不动她已经算便宜她了。”某人不满地哼哼道。
微亮的月光中,两个人渐渐走远,身后只留下长长的倒影。
仇孽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那一天,天气很好,村里来了戏班,是村长家请来的。全村人都去看戏了。敲锣打鼓,依依呀呀唱词,特别热闹。
她被乐声吸引了过去,对这种依依呀呀戏词充满了好奇,便偷懒没有练功,悄悄躲在戏台周围的一棵大树上看戏。
直到日头偏西,渐入黄昏。她猛然惊醒,立刻跳下树往回跑,等到了家门口,便见师傅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目光锐利如刀,寒若冰霜。她怯怯地走进去,关上院门,哆哆嗦嗦地走到师傅跟前跪下,叫了一声“师傅。”
话音未落,人便被一脚踢给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整个胸腔像是被踢出了一个洞,痛得她喘不过气来,可还未等她站起来。骤雨一般的鞭子一下紧跟着一下抽在身上,每一下都撕裂了衣服,连着血肉再狠狠地落下。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动的蜷缩在地上,任由师傅责打,口中喃喃地求饶:“师傅,师傅,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个师傅!”无论她如何凄惨地喊叫,哀求,依然无法令师傅停下鞭打,到最后嗓子干哑,她再也叫不出任何声音,唯有将自己蜷缩成团,默默地承受□□上痛苦。
她的身上再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肤,每一处都鲜血淋淋,伤痕累累。责打之后,师傅只是扔了辫子,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甚至连一个眼神吝啬地不愿给她。她就那样缩成一团圈在地上,保持着承受鞭打时的姿态一动不动,事实上,她已经痛得无法动弹,只要稍稍动一下,全身都会剧烈的刺痛,伤口都会被撕裂。
夜深人静的时候,师傅从外面回来。那时天已经黑透,倒挂着一轮如镰刀一般的弯月。夜里的风变成刀刃一下一下刮着伤口,她又冷又饿,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可她仍然动不了,只能躺在地上,用功为自己驱寒。
师傅带着满身酒气走了进来,停在她面前,表情依然阴冷,目光隐隐透着一股杀气。她哆嗦着往后挪了挪,有些胆怯地看着醉汹汹的师傅。
“贱人!”师傅就那样看着她,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吐出一句不可思议的话来,“都是因为你,他才会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突然,师傅一脚狠狠地踩在她肩膀上,慢慢地揉捻着,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不去死,不去死!”
那一刻,她似乎听到骨头在身体里一点一点断裂的声音。寂静的夜里,只有她凄厉饱含痛苦的叫声响彻云霄。
“啊……”仇孽尖叫着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滴答着水珠,口中呼出的白气迷离了眼睛。那一夜的疼痛似乎已经刻入了骨髓里,每每想起,浑身都会痛得发抖。
过了许久,仇孽才从噩梦的惊吓中恢复些许平静。她回头望去,一缕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洒落在地上,屋外的树杈上犹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着。正是黎明破晓之时,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