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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阳春白雪 伍】 ...

  •   猛然被撞了一下,仇孽从失神中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中仰头看她的小人儿。小人儿仰着小脸,笑得灿烂,眼眸中带着一丝期盼,“仇姐姐,我们去玩游戏吧。”说罢,也不管当事人的意愿,径自拉着便跑。
      仇孽随着他的脚步,茫然地跟了一会儿,两人最后停在一个扔飞镖的摊子上。摊子边上一块薄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两枚铜钱十个飞镖,全中奖励一个不倒翁。不倒翁是用木头雕刻而成,上面绘制着粗略的福娃图案,还形象的给扎了两个冲天髻。
      “你要这个?”仇孽指着不倒翁问他。他抿着嘴咯咯地笑,“哪里,我才不要这个,我要那个。”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竟是一个桃木发冠,刻画着三朵形态各异的桃花,惟妙惟肖,两条带子却是普通人家布条编织而成,她有些疑惑地望着玉润,“这是女士的?”
      玉润笑呵呵地点头,撒娇似的摇着她的手臂央求着,仇孽无奈,只好收起疑惑,从老板手里拿了十个飞镖,瞄准靶心一个一个的扔过去。等到扔第十个的时候,玉润捂着嘴笑道,“姐姐,这个可不能再正中靶心了!”
      拿着飞镖的手一顿,仇孽回头仔细看了看那块木板,原来发冠是扔中九个的奖励。她犹豫了一下,盯着靶心瞪眼。当年她为了练习飞镖的准头,可是下了一番功夫,一直练习到就算是闭上眼睛,她也能扔中靶心,可没想到有一天她要打破自己百发百中的记录,讨好一个孩子。
      不由苦笑一下,手腕一动,飞镖堪堪地钉在靶子上方的木桩上。兴高采烈地拿过桃木发冠,玉润一把塞到仇孽怀里,“喏,这是我送给姐姐的礼物,姐姐可要天天戴着,不然……”他比划了个拳头的姿势,狠狠地威胁一把,转身像个奸计得逞地小狐狸一般得意地跑远。
      “你知道吗?他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是不倒翁。”玉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看了眼那不倒翁傻傻憨憨,在心里她怎么也无法将二者放到一起。
      玉瑾笑着继续往前走,“他是我们全家的开心果。不过,”她的语气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他三岁之前,我却从未见过他。从小他就是爹娘手中的宝贝,是那种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他长出的第一颗牙,喊出的第一声娘,走出的第一步,至今,我的父母都铭记心中。但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却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像个易碎的瓷娃娃,穿着一件绒边红锦缎面夹袄,竖着两个冲天髻,咧着嘴窝在娘亲的怀里咯咯地笑……”
      那似乎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仇孽看着玉瑾变得越来越哀伤的神情,在心里如此下着评断。
      对于玉瑾来说,那真得不算是美好的回忆。爹娘的宠溺全部分给了那个小男孩儿。而她自五岁以来,日日都要忍受着毒药的侵蚀,剧痛的折磨,在每日的挣扎中,在整堆整堆的医书中,在无尽的希望和失望中耗尽她短暂的童年。她的童年如此灰暗,她的生活如此绝望,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如镜像一般,她如此凄惨,而他却如此幸福。
      所以,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应该是恨他的。恨他夺走了爹娘的宠爱,嫉妒他拥有健康的身体,憎恶他的天真无邪,讨厌他脸上满满的快要溢出的幸福。于是,她故意在他面前,挽起裤腿,露出密密麻麻的针眼,萎缩丑陋的肌肉。黑色的筋脉虬结一起,犹如恶心可怖的虫子爬满整条腿。
      小小的人儿当场被吓得哇哇大哭,嚷嚷着要爹爹,哭骂着喊妖怪。她看着他得意地笑,心里却被自己的利剑刺中,鲜血直流,体无完肤。笑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悲。
      可怖吗?丑陋吗?
      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她也曾恣意奔跑,追逐风的影子;也曾偎依在爹爹的怀里,听他细数漫天的星斗;也曾任性地指责别人的丑陋,吓哭同龄的玩伴……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从五岁开始日日忍受万虫噬骨的痛苦,为什么别人在玩闹的时候,她却要被困于斗室练习针灸?又凭什么他一出生,就理所当然地取代她的位置享尽宠爱?
      她放肆的笑,内心却快要被巨大悲伤所淹没。
      犹记得,娘亲看着她无声地叹气,第一次没有去哄哇哇大哭的玉润,而是轻轻地抱起她,用那低沉刻意压抑的声音问她,“这样你心里就能好受吗?”
      她记得当年的自己忍着心痛缓缓地点头。
      好受吗?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比忍受更加难以负担的刺痛,不是别人造成,而是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撕裂伤口,露出里面模糊的血肉,直弄得自己鲜血淋漓,却乐此不疲。不但要让自己永远沉浸在死寂的绝望中,也要别人感同身受。
      娘亲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便送她回房了。她以为娘亲是因为太过震惊,太过失望,却没想到此后,每当她要针灸去毒,每当她咬紧牙关忍受毒发时犹如万虫噬骨的痛楚时,每当她恨不得自行了断的时候,玉润都会在她身边,从开始的哇哇大哭,到后面的默默安慰。他会在她痛苦的时候,抵着她的额头,窝在她肩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会轻吻她的额头,一遍一遍地说着不痛。他会在她每次喝完药后,送上一颗酸甜的蜜饯。
      他笑的时候,眼里有星星在飞。
      他总是坐在她腿上,听她讲故事。
      他总是亲吻她的脸颊,告诉她,姐姐不怕。
      他总是在每次外出后,都给她带礼物。
      ……
      直到有一天,他从外面哭着跑回来,趴在她身上哇哇的哭,很伤心的哭。
      从那以后,她知道他变了,不再是她身后的跟屁虫。他犹如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越加的耀眼美丽。
      他说要替她完成她的心愿。她想学武,他便跟着师傅学武,不管如何的艰难;她想骑马,他便日日练习,不论摔下来多痛……他每年都会去神庙祈愿,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治好腿,重新站起来,自由奔跑。年年复年年,从未间断过。他说,若是治不好她的腿,他便将自己的腿给她。
      玉瑾掩面而泣,低头不语。许久之后,红肿着眼望着仇孽,“我都已经绝望,而他却还一直满怀着希望。”明知道他只会收获失望,却无法开口告诉他实事。明知道他年年复年年做着怎样的傻事,却无力阻止。他用笑容治愈她的悲痛,她却只带给他痛苦。
      掌心传来阵阵温暖,眼中倒映出某人的身影,他焦急地追问,“你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哭好不好,看见你这样我也好难受。”说着他的眼里竟是流泻出点点星光。
      她伸手抚过那低落的泪滴,怔怔难言。身侧玉润咯咯地笑着,“姐姐羞羞羞,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回去我一定要告诉爹爹。”他拉起噙着泪花的秦秋,“姐夫你不要被姐姐的苦肉计给骗了哦。”
      “你不会真的在骗我吧?”秦秋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玉瑾忽而收敛了全身的哀伤,勾唇淡淡一笑,“是啊。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会被骗。”
      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会这么冒冒失失就跑过来。也只有他才会这样轻而易举化解她的尴尬。
      玉润走在玉瑾一侧,轻轻地勾住玉瑾的手指,微微晃动手臂,哼起了小调。玉瑾侧目望着他,暖暖地笑着,却在眼眸中流露点点忧伤:玉润,玉润,再不要困在姐姐的阴影里,去追逐你的梦想吧……姐姐也想你幸福,也想你永远笑下去。
      如果她从未站立过,便不会知道奔跑时的恣意,如果她从未读书识字,便不会神往四野,如果她资质平庸才疏学浅,便不会心忧天下……
      然而,她天赋异禀,才华满腹,她熟读百卷,榜上有名。她有着所有人所艳羡的地位、权势、财富、出生、能力、才华、美貌,却失去了健康。
      若是她从未拥有,失去时,便不会那么痛苦吧。
      仇孽望着嘻嘻哈哈走远的几人,恍然间,觉得人无论是贫贱富贵,都逃不开一个情字。
      如她,如她,也如他。
      追逐的繁花梦落,恣意的挥霍流光,只把那岁月悠悠荡平,空空无色,了了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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