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里墙外》珩行天下

25、海上有仙山

　　话说洪林的女朋友是北京人，伍袁一见人就叫嫂子，温婉如水的女孩子听了不接口也不反驳，笑得斯文和气。伍袁就在心里叹，会拉小提琴，就是不一样。艺术啊艺术，不一定要高，但一定要雅。
　　联络了组织上派来的接线人员，这地头也就算是扎根下来了。
　　然后让所有的日子流水般地过。

　　那一天，秋高气爽，暖日洋洋。

　　“我嫂子还好吧？”伍袁进得店来，拉把椅子刚坐下就发现固定女主角没来，赶忙开口问洪林。
　　洪林派给她一双还没拆封的筷子，“你就不问问你洪大哥好不好。”
　　“千万别，你要是不好了，我还得去五台山还愿呢。”公共场合，她试着巧笑那个嫣然。
　　“我说伍袁妹子你累不累啊，五台山那么远的地儿，你多不容易去一趟还把你洪大哥给捎上了，没把你腰闪了吧？落下个腰椎间盘突出可是你洪大哥的罪过了。”
　　伍袁不甘示弱刚要回嘴，旁边一人却慢悠悠开了口：“你就是她妹妹？”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1）

　　伍袁这才发现桌边不知何时又坐下一人。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人就爱这么地神出鬼没。

　　洪林带来的兄弟，叫陈海峰，是洪林考公务员以前同一个公司的哥们儿。
　　那天伍袁下班主动叫了洪林出来吃饭，主要是叫洪林来付钱，席间顺便说到她买的某日本电脑售后服务忒恶劣的问题，一嚣张就要IT人士灭了谁。洪林一手端着凉茶送到嘴边，一手指指旁边那人，“这种事儿，你问他。”
　　伍袁刚落水就捞到根稻草，顿时也不管跟人熟不熟，祥林嫂一样把自个儿刚刚才说了一遍的小破事儿又从头到尾细细数了一遍，末了，红着眼睛酸着鼻子道：“谁都可以欺负咱中国人，就小日本不行。”直接把这事儿提高到了民族矛盾国际争端的地位上。
　　那人竟然微微侧着头，两手抱在胸前，耐心而细致地听取了我们伍袁同志的二次长篇汇报，还认真地重复了一句她的话：“黑了他们的网站，是吧？”伍袁顿时像看见了中国人民的救星那样虔诚而膜拜，小鸡啄米一样不住地点头。

　　“为了这么点事儿你就要黑了人家，那你也太不上档次了。”

　　兜顶的一盆冷水立刻打醒了伍袁极端的个人崇拜，脑筋迅速地绕了几圈，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谦虚地说：“那要不你教教我，怎么发垃圾邮件。”
　　那人喝口茶，气定神闲，“那我就太不上档次了。”言语间，一派温文尔雅，君子之交淡若水的写实照——不是艺术照。

　　风嗖嗖那叫一个凉，梧桐一叶落，而天下知秋。（2）

　　伍袁定定地看了这人几眼，暗地里冷哼了几声，心想，我要是能跟你讨论什么上档次的专业问题，还用坐在这儿听你训导？不过这话她知趣地没有说出来。
　　刚进门坐下那会儿，洪林还学着和人虚伪地争了两番谁付钱的问题，冤大头稍微诚恳了点，意志力一向薄弱的洪大哥自然没有再坚持，连意志力都没有的伍袁就更加不会主动去揽。
　　哎，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一窝的不过蛇鼠，敢为奸的俱是狼狈。她堂堂正正伍家阿袁一定是义愤蒙了心、怒火昏了头，才会奢望能在无良的专业人士中找出良心来，要真让她找出来了，那才是笑话！这般想想，她也就心下安慰了许多平静了许多沉稳了许多，再看那些个好菜上的也差不离了，赶紧拾掇了精神开始和某人全力比拼眼明手快。
　　正所谓化悲痛为饭量，一向是伍袁的不二法门。

　　吃饱喝足出了饭店，冤大头还不忘给她一张名片。她跟人打个哈哈，“噢，陈大哥是吧，没事儿回家，有事儿联络啊。”三人就此散了。

　　过了两天，洪林居然主动给伍袁打来电话，说是一时无聊想起了就来随便聊几句。
　　聊着聊着天气，洪大哥就说：“阿袁妹妹，你说你这么多年啊，咋愣是没看上个谁呢？……要不，你有什么高要求低要求，都跟大哥说说，大哥帮你参谋参谋。”
　　伍袁一时无语，可见表兄妹跟亲兄妹还是有区别的，人于兰就打死也不会来说这种话、揽这种活儿。话说伍袁离家那会儿，终于脱离苦海的某人差点去庙里烧高香还愿，都走到庙门口了，听说高香一次要三柱，还五百大元一柱起，这才作罢。

　　伍袁缓缓开口：“我其实也没什么多的要求……”

　　“都说都说，大哥听着咧。”

　　“我想想我有什么要求啊。先说长相吧，我不求他皎皎如月华，但他也不能是月亮上的陨石坑，对吧。不过这些外在的东西其实都不重要啦，我只是想要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我好的时候，他爱我；我不好的时候，他也爱我。我漂亮的时候，他爱我；我不漂亮的时候，他也爱我。我有钱的时候，他爱我；我没钱的时候，他也爱我。我有成就的时候，他爱我；我没有成就的时候，他也爱我。我争强好胜的时候，他爱我；我不思上进的时候，他也爱我。他永远不会对我说，我不可以怎样，我又应该怎样。他永远不会对我说，我的存在必须为他的前程为他的事业做出帮助。他也永远不会对我说，我的存在只是妨碍他的累赘。我就只是想要这样一个人，他爱我，然后爱我的全部。基本上暂时就这些了吧，说多了你也记不住。”顺便拿着免提走到茶几边，喝口茶顺口气。

　　“……我说伍袁妹妹，你幼儿园的时候挺机灵一人啊。怎么多和少你现在都数不来了？还是你上了年纪，脑子转不过来了？我跟你说，你别一天到晚想那些花里胡俏的，过日子就是找个好人好好过。我说你们这些女人，一天到晚，就爱没事儿找事儿，自己买的衣服要说不合身，刚买的化妆品要嫌过时。哎，你说女人的本分不就是当好贤妻良母，学点举案齐眉，相夫教子，孝顺公婆。男人说东就不要往西，男人说吃辣你就别说你怕青春痘。女人女人，你要不温柔贤惠听话点还能叫女人——”

　　“那我是不是女人啊？”一个突兀的磁磁的甚至可能还带点浅浅笑意的女低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伍袁赶紧深深地深呼吸一口，屏气凝神。

　　“啊，你什么时候来的。老婆你听我说，我刚那话真不是针对你。我这是教训伍家那个小丫头片子……你看这个国家，它也要讲对内政策和对外政策不是？老婆，老婆……”
　　免提还紧紧贴在耳边，声音渐远，伍袁嘿嘿笑两声，掐断电话。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了陈海峰，不知道那样一个人是不是也会强调内外有别。

　　其实初恋好比读大学，早晚要毕业，愿意留校的人不多，能够留下的就更少。

　　而所谓恋爱，失恋了，才更要去爱。

　　更何况，她失恋了吗？她失恋了吗？她根本是还没开始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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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白居易，《长恨歌》。收入《全唐诗，卷四百三十五》，扬州诗局本。
　　2，“梧桐一叶落而天下知秋”的典故：《淮南子，说山》中有文，“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而《太平御览，卷二十四》引作“一时落而知天下秋”。另，唐代李干卿《听秋虫赋》中有言，“时不与兮岁不留，一叶落兮天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