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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在卢浮宫看古文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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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本就是抽象而广泛的概念,人类学家把它写成文字片断,编年史家把它记录成数据,而考古学家则把它分列成或精致优美或残缺深邃的挖掘品。所以今天会有人坐在博物馆看见那些气势恢宏、琳琅满目的藏品,他们以为,那就是一个文明的全部。
而在一个博物馆里,将这些文明的长河里落下来的碎片展览在一起,就拼成了这个世界那些俱已经过去的时间里一幕幕流动的影像,这就是世人交赞的卢浮宫,位于巴黎中心、塞纳河畔。
如果只想看东方的文明,可以去吉美博物馆。
如果只想看绘画的艺术,可以去奥赛博物馆。
如果只想看中东的风情,可以去阿拉伯研究所。
如果你只是想看看皇室的家具、皇室的装修、皇室的花园,那也还有凡尔赛。
可如果一个人却有那么些贪心,或者有那么些懒惰,想要满眼中欣赏到艺术的全部,不同的门类,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区域,那就只有去卢浮宫。
其实伍袁最喜欢的是吉美博物馆,她自作主张把它放在了巴黎市区所有景点的最前面,而卢浮宫则是他们参观的所有博物馆的最后一站。
在参观吉美的时候,因为有免费的中文解说录音机,除了领路,并不需要伍袁费神劳心。她全部的介绍甚至就只是开场白的一段:吉美最著名的藏品来自柬埔寨的吴哥窟,这里仿佛一个神话的世界,每个残缺的石头后面都是一个故事,仿佛天上众神都住在了里面;其次最有名的藏品,就是敦煌莫高窟的发掘品。
其次,就是敦煌莫高窟。
鸣沙山上莫高窟,这个词从伍袁脑海中如微澜悠悠荡过,她所能想起来的就是那一个个光线昏暗的洞窟中那些残缺的壁画、那些褪色的雕塑。在那样的地方走一趟,就仿佛是站到了传奇的中央,看历史的尘埃中只剩下了唏嘘。
然而在吉美,“敦煌”所意味的就是另一番景象。那些绢画、那些木刻生动绚丽的色彩,仿佛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想要迫不及待挣脱历史的束缚,从那些时光中俱回过头来,就落进了观看者的眼中。
他们看过吉美,看过奥赛。在早晨清明的光中去过凡尔赛,在黄昏的彩霞中登过艾菲尔铁塔……那些零零碎碎的景点汇集起来,宛若溪流,时间就像水一样从这溪中流走。
然后他们去卢浮宫。
去卢浮宫看消失的古亚述帝国,看古巴比伦的残留。那些仿佛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走出来的城门、壁砖,从中穿过去,让人刹那以为仿佛可以就此回到那些历史的记忆中去,可是走过去,那后面,什么都没有。白壁高耸,什么都没有。脚下是水泥的台阶,然后继续往前走。
胜利女神是残缺的,米洛的维纳斯是残缺的。
又或许,历史的片断,本就是残缺的,它们只是那些我们现在觉得美的存在,可能还有更美的存在,而我们不知道。谁也没有办法再把这些残缺的片断串联起来,串成有始有终的优美故事、华丽篇章。那些曾经的美和丑,那些曾经的喜悦和哀愁,不是不曾存在,而是我们看不见,我们不承认,我们愿意遗忘,然后只记住那些自以为美好的一切,我们以为那就该是这个故事的全部。
那些历史中沉淀下来的故事,到最后都到了哪里?它们变成了传奇,而传奇从来没有一个完整的结局。
晚上回到旅馆,晴空静好,没有月,看得见星。
侯雨来敲伍袁的门,进了屋来,直接递给伍袁一个长长瘦瘦的信封,不厚不薄。伍袁愣了一下,旋即礼貌地接过去,拿在手中,还未说话,侯雨先开了口:“这是给你这一趟下来的小费。”
伍袁微笑着接过去:“谢谢。”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表示。
他看着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悲欢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谈谈地继续说了句——
“你要不要点一点?”
伍袁抬头看他,似是想了想,也只是片刻的时间,于是微笑着轻轻点点头:“好的。你坐。”
他们坐在玻璃明净的梳妆台前,那镜子如此大,把两个各坐一边的人都照在了里面。伍袁利落的打开信封,抖出整整齐齐一沓钱来,深深浅浅金黄色的崭新钞票,五十元一张。她就在他的面前一张一张慢慢地数过,二十一张,不多不少。然后她迅速地复验一遍,这才抬起头来,就看到镜子里那人也正在抬眼看她。伍袁冲着镜子里的人轻轻一笑,唇角露处浅浅的涡,不高不低的声音,字字清晰:“点过了,数目正确。”
她就想起小时候外公牵着她走上那个点着昏黄灯光的小木楼,有一个人从楼梯的转角冒出头来。那人带着她在这个房间那个房间一一走过,最后停在一个暗红漆木梳妆台前,她矮小的身子站在他略宽的背后。他从那洁净无尘的镜中抬起头来,就看见了她。
那时的他们,从来不会去想,将来会是怎样,将来的镜中照见的又会是谁,又会是什么模样。
那些小时候的事情,莫不是一样的阳光,或明媚,或灿烂,仿佛每天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从来不知道那些将来的阳光又会照在这世界的哪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