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苍殇》冥少司

42、第四十二章 焚烟散尽，何以寻寻觅觅

　　虽是不甘，从闭上眼的那刻，便没想过会再次醒来。那些恩恩怨怨似乎只能以某一方的惨死才能够了结。爱也罢，恨也罢，无论是哪一种痴缠都有终结的那一天，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就渴望着这样的解脱。死，何其简单，何其痛快，何其洒脱。我放任着自己无止境的沉沦其中。
　　“言儿，言儿......”稚嫩的声音中是浓浓的依恋和不舍。迷迷糊糊中，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格外舒心，寒冷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温热起来，忍不住贪恋，忍不住安心，环绕耳边的呜咽声更是让人心生怜惜，成了这无尽黑暗里唯一值得留恋的牵绊。
　　是谁？是谁舍得让如此温暖纯洁的人儿伤心流泪？是谁如此狠心弃这么个剔透的人儿于不顾？到底是谁？心下一疼，恐惧开始无止境的蔓延，仿若错过了这次的机会，我就再也见不到那样一个为别人掏心掏肺的人儿了，再不珍惜就会是永远的诀别。怎么能残忍的不看看那样让人心疼的人儿？
　　“言儿，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所以不理我.......所以不想见我....”
　　“言儿，我错了...我想你...更离不开你......睁开眼看看我吧。”
　　“言儿，我回来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就算你赶我走，我也绝不放开手.......”
　　无力的睁开眼，强烈的光线让眼睛有片刻的不适应。床沿边是整日在耳边嚎啕大哭的孩子，一双红肿的眼睛见我醒来微楞，同我十指相扣的小手一下子收得更紧，口中喃喃，“言儿...”似乎声音再大一点，眼前的一切就会如若梦境般消失不见。
　　努力的冲眼前的人儿露出个美美的微笑，我开口叫他：“冥...灵。”一开口才知自己的嗓子是多么的沙哑，这一说话总归是唤醒了那个小心翼翼的人儿，冥灵一惊，连忙从旁边的茶桌上递上一杯水，“言儿，你总算醒了。”说完趁我喝水之际扑到我怀中，抱着我的腰“呜呜”的大哭起来。
　　感觉嗓子好了很多，伸手安抚着怀中颤抖着肩膀如同受了伤的小兽，心中憋闷，竟是酸得厉害。出口安慰：“好了，好了，我醒过来了...让冥儿担心了。”胸口早已润湿一片，那样的温度反而让我别样难受，这个孩子是哭了多久，哭得多痛。
　　屋里的动静引来外面候着的下人，巧儿带头冲了进来，见我抱着冥灵正哭得厉害，先是一愣，直至我冲她们微微一笑，才如梦初醒般一一扑到床边，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
　　“主子，你可醒了......”丫头张口，泪流满面。
　　“嗯，我醒了，害你们担心了。”自是柔柔一笑，细细安慰。
　　“快，给主子准备吃的，要清淡的，主子快两天没吃饭了!”巧儿这会儿倒是机灵些了。
　　丫头们一阵手忙脚乱，一会儿便张罗出饭菜来，思及自己的确是饿了，替小孩擦干眼泪，多少有些不忍，居然让他担心成这样，拉了冥灵便要进食。
　　想必我这一死里逃生，不一会儿便会惊动宫里上上下下，还不知道接下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既然，上天不让我就此死掉，那便是注定了要让我报仇雪恨的。谈不上抱怨，谈不上执着，如今的我，可能是在地狱门口走了一圈，也不觉得死有多么恐怖，也许是看通了不少事情，只想着做该做的事，少了份平日里的急躁，内心是少有的平静。
　　冥灵总算是回来了，见他如此伤心，我却没有一点他回来了的真实感。记忆中的那个孩子，总是一张单纯的笑脸，不知忧愁为何物。
　　“冥灵，是你救了我？”虽是问他，我却带了肯定的口气。自是没有笨到认为苍宏会救自己。何况，“已死”之人恐怕除了冥灵这个不正常的人之外，也没人能救得了了。小孩细细的喝着碗里的白粥，红肿的眼睛却不时忘我这边瞟。似若燿石的黑眸依旧明亮夺目，却多了分让人怜惜的神韵。
　　“他们都说你不会再醒过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得了你，只好胡乱的试。试了很久，我都以为言儿会...”小孩一说到此事便露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好在最后止住了哽咽，吸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言儿现在醒过来了。”
　　这么说来，我昏过去怕是有个好几天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冥灵救了我，这个全身充满谜团的孩子，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无关任何阴谋诡计，无关任何别有居心的救了我。
　　吃过清粥，见冥灵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想来这两天为了救我，他该是累坏了的，不忍追问他这段日子去了哪里，早就本着和他断绝往来的心思，如今他就在我眼前，低低的体温让人很舒服，小小的手儿连睡梦中也紧紧抓着我的衣角不放，我却再也忍不下心再去伤害这么个单纯的人儿。
　　冥灵之于我，或许不仅仅是陌生中错识的关系，不知不觉间，那个一口一个“言儿”叫着我的孩子早就走入了我的心中。都说身处黑暗中的人，总会不自觉的受到光的吸引。看着怀中睡得正香甜的孩子，我想这次怕是再也无法将他推开了。
　　下午的玄雅阁出奇的热闹，得知我“醒”来，宫里面凡是熟识的人都来一一问候，除去了苍宏，大家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跑跑堂，送送礼。贴心的话一个比一个会说。未免打扰到怀中的孩子，本想放他在床上好好休息的，冥灵却紧抓着我的手怎么也不松开，索性让那人趴在怀里陪着自己应付了一下午的人。
　　随后被请来的御医看了下身子，总归是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才醒过来身子有点虚弱，要慢慢进补。这一忙便到了深夜，冥灵还在睡，想着夜里怕他会肚子饿，还是将人叫了醒硬是喝了点粥，才让他接着睡去。
　　夜深，雨泽翻窗而入之时，我便惊醒着从床上坐起，或者说，从天黑至现在我便未曾真正的睡过。昏死的这几天，该是发生了不少事。雨泽进来之时尽管极力隐忍，还是露出平时少有的失态之状。也不恭敬着行礼低头，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我看，仿佛要亲自确认真假一般。
　　近来，他的目光让我越来越不敢直视。只好先行开口问了这几天的情况，他才微有好转的恢复如初。眼神却不同以往那般恭敬安分。
　　这一问之下才知，如若不是我醒了，今晚雨泽他们是准备将我“劫”出宫去的。苍宏封锁了我“已死”的消息，丞相他们没了我的确切消息也不敢亲自妄动。唯一知道我“已死”的雨泽也并未告诉他们实情，或许他也抱着最后的一点奢望认为我还有救，只是说自己被苍宏禁锢了，同丞相商量着先把我救出王宫再说。如今我已醒来自是打乱了他们的原计划。而苍子墨安插在我身边的暗卫在我被毒害的那天也离了开去，估计明天一过，苍子墨就会赶回赤璞。
　　“主子，这次的事不得不提高警惕。”他似乎是还想多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盯着眼前的我什么也没说。
　　忽略掉那双热切的视线，我知道他想叫我离开这里，为了我的安全，他想叫我放下，奈何，知我如他，也十分清楚事到如今我绝不会退步，他选择了沉默，怕是已经为自己选好了该走的路。
　　“是该提高警惕了，这一切的恩恩怨怨也是到该收场的时候了......”
　　不再嘲讽，不再期待，不再抱有任何的侥幸，空气中，我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冥灵睡得太过了。
　　这是我翌日醒来后的第一反应。从昨天午后开始便一直在睡，过了一夜，如今也早过了起床的时辰，他却还在细细浅浅的睡着。仿佛只要是在我怀里趴着，他便有永远睡下去的打算。
　　只是抱着我腰的手没了刚开始的那般用力，调整好身体琢磨着让孩子再睡会儿，自己先下床洗漱。白嫩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被我一一掰开，孩子没有任何反应，还是一副睡得十分安慰的样子，稍稍放心下来继续着他的另一只手。待弄下缠在腰上的双手后，正要将他平放床上时，发现他却还是如原来那般贴在我腰上未曾被挪动的样子，心下疑惑，再次探上放在腰上的双手，轻轻的卸下来，这次比上次容易得多，也轻松不少。
　　只是那双才弄下来的双手再一次回到我腰上的时候，我瞪大了眼睛。那双白净的小手，不知何时如同被抹上药水一般居然在隐隐错错，浅灰色的斑驳在手腕上缓缓游走，游走之处如同被虚设了一般，什么也没有，你可以透过它看到我身上的衣裙。这次并不是我没抓牢，而是根本无法抓牢。
　　急急忙忙的拉出他的双手，拉起袖子，洁白如玉的手臂上皆是这番景象。
　　“冥......”如同被人扼制住了喉咙一般，我再也无力发出声来。原来从始至终他抓在我腰上的力度就没有减小，只是他越来越抓不牢了.......内心有什么真相即将奔涌而出，我竭力扼制，身体却制止不住的颤抖，只能无力的收紧了怀中的人儿.......
　　冥灵...冥灵......那是怎么也叫不出口的名字。
　　小小的手轻抚上我略显僵硬的面庞，大颗大颗的泪水穿透那只手掌低落在他脸上，冥灵睁开那双璀璨似星的乌黑眸子，恋恋不舍中倒影着一张笑得无比难看的脸。
　　“快！准备马车，我要出宫！”搂紧怀中的人儿，破门而出的瞬间，心中如同疯了般的在呐喊，我要救他！救这个孩子！不惜一切代价！！
　　“放心，我认识一个医术很高的人，你一定会没事的。”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出声安慰，也不知道那话是该说该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抹了把了泪，吸口气微笑道，“然后，我们一起去找你真正的言儿，放心，我已经收集了很多资料，一定会找到的。”手一下下的安抚着他的后背，良久他什么话也没说，点了点头。
　　清晨，一辆华丽的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飞奔而去，如同仓促中的一场闹剧。
　　马车之中，昏暗的光线也难掩他脸色的苍白，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料到自己醒来会面对这样的情景，在我眼中，冥灵一直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即便是好几百年过去了，他也依旧灵动如初。正是这种始料未及，让我慌乱不安，一种什么也抓不牢的无力感让我深觉恐惧。
　　“你一定会没事的，你还没有找到你的言儿呢？”所以，你不能就此离开。不能轻易的离开这里，不管即将去向何方，都不许。
　　“......只要言儿陪着我，我就一定能找到。”没有多余的期待，冥灵乖巧的附和着我的话。除了上次离开对我的不满，他向来都顾着我的意思。
　　越来越透明的小手伸了过来，固执的与我十指相扣，被我一下子紧紧扣住。冥灵的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这一刻笑得格外炫目，他说，“言儿，等我病好了，我们去放纸鸢吧......你答应过我的。”
　　“好，放纸鸢。我们一起去放纸鸢。”不知不觉间，回忆起那天的约定，泪又湿了脸庞，厌恶般的伸手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完。
　　冥灵只是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拉我，转移注意力般的从怀中掏出一串红流苏，“上次你送了我‘同心结’，后来我亲手编了一个，一直想送给言儿做回礼。”
　　“嗯。”接过艳红的流苏，搂紧他，我拼命的点头夸道，“做得很漂亮。”
　　雪亮的眸子笑得更欢，“我就知道言儿会喜欢。”下一刻，浅灰色的斑驳便开始在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上浮动。
　　心下一紧，却是再也沉不住气，向外面驾车的人吼道：“再给我快点！”
　　怀中的人立马安抚一般的握紧我的手，掌心却如同握了一团空气，没有什么真实感可言，“以后我再也不和言儿闹脾气了，好好保护在言儿身边。”
　　“......就算言儿故意气我走，我也不会上当受骗了！”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低。“言儿，我好困...”
　　“乖，别睡，还有一会儿就到了。”带着哭腔，都不知道该向谁恳求。
　　“嗯。我不会睡的。”声音落下的那刻，纤长的眼睫却轻轻的附上了那双明亮的眸子。
　　“不！别睡！”不能睡！不准睡！！是谁？是谁的声音如此嘶哑无助，“别睡....我们快到了。”伴随着马儿沙哑的长鸣，驾车人一声高呼，额头上一阵晕眩的疼痛传来，顷刻间，有什么东西被摔得支离破碎。麻木的从撞得破碎的马车里爬出，“白府”二字格外显眼，近在眼前。
　　“到了！冥灵，我们到了！”摇晃着怀中的人儿，我喜极而泣，即使现在的自己万分狼狈。看着那张隐隐还可见其轮廓的熟睡脸庞，我知道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散进尘埃。
　　风过，泪干。烟尽，人散。怀中空空荡荡，除去了那喜庆的同心结，却是再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