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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1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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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尾声(上)
七屯村在阿尔金山脚下,说是村,其实没有几户人口,游牧人家并不常从这里路过,虽然山脚有一条细泉流过,可地面全是石头,最近的草场离这里太远。之所以会有人烟,是因为山上有一座巨大的采石场。过去这里出产一些低档的玉石,运出去太耗人力,玉石本身又并不是那么值钱,于是产量并不大。近年铁路修了过来,人才多了起来,因为山上可采的石材很多,盖房修厂都用得着。采石是重活,工人一般都待在山上,山下的几户人家靠贩卖些百货为生。
出了村往外走,无论哪个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烈日风沙碎石,连盗匪也不见,荒凉到了极点。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余锡裕却越来越喜欢这地方,没有矛盾与算计,一切都变得很简单,而且荒原上的景色很符合他的喜好,原始粗犷,比黄平乡的狭仄要舒服得多了。而且他现在有了个喜欢的活计,过得如鱼得水,让他觉得来到这里真是正确的选择。可惜白染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还记得那一次送村长的媳妇到镇上生产的事情,那应该算是一个契机,尽管表面上似乎看不出来。一开始,余锡裕也一筹莫展,眼看着跟白染一道下乡的女孩子一个一个地回了城,黄平乡的知识青年换了一拨,只除了白染以外。他很失落迷惘,而自己则相当揪心。后来偶然之间听到了西壃拓荒、人手缺乏的时候,他觉得离开黄平乡的机会到了。告诉白染自己的想法,白染却说,去西壃跟黄平乡又有什么区别。自己认为换个地方,总好过一个坑里闷死,白染也就不置可否了。回城是办不到的,可支援西壃这种请求,村长还是能帮得上忙,并且乐见其成,于是把申请报告了上去,很快就被批准了,像白染和自己这样的麻烦人物,总归还是走得越远越好。来了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当初有那么多知识青年分配了西壃,这里却仍是人手不够的原因,实在是需要人手的地方太多,并且大多是苦活累活。
来到七屯村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因为这里刚刚修了铁路,连接往市里,而余锡裕又天生比别人多些这种天赋,于是很顺利地得到了火车司机的职务,学会开火车,每两天一趟,把采石场采下的石材用火车运到百公里以外的市里。因为没什么人口,所以这一段铁路的作用仅限于运送货物,对于余锡裕来讲,再简单也不过了。驾始火车,维修机器,其中有很多乐趣,余锡裕很满意这意外得来的工作。而且有了火车,就有了个小车站,有了车站就得有人来管理,记录下收发的货物,白染成了车站的管理员,他那么细心严谨,没有人会对他不放心。只是近来回家的时候,余锡裕总有些怯怯的了。
天像每一天一样是晴朗如洗,很清很蓝,使余锡裕神清气爽,跳下铁轨,往站台走去,看着西边的红色霞光,正好是吃饭的时候。站台很小,不过也并不是光秃秃的,倒还有个遮雨的长棚。棚子的尽头,有个小小的办公室,那是白染白天常坐着的地方,再往里还有一间里屋,是两个人的卧室,再后面,搭了一间小小的厨房。余锡裕一步一挪地进去,并没有看到白染,后面厨房里却传来锅铲擦着锅沿的声音。余锡裕往厨房走去,白染正好端着盘子出来,抬头一看,说:“今天回来得挺准时的。正好来吃吧。”
晚饭上了桌,是一人一盘,比起黄平乡时吃的,不见得有多好,但也不算差,菜蔬很少,大多是吃青稞面和羊肉了。白染图省事,总是把青稞面随面一和,捏了小片跟羊肉片一起炒,不伦不类的,倒不难吃。
余锡裕哈哈一笑,拿起筷子正要开吃。白染却说:“等会儿,先问你,路上看了书没有?”
余锡裕说:“看了,当然看了。”
白染说:“看了?那我提问,你要是答不上来,就不许吃饭。”
余锡裕一听,有些上火,筷子往桌上一拍,说:“有你这样的吗?我是正正经经上班干活,凭什么不让吃饭?不吃就不吃,饿了这一顿,我明天去到市里吃食堂,难道还饿死了不成?”
这叫做恶人先告状,白染也火了,拉长了脸,埋头吃饭,看也不看他一眼了。
余锡裕本来就是虚张声势,白染一生气,他就怕了,小心翼翼地开始说好话:“是我错了,别生气了。吃饭的时候生气不好,肚子会疼。”
白染说:“你也知道不好?我是被你气得肚子疼,跟吃不吃饭也没关系。你以为我喜欢饿着你?不说几句厉害的,你也听不进耳朵里。”
余锡裕说:“我听进去了,我发誓,你说的话,我句句都听进耳朵里了。”
白染说:“光会说听进去了,书没看进去也是没有用。”
余锡裕说:“我不是上班有活干吗?一时忘了抽空儿看书,你别怪我,总归是逃不掉的。”
白染说:“你当我傻子呢?一条大直路,来来回回就这么一趟火车,你上班也就是歪在机室里发呆吧?还忘了抽空儿呢,你就是偷懒。你为什么就不能用一点心呢?这样下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又为我考虑过吗?”
余锡裕一下子蔫了,低着头发了一会儿呆,没精打采地说:“小白,你想过没有?我跟你的情况大不一样。你下乡五年,今年二十三岁,而我呢,都下乡十年了,二十八岁,一把年纪了,脑子根本就转不动了。而且,你下乡之前是读完了高中的,我下乡那一年,是不管读没读好,一抹乎全往乡下赶,我连高一都没怎么读,哪儿能跟你比呢?”
白染说:“你也知道,我们两个年纪都大了,越拖就年纪越大。恢复高考之后,第一届高考我就直接放弃了,因为我想跟你在一块儿,可眼看着,第二届高考就要来了,你这样,难道压根儿都不想去读大学了吗?”
余锡裕说:“不读大学就不读吧,也不是不能过呀,你干嘛非跟自己较劲呢?”
白染尽低着头,再不说话了,余锡裕一看,竟然开始掉眼泪了,说:“小白,你好好的哭什么呀。”
白染咬牙说:“那我实话说了吧,大学我是一定要读的,砸锅卖铁也要读,你如果没这个心,我们两个就算了吧,一块儿的日子,过一天也少一天了,我只管眼前跟你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得了,你要看书不看书,我再不说什么了。”
余锡裕听了这话,刺心刺肺地疼,一时也没话可说,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闷头去睡了。白染收拾完了,也过来躺下。往常这时候,余锡裕一定会跟他亲热一番,可这晚,兴致全无,两个人背对背各自闭上眼睛,一晚不安生。
第二天,余锡裕出去上班,白染照例送他到站台上,只不过,脸上怏怏的,一点笑容也没有,也不看他。头顶明明是那么灿烂的蓝天白云,为什么两个人之间却是这么愁云惨雾的,余锡裕一想就觉得冤枉。转回头,进屋拿了书出来,对白染说:“小白,你也别赌气了,我跟你保证,从今天开始,一点用功读书。不就是数理化嘛,我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学不会。”
白染抬头瞥他一眼,说:“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听都听腻了。”
余锡裕觉得他那带着怒色的眼神说不出的可爱,大天白日在站台上就把搂进怀里,在他嘴巴上猛啃了一阵,笑呵呵地说:“假话说多了也就成了真的了,更何况我这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呢?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