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阿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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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幸]
太阳的光芒抚摩着他的周身，就在我面前，渐渐地将那娇好的面容和纤弱的身体熔化成了灰尘，静静地落下，和海边的细沙纠缠在一起。望向那堆唯一代表他存在过的灰尘，我无言，一种难过地都不想哭的感觉充斥了胸口。
如果哪天我也疯了，忘记了一切，别告诉我；哪怕我想死，也别拦我，好吗？——对着一个还是17岁的少年这样说的时候，莱伊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虽然和他在一起，却不是他，也永远成不了他，所以我不能理解，也没想过要去理解。不过，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他真的忘记了，把所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他忘记谁才是真正的莱伊，谁才是带来幸运的阿幸，还看着那他亲手加工的我小时候的照片笑地那么开心。
莱伊出生在千年之前的古老家族，作为血族贵族的嫡传长子他不幸地没有继承任何能力，甚至还体弱多病，于是被崇尚力量的族人抛弃。靠着不服输和出于对族人的憎恨，他艰难而痛苦地活着，仅仅为了要讽刺那些放弃了他的族人，作为古老家族的族人，继承力量的同时也继承了远古的诅咒，千年之内必死无疑，他活着的目的就是讽刺他那些被以为短命的自己居然比他们还长命。
而在遇见我的时候，曾经嘲笑侮辱他的族人早就灰飞烟灭，我不知道他已经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了多久。在下着暴雨的夜里，莱伊把我从路边的积水和死亡的边缘捡回家，也把他自己从无限的绝望中救了回来。他说是我的出现，让他放弃了已经毫无意义的憎恨，重新找回了生活下去的意义。7岁的我不关心这个，对于那时的我而言，他是生命唯一的必要，现在想想，或许对他，我也是一样的。
初次见到莱伊的时候，他就把自己是吸血鬼的事情告诉我了，所以当我发现时间流逝，我从幼儿长成了少年，他的样子却一直是最初的青年，我都完全不惊讶。莱伊一直非常地向往人类的生活，总奢望着能够变成人类，在我面前也一直表现地和人类非常相近，我从来没见过他吸血或因为血液而狂乱，相反地，他吃素、向往阳光，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忘记他的身份，唯有他那不老的容颜时刻提醒着我。
莱伊的体弱是对于吸血鬼而言的，作为人类，他足够强壮，有足够的能力养活我、保护我，而他用所有的一切来爱我，仿佛我才是他血缘相近的至亲。他爱我爱得那么深，仿佛失去了我就无法再继续活下去一般，他也曾经对我说，希望我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但我们彼此都知道，我是不可能的，以我的身体、我人类的身体，是无法给予他永恒的承诺的。
而现在莱伊不在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呢？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先离开我。
变成莱伊的那一小堆灰烬中，我摸到小小的一块碎骨，纂着它把它塞进口袋，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我决定把它随身带着。然后，地球还在旋转，太阳还在升起降落，生命还在继续，我依旧在Castle打工，生活没什么不同的。只是莱伊不在了，那个自以为是人类的“阿幸”不在了，那个总是怀疑我是吸血鬼的“阿幸”不在了，那个爱我深得想杀了我的“阿幸”不在了——那又能有什么不同呢？我和莱伊在一起是很久了，但那也不过是短短的18年而已，而在我生命中也不过是四分之一而已，在他冗长的生命中更只是微不足一提的一瞬而已，但为什么我却觉得那是仿佛一千年之久的羁绊呢？
喝下我的血，真正地成为我的儿子吧，然后代我活下去，活它个一千年，让他们看看！——在我23岁的时候，莱伊终于发疯了，就像他所有的族人一样，他还是逃不过，逃不过那远古的诅咒，他逃过了一千年，却逃不过一辈子。
虽然他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依旧像个人类一般地生活，但我知道，只有我知道，他已经迷失了，迷失在自己千年的记忆里。因为他是那么地爱我，又是那么地了解血族的痛苦，所以即使希望永远和我在一起，他也一次都没说过让我成为血族。而且，以前的他一直告诉我，不论为了什么都不要堕入黑暗，不要成为血族，不要缠上那无影的诅咒。
那段时间里，莱伊总是无法稳定自己的人格，一会回想起久远的以前，一会又像是恢复了正常，整个人很混乱，因为他的记忆混淆了。
有一天早上，我才从Castle回到家，他突然拉着我的袖子问我，是否愿意代替他去看看太阳，他脸上的表情很淡，淡得几乎没有，但是我知道他是清醒的，所以我去了。然而，那晚我再次回家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了，我发狂地在大街小巷找他，但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那夜滂沱大雨、闪电交加，我沿着街边走回家，没有撑伞，在积水的路边捡到了昏倒在那里的他，就像17年之前他捡到我一样。
在他醒来之后，我发现他完全忘记了，不是欺骗、不是玩笑，是事实。看到他用那对少年般纯真的眼睛望着我，我突然明白了，这次是我，是我捡到了我的“阿幸”，而他才是被他的“莱伊”所拯救。
那么就这样吧，我是莱伊，他是阿幸，我们从头开始再来一遍。
我知道我的“阿幸”是喜欢着我的，不是把我当作儿子，而是当□□人来喜欢的，但是不要紧，就这样也没关系。他忘记了自己是吸血鬼，也忘记了自己千年的岁数，还老是喜欢猜测我是不是吸血鬼，因为我不是，所以也直接告诉他，不过他却一直不信。
变成“阿幸”之后，莱伊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虽然他自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明白，因为虽然他以为自己是人类，但是他其实还是一个必须以人血为食的吸血鬼。我托熟悉的人在医院的渠道，弄到了血浆，不过也因此，我是吸血鬼的证据又多了一条。不过其实，我并不太在意，在莱伊因为缺血而变得虚弱昏倒的时候，用嘴喂他人类的鲜血，虽然那铁锈似的味道很呛，但是为他，我愿意。
那段时间的生活是多美好，虽然只有我一个人承受着真实的重量，似乎地有些不公，所以我才一次次地提起过他的失忆是否有所恢复？每次他的答案都是无法回想，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但我总觉得他还是在意的，在意我是不是嫌弃他。要是我能忘记去询问他该多好？
莱伊本来以为自己是被一族所抛弃的异类，所以也不会像所有族人那样在成年之后神经错乱，然而事实却残酷；我本以为莱伊会一直维持现状，因为遗忘而快乐地生活着，可是我却错了……
陪我去海边吧，去看看日出——看看阳光一直是莱伊的愿望，然而这愿望却是要以生命做代价的，但是他居然主动提起。莱伊曾经说过，如果什么时候他决定要放弃生命，我不要阻拦他，当时的我答应过他，所以我审视了他的眼睛，我必须确认，想要见太阳的是莱伊还是“阿幸”。“阿幸”的眼神不如莱伊深沉，但我还是看到很里面，我知道他意识到了莱伊的存在，却不了解或者不知道如何去理解那种存在感……所以最终，我没有拒绝他。
然而，他随风逝去的时候，我却无法真心地为他祝福，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是夜，我枕着莱伊唯一遗留的那块小小的骨头入眠，那夜我做梦了，梦里我到了一千年之后，而那里绿洲不复、满目砂石、天地苍茫，血红的太阳在天边染红了着沙漠中的黄昏，我一个人在残垣断瓦的废墟中徘徊，世间没有一个人残存，当然也没有莱伊。
从梦中惊醒，夜里的空气清新而冰冷，但拥挤的房间里却只有我一个了……现在才知道了为什么在莱伊清醒的时候，他要告诉我不要阻止他将来的离开，因为如果不是他那么说，我一定会阻拦他的，一直到现在、到此刻，直到莱伊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需要莱伊，是多么地依赖他。没有了莱伊的生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继续，活过千年如何？看过了阳光又如何？我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
一种温热的感觉涌上来，我感觉眼睛酸痛，眨了眨，然后有一种水流了出来，一种咸咸的、涩涩的、代表着复杂意义的水滴从眼眶里滚出来——我、哭了？
莱伊的家族诅咒是遗忘，因为遗忘而精神错乱，然后陷入无边的混乱和迷茫，最后发狂而死。为了避免遗忘，莱伊有每天记日记的习惯，堆在他在城堡的书房里，堆满几个高耸的书橱。除了抵御诅咒，他其实自己本来就很喜欢写东西，但他总是只写不看，我也对阅读没有兴趣，所以那些著作也都像日记一样被塞在书橱里。
莱伊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我回去了城堡，那石头建筑物仍旧灰蒙蒙地屹立在幽暗森林的深处，推开没有上锁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上楼，在莱伊的书房，我翻出了他记了一辈子的日记，拈着泛黄发脆的纸页开始阅读。
阔别2年了，我又回来了，一辈子里最欢乐的时光……
当时的我和莱伊隐居在这座城堡里，往往是几个月都不去外面一次，每天就是看书、吃饭、照顾花草、打扫、陪莱伊说话、睡觉，单调却不无聊。回想当时，可能是我们的生活实在太避世了，所以每几个月离开城堡去城镇的时候，总会被已经变样的城市所吓到，上次还是泥巴房这次就已经是水泥墙了，还有就是才见到砖头似的相机下次就见到了微型摄象机。而且在到城市之前，我还不知道世上有春夏秋冬一说，因为每次去城镇都是春风和煦……难道我和莱伊周身的时间过地特别快？
突然地就觉得很蹊跷，以前我也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但是我和莱伊的作息很正常啊，虽然城堡里没有钟表、森林里也没有昼夜黑白之分，但每天都是累了就睡下，睡足了就起来，每天都如此。
我翻着莱伊的日记，一页一页地看，终于仿佛是看出了端倪……
莱伊的日记更本不是日记，一年的日记仅需翻过一页，虽然他的确每天只记两三句，但是在他的日记里，他的一年只有6天，他根本就不知道，也没人告诉过他，一年其实有365天。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敢随意猜测，但是其实它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我从7岁到23岁的那所谓的16年时光其实是970多年，离开幽暗森林去城镇也其实是40多年一次。
离开城堡、走出森林，阳光开始抚摩我的脊背，温暖还有点热乎乎的，的确没有痛感啊。为什么？我明明可以穿梭于阳光之中，明明不是吸血鬼，明明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而已。我握着莱伊的骨，走回在城市的家里，敞开的窗□□进小小的一缕光线，而我就坐在那光晕里。
我陪伴莱伊已经一千年了，是真的，我懂得了，我终于明白了。即使我不是血族，我依然凭人类之姿和莱伊千年相随，是因为我爱着他吧？是我执著于他吧？是我强迫自己去无视那流逝的时间，平静地陪伴在他身边吧？是吧！
我活过千年是因为想要留在他身边，然而现在却已经没有了他，那我还留着做什么？为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人，用自己的意念去支持一个早该枯萎的生命，已经不必了，那……就不留了。
等到一千年以后，一切都变了，我们也都不再是彼此了，不是吗？是啊，莱伊已经不在，我也不再能跟随他了。
一滴泪滑过，落在被我篡地紧紧的碎骨上，阳光也落了上去，然后风起灰飞……
风过之后，房间里一片清冷，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留下。
黑暗将我包围，我渡过了高大的审判之门，也听到了莱伊说过的关门的声音，我睁大眼睛想要找到门后的莱伊。但很快，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了，因为门后什么都没有，没有黑暗、没有莱伊、没有我，
也没有一千年以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阿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