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娶一夫》空头支票

22、贵客临门

　　“这就是她亲自包的包子？”武修缘看着案几上碟子里装着的热气腾腾雪白包子，扬扬眉。

　　“是，娘子。”负责去采购的下人匍匐在马车帘子外的地上，恭敬道：“白菜猪肉，韭菜鸡蛋包，梅干菜肉包，两文钱一个。”

　　武修缘眸色微动，捏起一个包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不是一文钱一个？”

　　“铺子开业后，一律明码标价。”那下人回答。

　　“也对。”武修缘吃完一个包子，拿起丝帕擦了擦手，“走街串巷的小贩子怎么能跟开了两间铺子商户一样？她的铺子就卖包子？”

　　“包子和面条。”下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上，“这是小人抄录的顾娘子铺子卖的包子和面条的种类。”

　　“阳春面，鸡蛋面，大肠面，素鸡面，排骨面……种类还挺丰富的。”武修缘一目十行地看完手中的单子，隔着细密的竹帘，漠然地瞥看跪在地上的下人一眼，“小唐，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去顾娘子新开的铺子里吃碗热汤饼？”

　　“随娘子做主。”小唐低垂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那就去吧。”武修缘将手中的单子撕碎，丢向马车的窗外。

　　“是，娘子。”小唐起身，侧身坐上车架，拿起鞭子，赶着马车，沿着官道一路朝着顾乡行去，在马车后面，几名穿着灰衣奴仆服的年轻男子骑马，紧跟其后保护。

　　不多时，小唐喝住马车，卷起竹帘子，跪在地上，双手撑住地面，匍匐在地当下马车的脚踏，“娘子，到了。”

　　武修缘踩着他的后背下马车，抬眼望向离官道七八米远的一排铺子，其中一间忙碌的铺子显得格外惹眼。

　　铺子上方挂着一面顾娘子面馆的旗帜，外面搭了一个大约有一间屋子进深的宽敞茅草棚，底下凭空建了两个土灶，一个是独灶，专门用来蒸包子，上面蒸着五六个累叠起来的竹蒸笼；另一个双眼灶，一边煮着“咕嘟嘟”作响的骨头汤，一边是用来煮面的汤锅。

　　顾芮宁扎着灰色细棉布的头巾，灰色的短打，袖子挽得高高，站在火热的灶前，不慌不忙地煮着一碗碗的面条。

　　在她身后，几个穿着统一灰色制服的小伙计，脚不沾地的托着木头托盘，端着各色的面条，在铺子里的座位间，来回走动。

　　武修缘的目光很快停在靠着铺门搭建的大理石案台旁，一名皮肤稍黑的年轻男子低头弯腰，全神贯注地揉着手里几斤重的面团，没一会功夫，那面团就在他手里像变戏法似的，擀成薄片，切成或粗或细的手擀面，放到一旁盖着雪白棉布的小竹匾里。

　　“那人就是罗贯中。”他理了理衣襟，漠然道：“是半夜潜入她家入室偷盗之人？”

　　小唐抬头，快速地看一眼忙着揉面团擀面条的罗贯中，“就是他，娘子。”

　　忽然间，武修缘听到他口中一声一声的“娘子”感到十分厌烦，然心里也明白，这个称呼会跟随他一辈子，就算今后他夺嫡成功，把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杀干净了，也不能冒风险露出的男儿身。

　　所以当杨溪之说，他该娶正夫了，武修缘心里就忍不住烦躁，想着出门走走，不知不觉赶着马车出了洛阳城，上了官道。

　　他身边也不是没合适的，不会暴露他身份的人选，但他感觉上就是不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安排，随随便便这么把一辈子的事，决定了。即使，舅父他们都表示，不喜欢的，可以让那人彻底消失，然后再挑选喜欢的。

　　不一样的，武修缘神色恍惚，不禁想起他阿耶，出身五姓七望清河崔氏的崔贵君，为了留住他母亲贞帝，不惜偷龙转凤，把他男扮女装，到最后，还不是没能留住他母亲，最后抑郁而终。

　　临终时，他厉色地警告他，想要那张位置，就要舍弃全部感情！把身边的人，包括他这个阿耶，他的阿娘，兄弟姐妹，亲戚朋友都要全部舍弃！

　　“我们进去吧。”他甩甩袖子，大步走向顾家新开业，生意极好的面馆。

　　小唐冲后面的护卫们使了个眼色，心底默默哀叹一声“娘子，你分明是在惹火烧身。”快步追了上去。

　　进入茅草棚，武修缘也不急，直接站定，待在那里观察顾芮宁煮面的动作，看着她仿佛像重复过千万遍的娴熟无比的煮面动作，他眸底禁不住起了一丝犹疑。

　　这位顾家的小娘子，是他生平所见，最会伪装自己的人！

　　后来，顾芮宁得知他最初的感叹，嘴角抽搐，伪装个屁！分明是直接换了灵魂，先前的顾芮宁是挺看得清的，但人家从小就娇宠着长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对厨艺一窍不通，恐怕连生个火，煮个现成的粥，都会糊掉。

　　不过，她不会跟人解释灵魂穿越这种会被烧死的诡异事情，另一个当事人杨溪之也会傻得跟人说，我是来自后世的，后世历史上的武则天根本没传位给太平公主，她仍然还政给李家的子弟了。

　　所谓武唐皇朝，根本不存在。

　　他专注的目光太过炙人，顾芮宁竭力想忽略掉，转念想到他是当朝的四皇女，也许会是未来的女帝，她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思及此，顾芮宁撇撇嘴角，手脚利落地捞起一碗面条，直接拿着长竹筷和漏勺，转身直视武修缘透着冷漠的双眼，控制住绷紧的声线，开口问，“殿下，请问您是要吃面还是吃包子？”

　　“给我你最拿手的。”武修缘也不客气，直接点单。

　　顾芮宁一愣，这四皇女的性子怎么跟那天见的时候不太一样，他冷漠不近人情呢？他的高深莫测呢？他高高在上的皇女风范呢？

　　“我最拿手的是大肠面？”她更直接，拿猪大肠招待人家。

　　“大肠？”武修缘明显没吃过，眉头皱起，诧异地问道：“是猪大肠吗？那能吃吗？”

　　跟在后面的小唐一听，愁眉苦脸地冲顾芮宁挤挤眼睛，我的小娘子啊，你千万不要拿猪大肠这样低贱的下水招待我家娘子，那种东西，连府邸里干粗活的下人都不吃。

　　“不能吃，我还能卖？我每天卖出去三五十碗还不够卖，后到的食客想吃都吃不到。”顾芮宁最恨别人质疑她的手艺，管你皇帝老子，就是不能怀疑她做的东西不好吃。

　　“那来一碗大肠面。”为了后续的计划，武修缘嘴角牵出一抹僵硬的微笑，缓和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生硬气质。

　　听她这么夸赞，味道应该不错吧？

　　小唐一听，差点要装晕过去，他家连猪肉不吃的娘子，居然要吃装屎装尿的猪肠子。他确定，他家娘子是不清楚顾家小娘子口中好吃的猪大肠的真正来历，要知道了，绝对不会说来一碗。

　　没当场吐出来，已经很对得起顾家小娘子了！

　　顾芮宁没想到他真的要吃，顿时傻眼，很快，她缓过神来，秉着顾客是上帝的原则，耐心地招待，“大肠要单份还是双份？要不要再来点其他？我家其他的小菜也不错。”

　　她肚子里不住腹诽，堂堂皇女，跑来她的小面馆做什么？

　　“还有单份双份？”武修缘头一次到街边的小摊子上吃东西，显得很好奇。

　　“有些食客喜欢多加一份面浇头，或是加个荷包蛋，卤蛋，鸡爪，鸭爪，鸭盹，鸡盹，鸭肠……”

　　解释了几句，接到店里小伙计递过来的，用竹子做的筹码，瞄了眼，都是粗面条。

　　顾芮宁从旁边盖着白棉布的竹匾里抓了大把粗的手擀面条，丢进滚开的汤锅里，手里的长竹筷在里搅动了几下，又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勺冷水沿锅边洒入，拿起几个白瓷的大面碗，每只碗里抓了几棵切好的葱花，浇上熬好的猪油，撒入精盐，浇入骨头汤，一手漏勺，一手长竹筷，挑起锅里滚了好几滚的面条，过水，放入面碗。

　　等在旁边的小伙计赶紧端了面条离开，看到他手里端的面条就是清汤的，武修缘奇怪了，“不是有面浇头的吗？”

　　“面浇头和小菜都放铺子里面的玻璃长柜里，随吃随拿，这样比较干净卫生。”顾芮宁转而问，“你要吃细面还是宽面？”

　　“哪种比较好吃？”为了拉近关系，武修缘放低身段。

　　“个人喜好不同，我不知道你喜欢细的还是粗的？”顾芮宁莫名其妙地瞥看他一眼，脑子里糊涂了。这四皇女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啊？他这是在讨好吗？他有必要如此放低姿态，讨好她这个只想安分度日的“平民”？

　　武修缘的姿态放到有生以来的最低，“你说哪种好吃，我就选哪种？”

　　“你？”

　　顾芮宁怔住，手里的面条掉回竹匾里，深吸一口气，继续深吸一口气，还没等她开口，杨溪之满头大汗地匆匆赶过来，眼神阴测测地盯住武修缘，语气极冲地质问，“四皇女，你这是要回长安城去吗？”

　　你明明向我保证过，绝不会打她的主意！杨溪之双眸喷火。

　　武修缘装无辜，我没打她主意啊！正好肚子饿了，想找家食肆吃点东西，谁知道这家面馆是她开的。

　　最好是这样！杨溪之狠狠盯视他一眼，转头笑容满面地对顾芮宁说，“宁宁，好久没吃你做的大肠面了，给我来一碗，我要双份大肠。”

　　“我要细面。”他补充一句。

　　顾芮宁定定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在竹匾里抓了一大把细面条，下锅煮起来。

　　杨溪之来了，有一个好处，可以把那个貌似吃错药，发神经的四皇女带走了。顾芮宁是真心的祈祷，四皇女离她远点，再远点，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见面。

　　坐在铺子里，武修缘恢复平日的冷漠，望着坐在对面的杨溪之，“你跟我回长安还是留在洛阳城？”

　　“我要留下，等牡丹花会过后再回去。”杨溪之连考虑都不用考虑，直接回答。好不容易才找到宁宁，他得留下陪她一段时间。

　　这时，店里的小伙计端了两碗冒着浓郁香气的手擀面送上来，另外给了几碟小菜，两个卤蛋，一份虎皮鸡爪，三份大肠，一份素炒三鲜，一份小素鸡。

　　“两位郎君，小菜是我们娘子请的。”小伙计收起木托盘，点头哈腰地退下。

　　武修缘的筷子在装了大肠的白瓷碟上晃了晃，不等他夹起，杨溪之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四皇女，你知道猪大肠是什么吗？”

　　武修缘筷子停住，看杨溪之不阴不阳的面色，就知道他接下里绝没好话。

　　果然，杨溪之将两份猪大肠倒在自己的面碗里，夹起其中一块，送进嘴巴里，有滋有味嚼了会，开始恶心人了。

　　他手中的筷子指指一块切好的猪大肠，刻意戳戳当中空心的位置，“你知道这里原来是装什么的吗？”

　　坐在旁边桌上的小唐双手捂脸，不敢继续看下去，上前阻拦，他有九条命，才敢去。

　　武修缘有种预感，一定要阻止杨溪之接下来的话，不然他会当众出丑。

　　不等他出言，杨溪之已经把话抖出来了，“这里面原来是装尿装屎的。”

　　“就是你每天出恭的东西。”他恶意的一笑，顺手把那块大肠送进嘴里，挑起一筷子面条，得意洋洋地吃起来。

　　敢打我家宁宁的主意，我让你今后上食案就想起猪大肠，恶心死你！

　　武修缘面无表情地夹起一块猪大肠，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咽进肚子里，“味道很不错！”

　　小唐张开指缝，窥看到这一幕，不禁露出绝望的表情，他家娘子明显是被打击过头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不错吗？那就多吃点。”杨溪之端起装了猪大肠的白瓷碟子，将里面装的猪大肠一股脑地倒进武修缘的面碗里，冷笑着想，我看你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武修缘冰冷至极地盯看他一眼，手中的筷子不停，没一会工夫，面碗上的猪大肠一扫精光，他的筷子继续挑里面的面条，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塞，杨溪之吃了一半，他已经把整碗面条吃干净，连面汤都没留一滴。

　　看到他的动作，小唐真的好想，好想今天没出门，今天没出门，让他去死吧，去死吧。

　　杨郎君啊，求求你，放过我家娘子吧？请你不要再折腾他了！

　　“吃完了，可以上路了。”杨溪之端起面碗，喝掉最后一口汤，拿帕子抹抹嘴巴，催着走人。

　　武修缘眸色深沉，跟着他抬脚离开，小唐丢下一把铜钱，灰溜溜地追上去。

　　他们一走，趴在楼梯口往下观望的顾芮安心神一放松，整个人瘫坐在木头楼梯上，长吁一口气，“总算走了。”说着，他恶狠狠地瞪了眼学他样子，瘫坐在另一边的薛呆霸王，“都你招来的。”

　　薛呆霸王好无辜，摸摸头，为自己辩解，“那个杨溪之，不是我招来的，是芮宁阿妹自己认识的。”

　　“不过，他好有气势啊！居然能把四皇女克得死死的，难道他就是未来的四驸马？”

　　武唐遵循旧时称呼，皇女一律被封为公主，皇子一律被奉为王爷，公主比王爷品级大，最高者尊为大长公主，其次是长公主。

　　“四驸马？”顾芮安好奇了，“那个四皇女还没大婚吗？”

　　“没听都喊她四皇女，要是大婚了，就会按品级封为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到时我们就得喊她的封号了。”薛呆霸王好心给他扫盲。

　　“我阿娘当年是安国公主。”顾芮安回忆道：“老宅的库房里还有她当公主时的朝服朝冠。”

　　薛呆霸王突然压低嗓音道：“很多人都说，四皇女会成为下一任女帝。”

　　“所谓的很多人，是指你家阿娘和几位阿耶吧。”顾芮安面露讥嘲。

　　薛呆霸王一瞧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要翻旧账了，赶紧讨好道：“芮安阿弟，今后你不管想要什么？阿姐都帮你淘换来，成不？”

　　“我要天上的月亮，你给我摘？我要水中的月亮，你给我捞？”顾芮安不买账，

　　有开国女皇的教导，武唐人都知道，地球是圆的，大家都生活在它的表面，因为地心引力，所以大家都能脚踏实地，不用在空中飘。星星月亮都是跟地球一样的星球，所以摘月亮星星，那都是痴人在说梦话。

　　薛呆霸王傻眼，这都是什么要求啊？这辈子，她都没机会做到。

　　“能不能换一个？”她讪讪一笑，摸摸鼻子，请求。

　　顾芮安白了她一眼，径自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没金刚钻就不要揽瓷器活！”说完，他大摇大摆地踩着木板楼梯，“啪啪”作响地下楼去帮忙。

　　“阿弟，阿姐是说真的，你不要跟阿姐客气啊。”薛呆霸王是真心喜欢顾芮安这个性子有点骄傲任性的小阿弟，完全满足了她以前想当阿姐的渴望。

　　“阿姐的孙阿耶家里是商户，洛阳城三个坊市里面，有不少铺子，都是他家的。”

　　顾芮安一听，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轻蔑地望着薛呆霸王，“你自己没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