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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   这不是一本日记,只是用日记形式记录的,有关一个叫做许从从的男生的琐碎往事。

      1999年11月21日星期二心情:很差非常差!

      许从从是个胖子。许从从是个360度无死角的大胖子。我讨厌胖子。

      许从从不止一次幻想自己是埃尔维斯普雷斯利。我想你可能不熟悉这个名字,但你总会知道50年代那个风靡全球的男子——猫王。

      他的墙上贴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普雷斯利的照片。他将自己之前照的一张蠢到不行的大头贴贴在了其中一张照片的旁边,上面写着一行字:我有一个梦想。

      对,你没看错,就像你在中学时候学到的那个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在众人面前慷慨激昂发表的那句著名言论‘I have a dream’一样,许从从如是写着。

      许从从还喜欢晃着一身肥肉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像那个妖艳美丽的神秘男子一般,摆出各种各种的舞蹈姿势。

      疯子!我狠狠地骂了一句。

      眼神,笑容,舞姿,传奇……我确定,这些字眼这辈子都不会跟许从从扯上任何关系。事实上,有时候去超市,我便会指着那些摆在架子上的猪肉和蹄髈对许从从说,喏,这些都是你死去的兄弟们,你生来就应该要与他们为伍。

      许从从的眼睛一下子就会变得很红。但他从来不哭。

      我怀疑许从从是个不会流泪的死胖子。

      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那天,他也是这么晃着一身肥肉,跟在一群毛头小子后面呼哧呼哧地一路奔跑,嘴里喊着,还给我,还给我……蓬头垢面的样子,像来回穿梭在几个村落间的瘸腿疯阿拐。

      十几秒钟后,许从从被一块突出的石头绊了个狗啃泥,而那几个孩子停下来在原地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他们手里拿着的铅笔盒在空中画了个长长的弧线,然后狠狠摔到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

      而许从从只是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过去把自己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然后便像只笨重的企鹅一般,晃啊晃的,晃出了我的视线。

      十分钟后,我再次遇见许从从。还有他的母亲,汪永琴。

      爸爸对那个穿着浅色衬衫的女人笑得无比温柔。他拉了拉我的胳膊,宁宁,这是你汪阿姨,这个是你从从哥哥。

      我看见许从从站在他妈妈身后,脸微微红着,吃吃地笑。

      我讨厌这个笑起来很和善的女人。

      我更讨厌他身后那个穿着灰格子外套的大胖子,许从从。

      几天后,爸爸跟许从从的妈妈结婚,正式成为合法夫妻。他们只是略微宴请了两家的家长,小小的吃了顿饭当做庆祝。

      我记的很清楚,那天许从从穿了一件v领崭新的大红毛衣。原本该是用来衬托喜庆气氛的质地柔软的衣服被肥胖臃肿的许从从一穿像是一张快撑破了的棉网。许从从就那么笑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端茶送水,殷勤至极。

      我在门口往里面看了良久,然后转身狂奔。离开这个闷得透不过气的房间。

      当天傍晚,在半山坡睡着的我是在许从从的后背上醒过来的。

      他慢慢地走着,不住地大口喘气,喉咙里发出类似老旧风箱才有的沙哑声音。

      死胖子,放开我!我挣扎着跳下来,眼神里全是嫌弃和愤怒。

      许从从只是稍稍一愣,然后抿着唇浅笑,他说,弟弟,你以后别跑这么远,不好找。

      谁是你弟弟!恶心!我没有哥哥!许从从,你别想我会叫你哥哥!

      那天最后,我对许从从这么吼道。

      2001年9月26日星期五心情:气死我了!

      初中开始我就非常不幸地和许从从成为同班同学。

      不过我从来不主动跟他说话。他也很默契地不来打扰我,只是放学时候会跟在我身后,不近不远地走着,直到回家。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静如死水地,一晃而过。

      让我没想到的是在初二的一次的期中考试的语文作文中,许从从竟然以《我的弟弟》为名,写了一篇关于我的作文。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一贯语文很差的许从从竟然因为那篇声情并茂的文章得了作文满分,试卷按惯例被印发出来,全年级传阅。

      因为许从从的那篇作文,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天翻地覆。

      很多人都到我们班级门口满怀好奇地来看许从从口中完美的少年夏江宁是何许人也。

      在看见我的瞬间,他们的眸子便会一下子暗下去,嘴里不约而同地念叨,搞什么嘛,还以为多好呢,不就是很普通的一个男生嘛,而且一点儿都不帅。然后,三三两两面带不满的走掉。

      我一直都知道,夏江宁学习成绩一般长得也并不出众,而且因为进入青春期还微微有些驼背,脸上零星几颗痘痘,整个人清瘦而单薄。

      可许从从,却将这些从来不被我在意的事变成我的耻辱。

      怒火中烧。无法遏制。

      于是我在许从从一脸喜色地笑着走近我身边的同时站起来,当着他的面将他的试卷撕成碎屑,然后狠狠推开目瞪口呆的他,跑出教室。

      我在空旷的操场草坪上躺了一个下午。

      直到天色变得有些暗,我听见有脚步声走近。

      夏江宁,他轻轻喊了一声。

      我听出她的声音。是阮小非。一个成绩普通长相也平凡的矮个子女生。

      本来我根本记不住她们的名字,但是阮小非是唯一一个给我写过情书对我表白的女生,所以我多少对她有些印象。

      她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皱了皱眉,把盖在眼睛上的衣服用力压了压。

      过了半晌,在我几乎要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我听见阮小非轻轻地自言自语似的说,其实,我很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单纯可爱的哥哥,真的。

      操!我骂了一句,扯下衣服吼道,你眼睛长哪儿了?他那叫有病,哪里可爱了?!

      夏江宁,你别这样。她的声音软软的——其实许从从很疼你,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这个弟弟,所以他才会把你写得那么优秀。因为在他心里,你就是那么优秀的男生。

      他懂个屁!我根本不用他疼!我转过头不看阮小非的脸,低低地骂着。

      夏江宁,你不要赌气。其实,你也明白他没有恶意的,对么?

      …… 我懒得理阮小非。眉头皱得死紧。

      夏江宁,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么?隔了好久,我听见阮小非这么问道。

      你要走就走,别烦我!

      ……

      夏江宁,你知道吗,许从从刚刚哭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哭。隔了很久,阮小非轻轻说道。

      我被阮小非突如其来的话弄懵了。

      许从从哭了?!怎么可能?这么久以来许从从从来没有哭过。他怎么会……

      我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胖得不行的许从从哭起来,肯定是幅很恐怖的画面吧。我恶劣地想着。可是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我确定我还在生他的气。

      我,我才不会心软!

      那个笨蛋,鬼才管他死活!

      2002年5月28日星期六心情:莫名其妙

      许从从年满16岁。许从从喜欢上一个叫楚琳的女生。

      我见过那个女孩,我确信她不是什么好人。她的眉眼里有一种魅惑而浪荡的风情。虽然她穿棉布裙,白线袜,身形修长,笑容恬静。

      这也再一次证明,许从从不光丑,而且笨。

      蠢材,你看上她哪儿了?长得好?我忍不住问许从从。

      许从从的脸变得很红,睫毛不住地颤,他说,她是个好女孩。我看见她在公交车上给老人让座,还有,她会给路上的流浪狗和流浪猫喂食物。还有……

      我无语。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

      许从从像这个年纪所有被小说和电视剧荼毒了的无知少男少女一样,陷入了自以为是的幻想中的深深的恋爱中。当然,这说成单恋也许更准确一些。因为楚琳肯定不鸟他。

      我看见楚琳笑得彬彬有礼地接过许从从的情书,转身便将它丢进了垃圾桶然后飞扬着长发大步走远。而那封未来得及拆封的,许从从憋了三天才写出来的情书,瞬间便跟无数瓜皮纸屑污秽物品混在一起,发出阵阵恶臭。

      哦对了,我骑着自行车路过海苑广场时候,还看见过楚琳和一个长相英挺眉目桀骜的棕发男生旁若无人地拥抱亲吻。经过他们身边时,我听见楚琳对男生炫耀自己的受欢迎程度。为了讨男生的欢心,她软着嗓子将许从从形容成一头愚蠢又可笑的肥猪。

      她说,你不知道那个笨蛋,实在是够了,胖成那样还学别人用粉色的信纸写情书,拜托我看一眼就要吐了好么。

      然后两个人哈哈大笑。

      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将半瓶雪碧‘不小心’泼向她的衣服,然后骑着单车扬长而去。

      许从从要是知道了,也许会发疯吧。我想。

      后来,许从从真的发疯了,不过不是因为我那半瓶可乐,而是因为他自己蠢。

      我是去他房间喊他吃饭的时候才发现许从从在听着音乐跳舞的。许从从正做那段舞蹈的最后一个收尾动作,单膝跪在地上,双臂向后舒展,抬头挺胸面带微笑,唔,像一只插了翅膀马上就要起飞的蝙蝠猪。

      许从从没想到我会破门而入,来不及收回动作,于是在我的目瞪口呆下脸涨得通红。

      你打算吓死人的话,那么我告诉你,你赢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你,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许从从费劲地站起来,支支吾吾地抱怨。

      我怎么知道你在发疯。

      ……我,我只是在排练节目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谓的排练节目,就是在艺术节活动上,模仿猫王跳一支舞。

      是楚琳要求的,他对许从从说,许从从,我希望看见你勇敢地站上舞台,为我起舞。她娇柔甜美嗓音和浅笑盈盈的表情一下子便蛊惑了智商为负数的许从从。

      结果显而易见。许从从在全校人的面前,在一个转身跳起的动作后狠狠摔在了舞台上,狼狈不堪。

      哄笑声,慢慢地弥散开来。许从从趴在地上,众目睽睽下,像一只滑稽可笑的小丑。

      许从从看了笑得眉眼弯弯的楚琳半晌,然后慢慢站起身子,拎着已经崴坏了的舞鞋,默然地在大家的目光里从礼堂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直到消失不见。

      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脸。

      许从从这个倔强的胖子,没有哭。

      可是我却瞬间暴躁地像个更年期的小老头。我站起身,随手抄起一个喝了半瓶的农夫山泉极其精准地狠狠砸向了楚琳那张笑着的脸。然后在四周刹那的静默无声中掉头就走。

      清水街寂静地可怕。

      沿途,我看见三只流浪狗和一个瘸腿的乞丐,但却没有许从从的踪影。

      我确定心里突如其来的慌乱,但却说不清这慌乱的来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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