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芊芊1215

1、当时年少春衫湿（一）

　　（一）
　　熙景四十五年，北宸霸主李易之将北宸王朝的版图拓展到了极致。
　　连年的征战终于在这一年的冬天结束，昔日英姿飒爽犹酣战、君临天下俯苍生的帝皇，如今已经六十五岁高龄了，御驾亲征六十余次，打败当时军事实力居首位的锡王朝，收服南闵众部落，攻克西凉，四十余载悠悠岁月，这位北宸历史上鲜有的军事天才带领北宸从一个偏安于西北部的小国在短短数十年间成为了军政昌盛、国富民安的赫赫王朝。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有些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整个太子府。北宸的皇宫地处西北山腰，常年气温较低。太子府坐落于皇宫东侧，按照北宸的管理，太子成年后搬入独立于皇宫之外的太子府。
　　快要到除夕了，府里也开始忙碌起来，慕锦之看着下人们忙东忙西的，自己只好独自一个人坐在外头看雪。
　　“哎哟，我的小祖宗哟，你呆在外头冻坏了身子，奴婢的这小命可就不保了。”丫头素儿忙去搀起锦之。
　　“襄允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锦之口中的襄允是当朝天子的嫡长孙——李襄允。
　　“皇长孙下了朝便会回来了，小主子你还是随奴婢进去吧。” 锦之讪讪地随素儿走进屋内，太子妃和下人们还在忙碌着。
　　太子妃是西凉国君的嫡妹，受封德仁长公主，下嫁太子，表面上两国永缔秦晋之好，实则是西凉惮于北宸势力，采取联姻方式臣服北宸。即使是昔日的长公主已经贵为太子妃，但依旧改变不了不受宠的事实，太子府上下人人皆知，好在她诞下李襄允，身为嫡长孙的生母，府里还是没有人敢对她不敬的，除了——柳妃娘娘。
　　柳妃是太子最宠幸的妃子，其父柳俞德只是小小的七品县令，但柳妃先后为太子诞下二皇孙李襄昱、三皇孙李襄隽，功不可没，太子和皇室也是对她格外的器重。
　　“哟，锦之，怎么吹冷风吹够了？”柳妃见锦之进了房，不禁冷不防地讽刺上一句。锦之不想理她，只管随着素儿走进自己房里。柳妃把茶盏往旁边的茶几上狠狠地甩下，拍着桌子站起来，她看不惯慕锦之很久了，仗着太子对她的疼爱，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慕锦之这丫头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妹妹莫气了。”太子妃忙过来劝她，“锦之不是咱亲生的，也不好说上什么，要是胡乱责罚了，太子又要不高兴了。”
　　“是啊，你责罚了太子当然会不开心，我就不一定了。”柳妃趾高气昂，一贯的喜欢在太子妃面前耍威风。太子妃脸色有些难看，但一会又恢复平静，转身又和下人们忙碌起来。
　　屋外雪花纷纷洒洒，整片天地似乎都变成了银色的了。
　　快到晌午，太子和皇长孙、二皇孙、三皇孙一同下了早朝回到府上，太子府一会儿又热闹起来了。
　　“臣妾恭迎太子回府，来人啊，快给太子上茶。”柳氏目光流转，虽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可是却依旧娇柔媚人，盛宠不衰。
　　太子妃迎在一旁，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习惯了受冷落，也习惯了柳妃这般抢尽风头，倒也不争不抢。襄允和两个皇弟刚一回来就喊着饿了，忽然闻见一股糯米糕的香气，只见锦之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糯米糕从后房内走出来。
　　“襄允哥哥！你可回来了，不然锦之做的糯米糕可就冷了呢！”锦之撒娇道。
　　众人皆笑，太子和太子妃都看得出锦之这点小心思。二皇孙开口道：“锦之你也太偏心了，大皇兄有的吃，咱和三皇弟就没有吃了吗？”
　　众人又哄堂大笑，羞得锦之说不出话来。
　　三皇孙更是直接挑明了说道：“锦之妹妹向来心仪咱家大皇兄，人家可是嫡长孙，对大皇兄格外偏心是理所当然的，二皇兄咱两只有羡慕的份了。”
　　二皇孙和三皇孙向来不喜欢李襄允和慕锦之，刚才一番话也是语中带刺。
　　“你们的哥哥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这小丫头当然巴结讨好他了，难不成还指望上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小王爷？”柳妃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自嘲到，说话过了头也没有察觉到。
　　太子也对柳妃已经是容忍有度了，今日听她这么讲，也些许地有些不高兴了，“柳妃你说话还是注意点分寸。”
　　“嗬！我的太子殿下，你平日里惯坏了锦之这丫头，她对我是完全不当回事儿，你就不准我说上几句？”
　　“妹妹莫要和小孩子生气了……”太子妃忙走出来打圆场，柳妃显然不接受她的好意，拂袖而去，留下太子妃一脸的尴尬。
　　慕锦之乃是殉国大将军慕成俊孤女，慕将军自小与太子师出同门，感情交好，战死后，太子念及昔日同窗之情，将尚在襁褓中的锦之带入太子府抚养。一晃十数年匆匆而过，锦之也从昔日的呱呱小儿长成了如今的婷婷少女。太子膝下尚无女，对锦之格外的疼爱，平日里二皇孙或是三皇孙欺负了锦之，都会被父亲狠狠训斥上一顿的，时日一久，这太子府上下便都把锦之当小公主一样伺候着。
　　入夜，锦之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雪，她喜欢雪，喜欢这天地间纯洁的精灵，待雪积厚了一点，她起身，从台阶上跳了下去，双脚陷入了学里面，好在鞋穿的厚实，雪水并没有渗进去，她踩着雪一步一蹦，不一会儿，雪地里便有了一长串的脚印。月光很柔和，撒在锦之的身上，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一人。
　　“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了。”
　　——是太子李承泽。
　　“啊——太子殿下。”锦之回过头，有些差异。
　　“很喜欢雪吗？”李承泽问。
　　“嗯，喜欢。”锦之仰起头，鼻尖上还留着些许雪花。
　　果然和那个人一样啊。李承泽心里叹道。
　　“——锦之，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吗？”话一出口，李承泽也差异自己怎么会贸然提出这一想法。
　　“太子殿下的女儿？”
　　“是。你愿意吗？” 锦之从来没有感受过父爱，虽然身在太子府，太子和太子妃也是对她疼爱有加，可是这种疼爱总是有着一些距离，特别是太子妃，她对自己的爱只不过是讨好太子的手段，锦之心里很明白。而太子总是很忙，很少回来，对锦之虽然关心疼爱，但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锦之从小没有父母，太子愿意做锦之的父亲是锦之莫大的荣幸，可是锦之也有一个要求可以吗？”
　　“但说无妨。”
　　“锦之希望太子是真的把我当女儿疼爱，而不是可怜我是个孤儿，那么这声爹爹，锦之是不会吝啬的。”
　　“锦之，我是真的很想你是我的亲生女儿。”
　　——太子的这句话有深的意味，年幼的锦之当然听不懂。太子心里其实是说：我是真的很想你是我和子珊的女儿。
　　“爹爹！”锦之唤道，她心里终于有了久违的温暖。

　　转眼间除夕夜到了，宫中大宴。
　　雪越下越大了，银装素裹衬得整座城池分外的迷人，宫中莺歌燕舞，盛世太平，太子携太子妃、众皇孙一同入宫。
　　按照宫里的规矩，柳妃是侧室，是没有资格进宫的。柳妃见着众人离去，讪讪而回，却看见锦之追过去，只听见太子喊着“停驾”，众人皆都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带锦之一起去皇宫好不好，锦之听说宫里的烟火可漂亮了，可是就是没有机会瞧瞧。”小丫头机灵可人，太子看在眼中，脑海似乎又浮现出那个人……
　　太子妃和几个皇孙均惊讶，锦之只不过是太子名义上的养女，根本没有资格入宫的。太子妃想要上去劝她，却被太子拒了。太子抱起锦之，帮她抖去头发上的雪花，心疼地看着她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蛋，眼里满是父亲般的疼爱。
　　锦之把脸趴在太子的肩上，嘤嘤地说道：“锦之想随太子殿下一起进宫可好，锦之只想看看宫里的烟花。” 太子妃和众皇孙们都惊异，襄允忙上去训斥她：“锦之不可不懂礼数！”
　　“爹爹，太子殿下既然愿意做锦之的爹，那锦之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爹爹为什么不肯满足？”
　　“慕锦之！你叫太子殿下什么？！你这丫头太不懂规矩了！”太子妃忙拉过锦之，一起跪在太子面前。
　　“太子殿下，是臣妾罪过，把锦之宠坏了……” 太子没有理会太子妃，上前把锦之抱起来，声音温和却透着威严，“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慕锦之是我李承泽的女儿，这次宴会结束，就册封她当公主，是本太子的嫡长公主！你们都听清楚没有？！” 太子回过身只拍拍锦之的头，“好，跟爹爹去宫里看烟花。”说着，把她抱进了车里，不再理会其他人。
　　时光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慕成俊带着子珊出现在太子面前。
　　“太子殿下，这是我家子珊，快过来，参见太子殿下。”
　　明丽的女子皓质呈露，柔情绰态，弯腰低身行礼，美的让李承泽的心一下子陷了进去。
　　岑子珊是成俊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过了今年元宵便娶过门来，自从那日相见，李承泽的脑海里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子珊的身影。
　　他明白自己身为太子的身份，想要世间的一切都亦是唾手可得的，包括心爱的女人。他向子珊表明心迹，却遭到拒绝。子珊和慕成俊成婚的那一晚，李承泽喝的酩酊大醉。
　　当时北宸皇朝东征西伐，皇上派太子李承泽出征后梁。后梁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久攻不下，李承泽命慕成俊为右大将军，冲锋陷阵。
　　黄沙漫天妖娆，有人背后冷笑。
　　慕成俊战死。
　　所有的人都以为慕将军以身殉国，乱箭丧命。
　　可事实，却是李承泽暗中命人假扮敌军，将慕将军孤身一人围困，万箭齐发，世上再无慕成俊…… 消息传到将军府，子珊抱着才足月的女儿昏死过去，一病不起。李承泽亲自前往探望，却被子珊拒之门外。
　　“李承泽，杀夫之仇，我岑子珊与你不共戴天！” 岑子珊心里很明了，是李承泽暗中命人杀了自己的丈夫，那日表白被拒之后，李承泽曾发下狠话“你今日若不答应，日后我必要要慕成俊命丧黄泉。”如今看来，一切都已经验证了。
　　李承泽以为杀了慕成俊就能得到子珊的心，却不知如此刚烈女子之心只许一人。岑子珊身体羸弱，加上刚生产不久又久病不起，次年三月，逝于将军府。
　　将军府不到一年之内，将军、夫人先后离去，只留下小小的孤女慕锦之一人，太子来到将军府，看到她嫣然的笑脸，心中不忍，继而带回太子府抚养，钟爱有加。
　　锦之不会知道，这个自己换做“爹爹”的人，当年又是怎样残忍地加害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一切的真相却如同尘埃，散落不见。
　　马车朝着皇宫行进，年幼的锦之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只不过是为了看烟花而去，却换来的是自己人生翻天覆地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