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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穹海的冬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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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是在长到书架的第三格时才发现自己在长个子。
以妖族的时间来算,她确实长得太快了,往时十几二十年才会长那么一点点,想不到只几年的时间,她就能长高这么多!难道是因为常听小符读经长了道行?也许吧。
这几年,她真是过得充实又开心,打扫庭院、收拾书阁、采摘草药、喂养墨昭、除莲淤、种百花、看守铸剑炉、偶尔跟小符学些简单咒语、偶尔学学读书写字,日子过得很快。
到是主人这期间一直很忙碌,很少回来,回来也是一头栽进铸剑室,三五天不见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又会匆匆赶出去,有时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小符说是因为外面的世道变乱了,所以主人需要经常出去。
她到不在乎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只是比较担心主人的安全,因为有几次她偷偷发现主人的衣袍上有血迹,可主人的脸色这几年一直都不怎么好,很少笑,所以她不太敢跟他问东问西的。
日子就在这种恬然之中慢慢消逝着,直到她的个头长满了书架第三格的这一年,正在书阁里打扫灰尘时,她突然觉得浑身冷得打颤……摸摸脑门,没有发烧,那怎么会突然这么冷?
对搓着双臂从山洞里出来,若非确定自己没发烧,她真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烧坏了,碧波湾居然在下大雪!
早上还春天花开的啊!
“呀——糟了!”惊叫一声,她要赶快去遮住莲池,主人上次回来时让“纸片人”给她留话,莲蓬正在结子,让她好好照顾,他下次回来时有用。
咯吱咯吱——
踩雪而去。
遮挡好莲池之后,她已冷得直打哆嗦。
搓着冻红的双手,她需要找些厚衣服来穿,不知为什么,这些年她既怕冷也怕热,而且连修补衣服的能力都没了,无能的像个普通人,不得不被迫学着自己裁衣服。
记得仓洞里还有些皮毛,去找来看看能不能裁成衣服。
一路小跑,跑进离铸剑室不远的仓洞里,翻来拣去,寻来几件皮毛。
谁知抱着皮毛刚踏出洞口就见已化作人形的墨昭正站在铸剑室外,依旧是几年前那般的孩童模样——他长得很慢呢。
“墨昭?”走到近前,墨昭的头顶才到她的下巴,“又来偷主人的兵器?”
几年中偷了不下百次了,没一次能成功,真不知道他在坚持些什么。
“小妖怪,不要管闲事。”推开她。
就在墨昭打算冲进铸剑室时,忽听码头上的风铃一阵响动……
主人回来了?!
扔下皮毛,懒得理那个固执的小毛孩,转身飞奔向码头——
主人很久很久没回来了,不知这次会住几天。
的确是青源回来了,而且不只他一个,身边还跟了个年轻小伙子,青衣长袍,头发高束,背上背一把大剑,面貌清俊,颇显英挺。
虽不及她家主人好看,但也算可以看的。
最惹人眼的当然还是她家主人,只是……主人的银发什么时候变成黑发了?
愣住的不只十七一个,还有青源身边那位客人——
也许是没想到碧波湾除了青源还会有其他人吧,而且还是个惹人怜爱的小佳人,一时间视线胶在她身上怎么也不转开。
一袭艳红的衫袍,一张娇俏的脸,一条长到腰际的发辫,再加上一双水光光的眸子,相当的亭亭玉立,可惜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而小佳人的视线却不在他这位客人身上。
“主人!”眉眼笑得弯如新月。
“十七,到香樟后面去。”青源对小丫头摆摆手。
但见她十分听话地倒退七八步,站到一株双人合抱的香樟之后。
大雪簌簌,越下越大,伴随鸽卵大的雪团而来的是一阵阵疾风,以及狂怒的海浪,码头上的小船因巨浪的冲刷,反复冲撞着码头的木桩,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
遥望海面,但见一片黑云正慢慢靠向码头这边——
是穹海里的众妖!
密密麻麻的攒聚到码头周围。
“玉扇,你也过去。”青源交代一句身边的年轻人。
青衣长袍的蓝玉扇却不大青源,不过仍旧还是退到了香樟之后,十七的身侧。
此时,一条巨大的黑蛟已经游近码头,与码头上的青源相互对峙。
“青源,解开穹海的封印吧,这样就不必在我们身上消耗你的法力,你可以全力应付这五百年一次的杀劫,你我都知道这次杀劫有多艰险,何必那么固执。”黑蛟的声音如瓮里的钟声,巨大而粗远,震得树叶都跟着打颤。
“退下。”青源淡道。
疾风吹得他衣发飞飘,因为疾风骤雪的击打,他半眯着双目,这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戾气。
黑蛟哼笑,“若我们一起动手,不怕耗不去你几分法力,到时怕你这五百年杀劫就难渡了吧?”
“既然你们这么想死,我成全你们。”伸出左手,一把巨剑慢慢在手中显出真身,散着幽幽的紫色寒光。
是旭子剑。
主人不是将它镇在天阐山了么?十七十分好奇。
在见到旭子剑后,众妖颇有些畏惧,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往后退。
黑蛟看上去却极为镇定,“别忘记你对那些天尊、教主许过什么诺言,杀了我们,你如何去向他们交代。”
“这个不必你担心!”右脚一个点地,飞升到半空中,丝毫不给黑蛟第二次说话的机会,一剑下去——
但见黑的、红的、白的、黄的,拉拉杂杂一大片。
黑蛟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残落的身躯,“你不能杀我——”不过可惜,话没说完,脑袋已经被另一剑砍碎,四散飞向海面。
哇!快逃吧,这小子的法力似乎有增无减!
众妖急速往后退——
“怎么?要走么?”青源面无表情地询问一声。
废话,自然是要走的,难道谁还想陪黑蛟一起去轮回啊,被囚在穹海已经够痛苦了,谁愿意往幽冥之地受罪。
也不过半刻的时间,海面再次恢复平静,只剩簌簌的大雪悄然飘洒。
青源松开手,旭子剑消失于无形。
同时间,他足尖点地,回到了地面。
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反身往香樟的方向而来,在途径十七、蓝玉扇时,问十七一声:“莲蓬可已结子?”
“结了。”十七愉快地跟到他身后。
蓝玉扇傻眼地瞅着这对毫无待客之道的主仆,怎么说他也是客人,至少给句话吧……无奈之下,还是厚脸皮的匆匆跟了上去。
***
“原来你就是那只小妖?”蓝玉扇吃惊地望着面前的小佳人,他当然记得当年那只像小花精一样的小妖,想不到长这么大了,而且……还出落的这般惹人怜爱。
唉,可惜了,怎么会是只妖呢!
十七把饭菜放到蓝玉扇面前,她当然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凶恶的小道童,怎么说她也是妖,触觉和分辨力比常人都要强一点。
“妖精不是长得比人慢?你怎么……”比比她的身高。
十七笑笑,没作声,伸手将一碗汤递到主人手前。
因为蓝玉扇的大惊小怪,青源也跟着多看了一眼十七——
确实是长大了,这几年一直忙别的事,替她修补妖源的事也耽误了,看来要趁这些日子想想办法了。
“叮铃铃——”屋外又是一阵风铃声。
蓝玉扇忙不迭地站起身,以为又是穹海里的那些妖怪来了。
到是主人家比较淡定——
“墨昭还是那么不老实?”青源端起碗,问一句正整理茶具的十七。
“他每天都要试几次。”每次都会被铸剑室门上的封印甩出去,兵器没找到,估计摔跤到练得很不错,“啊,对了,主人——”抬头,眉眼笑得弯弯的,“墨昭能飞起来了。”上个月才发生的事,气急之下的墨昭居然能腾空了。
“是嘛。”青源的回应很淡。
十七丝毫不觉得被薄了面子,兀自低头继续擦洗她的茶具……
一顿饭吃罢,青源起身打算去莲池看看,走到门口时却停了下来,转头对十七道:“十七,把紧要的事规整一下,过两天,你跟我们一起出去。”
啊……真的?!差点跳起来!
***
屋外,大雪依旧。
十七抱着一盆七雪子的盆栽往仓洞方向去,雪太大,怕放在外面压坏了枝叶,再过两年可就要开花了。
小符套一张油纸,颠儿颠儿的飞在她的头顶,啰啰嗦嗦的软磨硬泡,想让她过两天带他一起出去。
“不行,上次就因为你偷偷跟我们出去,穹海里的海妖才会作怪,怎么还能再带你一起!”
“放心啦,我不在,封印也会挡着它们,只要青源好好的,封印就会好好的。”
“还是不行。”
小符冷哼,“你不答应,我就告诉青源你经常去南湾渡找那个坏女人,我可告诉你,青源最不喜欢她了。”
十七顿住脚。
小符满心以为她被吓住了,正要得意时,却见十七弱弱地对着前面道一声:“主人。”
小符赶快落到十七的肩上,心想糟了,青源耳力那么好,肯定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只见青源正戴着一顶大斗笠站在一株枯萎的碧瑶花树旁——那碧瑶花正值花期,本该满树粉红才对,此刻却枯萎的连叶子都卷了起来。
“都是因为我没照顾好。”十七觉得很抱歉,她常常不眠不休地守在碧瑶树前,却仍旧救不了它。
青源捻一捻手指间的枯叶,道:“不管你的事。”
“十七,我早跟你说过它枯萎跟你没关系,是因为外面世道太乱,这东西是太平树,挑剔的很,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它。”小符很不忿,因为十七之前一直不信他,“青源,魔王揭开封印了吗?”
青源没应小符的疑问,转身往草木园的深处行去——
十七赶快将盆栽放到花屋的雨篷下,翘脚取了屋檐下的风灯,抱着灯与主人照路——
嗟,臭十七,就只顾着青源一个人。
小符倒挂在桂树枝头不愿跟过去,却在主仆俩渐行渐远后,扑通两下扉页跟了上去——
静谧的大雪,晕黄的灯光,沿着草木园从北一路向南而去……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白一红,两个身影被晕黄的灯光包围着。
十七伸手掸掸额上的落雪,再顺手拍拍小符身上的积雪,灯光忽而一闪,头上多了一顶大大的斗笠——主人给她的喔,所以说有主人在,她最是幸福。
碧波湾成月牙形,最南边叫南湾渡,只有那儿才让穹海里的妖物靠近;最北边叫北海杳,十七不曾去过,只知那儿是一片密林,据小符说主人放了镇海的器物在其中,轻易不会让东西进去;剩下的中断又分三段,最北那段种满琼树,叫琼州林,里面放养了一些珍禽异兽,其中就包括墨昭。中间一段是他们的居处,又分东西中三段,最东面靠近码头的地方是藏书阁、仓洞、露室、别居,中间一段紧靠露室的是铸剑室,然后往西是丹药房和莲池。最南那一段最大,叫做草木园,种满了奇花异草,通常闲下来时,青源会在期间采药、种树,来消耗时间。
“符驭,过来。”在另一株几近枯萎的碧瑶树下,青源张开手,示意小符过去。
小符迟疑在十七的肩上,不肯过去,“你不会又要我增加封印吧?”
“过来。”青源不想跟他废话。
“不要。”小符合上封面,死活不肯过去。
青源转回头来,手指一招,小符乖乖地落进了他的手里。
“每次都这样,我会吃不消的,你就不能想别的办法嘛。”小符在他手里蹦蹦跳,可惜被一把抓住,掀开扉页——
但见青源以指作笔,在一面空白的扉页上写下些东西,写完后将小符挂到了身前的那株碧瑶树枝上,一圈白晕由小符身上散满整株碧瑶树。原本耷拉下脑袋的花骨朵,悄然间抬头。
小符扑腾两下封面,再次飞回十七肩上,对青源哼一声,“讨厌!”
十七虽然不知道小符为什么会发脾气,不过主人对他做得好像真不是什么好事,可他还好好的啊,那应该没事吧?
救完碧瑶树,主仆三人继续南行,忽闻一阵歌声传至,侧耳倾听,道不尽其中的空灵与忧伤。
十七心道,这不是月息姐姐的歌声,似乎更悲戚空灵……
咦?以指尖拭一下脸颊,是眼泪,她哭了?怎么会?
“十七,捂住耳朵,不要听!”小符在她的肩上煽动封页。
不过已来不及了,但见十七双目凝滞,流着泪一径的往前走。
“青源,你快想办法呀,十七快被勾走了!”小符挡在十七胸前,想阻止她前行,不过可惜他人小力薄,丝毫不见效果。
青源却只背着手行在十七身后,不见一点着急神色。
待三人走出林外,站到林外的峭壁上后,青源方才伸手止住十七的身形。
“呵呵——”几声清远的女子笑声自崖下的海浪中传来。
“青源,你不是说已经把‘音远’镇在妖窟里了?怎么她能跑出来?”小符看上去颇为急切。
“青源,你的杀劫就快到了,作为老相识,我总要来与你送行。”一抹碧光自崖下涌上来,其中现出一个长着翅膀的女子影响,很模糊,但仍依稀可辨那面貌阴狠,“呵——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青源面不改色,只伸手攥住了崖岩上的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块,使劲一旋,但见碧光中的女子凄厉尖叫一声,十七也在这道尖叫声中惊醒。眨两下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嘘——”小符小声嘘她,让她看空中那束碧光。
……今年的妖怪还真活跃,随时都能冒出来一只呢。
“啊——”碧光中的女子仍旧凄厉地尖叫着,形同鬼哭,“青源,你迟早也会像我一样生不如死,我等着那一天,啊——”
“真是,疼成那样,居然还不忘叫嚣,这些妖怪真是爱好特别。”小符低声咕哝。
“青源,你听我说完,啊——”话没说完,碧光便已消失,眼前变回下着雪的宁静海面。
“十七,你没事吧?”小符问。
十七摇头。
见她没事,小符跳飞到青源的肩上,“青源,为什么你不干脆把音远杀了?”
青源拍拍手上的脏污,指指天上,“答应过他们。”
“少来,你什么人难道我还不知道?”
“既然知道就该明白这时候要闭嘴。”他不喜欢嘴碎的人和物。
弯身拾起掉落地上的风灯交回十七手上,并伸开大手,罩住她的脑门。
十七只觉暖暖的,像有热气从他手上渡进她的额头。
因为十七笑盈盈地呆看着他,他轻道:“闭上眼睛。”三魂七魄都没归好位,就知道呆笑,这小妖真是爱给他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