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花林又一剑》酒千穗

4、第三章

　　用马作为船钱渡了河，两人只得徒步往第三个小镇赶去，听船家说，脚程三天便能瞧见风来镇，而他们二人皆为江湖中人，若是用轻功，大概一日便能抵达。但不知怎么，两人一路疾行，走了近五天，也没见到风来镇的影子。原本官道上来来往往还有人同行，但到了第三日下午，便没有行人再走来。

　　头顶是一片艳阳高照，这秋老虎赖着江南大地不走，天气是跟着又闷又热。

　　两人走了小半天，口干舌燥不说，细密的汗也出了一身。为了节省体力，两人是以不再说话，闷头往前走。温澈谨低头看着脚底黄土，越发觉得身边这丫头让他放不下心。而身边丫头突然欢呼一声，把他给吓了一跳。
　　他抬头看去，街边多出来一个凉茶铺子，总算是看到了一些人烟的样子，虞夕暮步伐更快了。
　　凉茶铺子里只有两人，一位老板娘一个茶小二。

　　问了老板娘，才知道那船家没有说错话，他们也没有走错路。本来过了渡口到他们风来镇，的确不过三日脚程，便是穿过青山下来就能抵达。然而两年前山中栈道因为塌方被毁，朝廷派了人沿着青山脚下又修了一条官道出来，所以要多绕一些路。
　　“难怪。”温澈谨拿着折扇打了打手心，“不过如今这么一来，虽然多花了一些时间，却反倒省了不少力。若是爬山，说不定会在山中迷路。”
　　“那可不。”老板娘亲自端了茶水果盘过来，“以前不少商人就多在山里失踪，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被野兽吃了，反正走山路挺危险的，就是人来人往多了，万一要在山里过夜，也不好啊。”

　　虞夕暮连连点头，一手拿起点心就往嘴里塞。
　　“但是……”温澈谨又奇怪问道，“既然我们没有走错路，为何来往都不见其他客商？”
　　“这你问道点子上了。”老板娘翻了白眼，“老娘这消也想知道为什么没别客人路过，这几天老娘都分文未赚，开了三天空店。”
　　温澈谨干咳两声，“当真是没有人来啊？”
　　“当真，真真的，老娘还想着要不要关了这铺子得了，倒是你们两位来了，那……要不要再多叫一些吃的？”

　　两人休息片刻便准备起身去往风来镇。一直蹲在门口的店小二此回起身相送，又说：“过了咱们这儿走一会儿就到风来镇了，从风来镇再到凤凰城呢大概再走个八九天就到，二位走好了。”
　　温澈谨多看了一眼店小二，点了头便走了。
　　果然入小二所说，不多时，两人就在穿过一片稻田之后看到风来镇，只是镇前围着一些人来，正在搬运什么东西，隔了太远，一时没有看清。虞夕暮虽不累，却浑身不自在，也没了刚才的兴致，只是蔫蔫地说道：“总算是走到了，这风来镇也太远了。”

　　温澈谨笑出了声来，“介时去往凤凰城，少说也要八天呢。”
　　“希望风来镇有马，豁出所有的钱我也要买马……”虞夕暮默默地说道。

　　近到小镇入口，一丝血腥味从空气中弥漫过来，温澈谨伸出手挡了一挡，让虞夕暮跟在自己的身后。小镇居民看到他们过来，一个个都露出厌恶的表情，有的放下手中活儿死死看着他俩。他们谁都不说话，周围安静得实在有些诡异，虞夕暮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把手挪到了佩剑的剑柄上，好像下一秒那些镇民就要杀过来一样。

　　温澈谨对着他们作揖，问：“请问这里可是风来镇？”
　　那些镇民面面相觑，可谁也不答话，有的人甚至一动不动，直直看着他们。
　　虞夕暮被这群人看得很不自在，斜眼瞄去，她找到了那股血腥味的来源，霎时愣在了原地。
　　几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一个角落里，尸体边上还堆着几把宝剑。看他们的穿着，似乎都是行走江湖之人。

　　“喂，你们是哪里来的。”一个中年男子冲着他们俩嚷嚷，语气并不和善，他手里还捏着钉耙，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温澈谨十分礼貌地回应，“我与这位姑娘路过此地，想来买两匹马代步。不知镇中是否发生了什么事，若有不方便，我们离开便是。”
　　中年男子与一旁一个稍年轻的男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说话。
　　忽而从一间屋子后面走来一人，看起来不过比温澈谨大了两三岁，便自告奋勇来说，“我带你们去挑马。”
　　其他人都不说话，目送着他们俩走进镇子，去往另一头的驿站后院。

　　虞夕暮心里疑问不少，可每回想要开口去问，都被温澈谨给挡了下来，但憋在肚子里委实难受，到了驿站，她终于忍不住来问：“温公子，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冒出那么多？是镇子里有传染病吗？”
　　温澈谨苦笑两声，脚步跟着年轻人入了后院，只说：“你去挑马。”
　　年轻人眯眼笑了起来，似乎在回答虞夕暮的问题，“姑娘想知道？这事我倒是清楚，不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不知道，而且你们腰上都带着剑，只怕是跟那群人是一伙的吧？”

　　温澈谨笑了出来，“如果是一伙儿的，我们为何还要问你。”
　　“说来也是，可也没法证明你们不是。”
　　那人晃了晃身子，虞夕暮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看他也是年轻人，以为他比较好说话，于是便说：“我们与他们当然不是一伙的，他们是哪一伙的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那年轻人看着虞夕暮，“你又是哪一伙的？”
　　“我是——”虞夕暮刚要自报家门，且看温澈谨的右手微微一动，她连忙说：“你先说你是哪一伙的，我再告诉你我是哪一伙的，你再告诉我他们是哪一伙的呗。”

　　年轻人被虞夕暮给逗笑了，他连忙摆手，“姑娘你真是有意思，好好好，我告诉你，他们那群人是江鲸派的。”
　　“江鲸派？”虞夕暮想了想，倒是没怎么听过，又问：“他们是做什么的，那你呢？你是哪一派的也没同我说。”
　　年轻人将将摇了头，道：“我是哪一伙的，不能说，除非你告诉我。”
　　虞夕暮这下笑了起来，“那我不想知道你是哪一伙了。”她说完，便扭头去选马了。

　　年轻人不动，就这么一瞬间，温澈谨突然从身后抽出了长剑抵在年轻人的脖子上，逼得他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拴马的木柱上。
　　那头虞夕暮还在乐滋滋地选着马，这头竟然已经亮了刀剑，着实让她奇怪，便立即跑了过来。一马厩的马匹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三人，就是连喷气的声音也没有。
　　“你干嘛？”年轻人不慌不忙，平静地问道。

　　温澈谨靠前了一些，“你不是镇子里的人，你的腰牌上写着‘百’字，你是百嘴千说的人？”
　　那人噗嗤噗嗤笑了一会儿，语调忽然有些阴阳怪气，“我没有对你动刀子，你倒先动手了，这就是你的做人标准？呵呵呵，倒是够有正派人士风范的。”
　　“总比你先动刀子的好。”温澈谨说得不紧不慢，“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看了一眼温澈谨，笑眯眯说道，“好吧，昨晚扶摇宫来了四人，被鲸江派的人拦了道，然后嘛，就是你看到的那样，鲸江派死了七个负伤逃了两个，然扶摇宫……只出手一人而已。”

　　便是一人打退了九人。
　　温澈谨脸色立马就变了，“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盈盈一笑，突然起手攻来，只是一霎，温澈谨忽然觉得右手一麻，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手中的长剑，他只得用尽全力拉出长剑，站到了虞夕暮的身边。而那人不过为了逼退温澈谨手中的武器，翻身跳上了马厩的顶棚，蹲在上面看着两人。
　　“好玩儿，从来没有人敢对着我脖子上动刀的，今天留你一命，嗯。”那人探出脑袋看了虞夕暮一眼，“就当是还个人情了。”说罢，他跳下马厩，没了踪影。

　　不过弹指之间，便发生了那么多事，虞夕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人逃出了马厩，她才想起要摸到腰间佩剑。抬头去看温澈谨，他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异常难看，便问：“温公子，那人是谁，而且你干嘛要对他拔剑？”
　　温澈谨转了转眼珠子，“说来话长，我们先挑两匹马离开此镇再说，不然等镇里人赶回来，就说不清了。”
　　“为什么？我还想去客栈睡一晚。”
　　此时，温澈谨已经解了两匹马的缰绳，牵着马走了出来，“此地不宜久留。”

　　听到这六个字，虞夕暮突然起了兴趣，两眼放光一样地看着温澈谨，“懂了！我们走！”
　　反倒是温澈谨看不懂她的反应怎地转变如此之快，但到底肯跟着走了，便没有多想。
　　两人骑马奔出镇子，一口气跑了整个下午，于黄昏之际来到了一个溪河边上，潺潺溪边一块浅滩空地，不知何人曾在此等歇息过，一旁的篝火堆上冒着丝丝青烟。
　　“歇一会儿。”温澈谨勒马停下，对虞夕暮说道。

　　两人重新生了火，坐到了火堆边上啃起干粮时，温澈谨才道出虞夕暮心中的疑问。
　　他说，“虞姑娘，你知道百嘴千说，这个组织弟子从来不会露出自己的踪迹，相当神秘。而且其弟子人数广泛，密布在大江南北，却从来没有人露出过自己的真面目，故此那个人一露这个牌子，我便知道他是假货。”
　　虞夕暮边吃边点头，“嗯嗯，你说的对，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唔……”温澈谨依稀觉得哪里不对，但没有反驳，只说：“分明不该显示的身份偏要展示给我们看，说明他想掩饰别的身份，而且他对昨晚的事十分清楚，似乎就是等着发生，说明他早于一日就到了风来镇。”
　　“那温公子以为他是谁？”虞夕暮抬头看了一眼温澈谨。
　　“是谁不重要——”
　　“是扶摇宫的人？”

　　温澈谨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嗯，大概是……不过跟我们没关系。”
　　虞夕暮低头下去啃了一会儿干粮，抬头后却是一张微笑的脸，“说的也对，两派相争必定有所牺牲，这个跟我们真没什么关系。”
　　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样子，温澈谨心里却有说不上来的奇怪。他本不想让虞夕暮知道扶摇宫的举动，至少现在不想，可事实上却比想象中更快一步接触到了扶摇宫的人，诚然他现在还能护着虞夕暮，但以后……
　　见温澈谨不说话，虞夕暮又补了一句，“那么我们还是按照老计划去凤凰城。”
　　“当然当然。”温澈谨擦了擦脸侧留下来的汗，调转话头说道，“这秋老虎着实厉害，到了凤凰城要好好休息一番了啊~~”

　　“我是去看乐玲珑比武招亲的。”虞夕暮说时面无表情，连语气也不过平常尔尔。
　　温澈谨干笑了起来，“在下也是……不过……”虞夕暮恰时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去招亲的，不过纯看看而已。”
　　“噢……”虞夕暮低下头，两人相对无话。

　　骑马赶了九天路，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在乐玲珑比武招亲的前三天，两人将将赶到了目的地凤凰城。一入城，温澈谨便朝虞夕暮拱了拱手，这道：“既然到了凤凰城，我也不便与你同行，那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那，那如果我需要你，我要到哪里去找你？”
　　温澈谨摆了摆手，“若是有缘，自会再见。”说罢，他转身而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虞夕暮站在城门口方才傻愣愣地意识到，温澈谨与她不过只是同路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