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一章 ...
-
VOL.1
“嘿,我就奇了怪了,陈想南,你凭什么那么不待见我?”说这话的时候,周梓然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豆浆。
“打小和你一块儿混着长大,你几岁才不尿床的我都知道,我觉着有一天,突然我得叫着你‘亲爱的’的时候……估计,也不会有那一天了。”陈想南咝溜着粉条,口齿不清地说,她的声音在瞬间被小店里嘈杂的人声淹没。
这是一个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的普通日子,气温依然按照前几天那种摧枯拉朽之势直线下降着,“滴水成冰”这样的形容词已经完全不能概括A市那和股市跌停板一样的惨淡的天气状况了。
“你说,照这么个态势降温,北极熊会不会被冻死啊?”吃完早饭,周梓然和陈想南两人顺着学校的小道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周梓然朝手心里哈着气,他总觉得在这样的天气里,自己这么一张口说话,那吐出来的字就会直接被冻成冰渣子掉到地上,还不带回声!
“这关动物保护协会的事,关气象学家的事,关隔壁大妈的事,它就是不关你周梓然的事。”陈想南把嘴巴埋进厚实的围巾里,声音隔着那一层厚厚的布料传出来,仿佛还带着一丝热气,让周梓然很想伸出手去摸摸看。
“陈想南,你这不寒碜我吗?为嘛连隔壁大妈都能扯上关系的事儿偏偏把我排除在外了?”
“你洗菜吗?你洗衣服吗?你需要在这个大冬天把手浸在凉水里吗?我告诉你,你这是歧视!你昧着良心无视广大妇女同胞在家庭建设上做出的伟大贡献!”陈想南掷地有声,振振有词得让周梓然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陈想南,咱俩好好说话,成吗?”周梓然讪讪地低下头,躲避刚刚陈想南中气十足的声讨声引来的诧异目光,“我真替你妈难过,好好一闺女,比一爷们儿还爷们儿。”
“那还真是劳您费心了,我妈说我挺好的,说不定还可以招商引资再给她找回一儿子呢,有俩儿子伺候着,我妈得笑得嘴都合不拢的,难个什么过啊。”
“陈想南,你就真准备这么一直吊着我?”周梓然突然停了下来,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他直直地盯着陈想南看,恨不得把她盯出一个洞来。陈想南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直挺挺地立着,没有应声。
“陈想南,你明明是那么柔的一个人,柔得都可以滴出水来,为什么单单对我那么犟?我的心也是肉做的,陈想南,你摸摸你自个儿的良心,问问它,我这么些年对你怎么样。我没有办法跟你再耗下一个二十年了,小说里一等就是十年,再一等就是一辈子,那是写出来骗那些小女生的!我们都成年人了,别拿那当事儿说成吗?你要说,你陈想南一丁点儿都不待见我周梓然,我立马在你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周梓然,你别逼我成吗?”
“陈想南,是我在逼你吗?你都不知道你把‘以退为进’演绎得多么好,这个词儿生生就是为你造的。你每次稍微一妥协我就觉得自己是罪人,我把你逼得无路可退了。可是我都不敢回头看看自己身后是什么,我怕自己会让你为难就一次又一次把到嘴边的话给吞回去,连你妈都能看出来的事儿我他妈就不信你真不知道。陈想南,你没有心,你没有!”周梓然的眼睛红了一圈,可还是忍着眼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陈想南,嘶哑着嗓子说,“就这样吧,陈想南,我再也不逼你了,我逼不起了。”周梓然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那声音离开周梓然的嘴,被寒冷的风吹散,不带一点余音,而陈想南始终没有抬头看周梓然哪怕是一眼。
当周梓然的鞋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的时候,陈想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充斥着耳膜,让她自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她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知道这么一转身意味着什么,但有些事,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VOL.2
陈想南和周梓然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从小陈想南就表现出异于女生的胆大和不安生,打架闹事从来都是她带着头,这片地儿她算是个公认的孩子王,而周梓然正是那群成天跟着陈想南撒开脚丫子到处疯的小男生之一。那种你砸窗户我掩护,我揍人你帮衬的事一多,再加上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人的关系就越来越铁。以至于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别人都会问“欸,陈想南,周梓然呢?”或者是“周梓然,你知道陈想南人在哪儿吗?”被认定了的好朋友。
这也怪不得别人,要是有一个人,他家的门离你家的门不过五米,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再同一个高中,任谁都会觉得你俩是密不可分的。
所以当陈想南一脸痛心疾首地对周梓然说:“你说我怎么就摊着这么一事儿了呢?那些人活生生把我这一花季少女说成了你家中年保姆,这得是需要多大的想象能力和对事实的扭曲能力啊。”周梓然应不上话,但从他狰狞的面部表情来看他对这个事儿也是习以为常了的接受无能。
在学校里随便抓过一个人,你问起周梓然没有会说不认识的。女生嘴里的周梓然是集优秀,有为,英俊于一身的独一无二,伴上周身散发出的粉红泡泡;男生嘴里的周梓然是结义气,聪明,随和为一体的绝无仅有,夹着有点不服气的醋酸味儿。所有的形容词都围着那个“好”字打转。反观陈想南,她的确也很有知名度,但所有人听到她名字的第一反应就是“你说的是那个总是和周梓然在一起的像男生一样的女生?”然后就会被诸如“什么,她是女生?真的假的?”“对了,听说西街开了家新的奶茶店不错,去试试啊?”“好啊,放学一起去吧。”这样那样的话题岔开。对于已经上大学的陈想南而言,这些往事被他人用很好的一句话给总结了出来——青春,它真的是一道明媚的伤!
“周梓然,那数学题都做了吗?借我看看呗。”
“周梓然,明天我值日呢,你来早点叫我啊。”
“周梓然,我妈炖了汤,让我叫你来喝呢。”
“周梓然,……”
周梓然,周梓然,周梓然……如果有一种软件能提取青春的关键词,那么,陈想南的一定就是这三个字:周梓然。
VOL.3
陈想南不满地甩着拖把,一级一级地拖着楼梯。
“喂,陈想南。”周梓然站在楼梯最下面一级微微仰着头,看着那个听到叫声回过头,还皱着眉头显得很不耐烦的女生。
“嗯?”陈想南丢开拖把跑下楼,“你怎么在这儿?这星期不该你做清洁区吧?”即使这么说,陈想南的眼睛还是笑成了一泓弯月。
“呐,生日快乐。”周梓然伸出手,将一个锦盒递到陈想南的面前。
此刻的周梓然逆光而立,大片大片的阳光从他背后倾泻而下,他浅浅地笑着,像是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王子。看着周梓然,陈想南觉得自己被蛊惑了,那种“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感觉跑出来,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赶不回去的。
“算你有良心。”陈想南不动声色地接过礼物,急忙忙地打开看——是一条很久之前放学回家时多看了一眼的项链,陈想南半晌没有说话,看着项链愣愣地就笑了,她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周梓然说,“谢谢你啊,周梓然。”
“没事儿,那我先回班了。”周梓然揉了揉陈想南好不容易留到齐肩的头发。
这一年,他们十六岁,不同的班级,不同的楼层,越来越优秀的周梓然,和还是那么平凡的陈想南。
“没看出,你还挺受欢迎的嘛。”周梓然看着双手提满了礼物的陈想南扯起了一边的嘴角,那个平凡但善良的小女生,总能迅速地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
“必须的好吧,也不看看我是谁。”陈想南把手伸到周梓然面前,“喏,帮我提着。”
周梓然接过去,笑着说:“该不会送的都是铁块儿吧,真沉!”
“去你的!怎么说话呢?”陈想南用空出的手掐周梓然一把。
“疼疼疼,放手!”周梓然扭着身体,五官都皱到一起去了,“下手够狠的啊,这礼物不该是这么逼迫回的吧?”
“懒得理你。”陈想南翻了一个白眼,不再看周梓然。
“还翻?小心翻上去翻不回来啊你。”
“嘿,周梓然,嘴变毒了啊,没看出来,没了我的熏陶,你还自学成材了,不错啊。”陈想南一眼瞪过去。
“嘿嘿。”周梓然干笑着没有应话,把东西换了个手提着,被勒出血红印子的手在身体的一侧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陈想南用钥匙开了门,对着准备进自己家的周梓然说:“你来我家吗?”周梓然回过头看那一端漆黑的房间,陈想南站在那团飕飕往外冒着冷气的黑暗前,像是随时会被吸进去一样。
“丑话搁前头,我可是不下厨的。”周梓然朝家里喊一声,“我去陈想南他们家吃饭了。”不等门那边的人回话就径直关上了门,转过身向陈想南家走去。
“你倒是聪明。”陈想南嘟哝一声,在周梓然进屋后关上了门。
陈想南在上小学之前一直被家里当男孩来养,这种极度扭曲了陈想南日后正常世界观的情况终于在那个弟弟的出生后结束了。陈想南少有的几次在周梓然面前抱怨都离不开他们一家 “你说,我那婶怎么那么会挑日子啊,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我生日那天生,该不是我上辈子欠她的吧?”周梓然自然也从那些没事就吃着瓜子唠嗑儿的三姑六婆嘴里听过陈想南的奶奶做事有多么的偏颇:“对老大家的女儿总鸡蛋里挑骨头,别说是正眼了,就是余光也没给留,对老二家的那个儿子却百依百顺到恨不得当神一样给供起来”。
这也是有原因的。陈想南奶奶的母亲,因为生的是女孩,所以特别不受待见,连带着陈想南的奶奶也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三四十年代,还没有“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口号,“重男轻女”的观念随着漫长时间的流逝而愈发地深入人心。好不容易熬到了看自己的儿媳妇生孩子的年龄,眼见着那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又结合着自己生了俩儿子的经验,逢人就夸自己的媳妇怎么有能耐,怎么会给自己生个大胖孙子,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去。当从医生那儿得知生的是个女孩时,陈想南的奶奶差点儿没在手术室前晕过去。
可生都生下来了,又不能回炉再造,陈想南的奶奶气急,她将自己这么多年的不满一股脑儿的全发泄在了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孙女身上,连名字都不放过——想南,想男。
不知道陈想南的思想究竟被那样的童年扭曲成了什么样,反正在她心里“一定要活得比别的男生更爷儿们,才能让妈妈在去奶奶家时少受点白眼”这样的观点是屡见不鲜的。所谓的“物极必反”形容的就是陈想南这一类人。从奶奶嘴里听到“女孩没个女孩样,天天在外头跟那些男孩野,像个什么样子?传出去别人还会说我们家没有家教”时,陈想南的年龄已经大到会在自己的小日记本上写“奶奶是全世界最最最讨厌的人了”这种带着稚气且没油盐的坏话了。随着叔叔家那个弟弟的长大,陈想南其实已经不是很记得奶奶长什么样了,大抵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每年生日,冷冰冰的屋子总会提醒她,全家人都去为那个奶奶口中的“老陈家的宝贝”庆生了。眼瞅着快到日子了,奶奶就会往自己家里打电话提醒爸妈,说不管有什么事儿都得撂担子不干,回去欢欢喜喜给她宝贝孙子过生日,就像家里从来没有一个同天生日的孙女一样。这是陈家每年的硬性节目,就像大年三十儿必放的春晚一样。不过也多亏了这个像是头皮屑一样根深蒂固的保留节目,陈想南才能每年都厚着脸皮让周梓然陪着她。
这么一说的话,也不知道陈想南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了。
十六岁的那个不是陈想南第一个没有家人陪在身边的生日,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时隔那么多年,那算不得好吃的家常小菜味道和最后周梓然插上蜡烛把米饭当蛋糕的桥段,一并被时光无情地吞了下去,连渣滓都不剩。没人会记得,当年的陈想南在那个四不像的蛋糕面前泣不成声,而周梓然想要落在她肩头的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VOL.4
高考结束的那天,周梓然没看见陈想南,打她手机总是无人接听。他问遍了周围所有能问的人,但都说不知道。他一个人站在不熟悉的学校的操场上,手遮在齐眉的地方,看着六月份下午五点还带着些微灼人热度的太阳,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想南在这之后对短暂失踪一事只字未提,周梓然也很有默契的什么都没问,那一段彼此空白的回忆就像是一页被无心掀过去了的纸张,带着欲盖弥彰后的皆大欢喜。
被风吹散在公交车外的细碎纸张,口袋里被手心汗水濡湿的戒指,在这个夏天被定格成了黑白照片,带着冰冷的回忆嵌进了两人的脑海深处,再也没有被翻出来过。那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我喜欢你”被洪水猛兽一般的时光带走,谁都留不下。
如果,陈想南没有在去找周梓然的时候接到那个电话;如果,陈想南用了两年时间鼓起的勇气没有在那一刻消弭;如果,陈想南可以是一个更优秀的人……
那么,今后的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如果”。哪儿来的那么多“如果”给你去后悔,然后用被你形容成“悔青了肠子”的苦楚换回一次时光倒流的机会?
那个时候陈想南还不知道,自己往窗外丢的不仅仅是一封迟送了两年的情书,还是自己最后一丁点儿可以和周梓然在一起的希望。有时候她很容易妥协,但有的时候走进了死胡同再想要出来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儿。就像周梓然曾说的“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能在那些错误的事上,卯足了劲较真儿。”
说这话时陈想南在医院打着点滴,周梓然脸色黑得可以媲美山西出土的煤。说完这话后,周梓然就一直沉着脸坐在陈想南身边,一言不发。那一次,周梓然愣是三天没有和她再说一句话。校运动会女子三千米被陈想南扛了下来,这本来是班上另外一个女生的事,但只是因为那个女生一句“陈想南,你体育这么好,一定没有问题吧,帮帮我啦。”陈想南就稀里糊涂的应了下来,没想到那天她例假提前来了,陈想南忍着痛咬牙跑完了三千米,在终点时直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件事被列为“触怒周梓然”榜的榜首,谁踩谁中地雷,中奖率高达那些玩“开盖赢大奖”的小儿科促销手段厂家不敢直视的100%。但周梓然不知道的是,这是陈想南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别人念及她的好,尽管她知道这有可能只是别人为了找她帮忙那么顺带一说,但是,她是真的想让那种被人认可的感觉能多停留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VOL.5
陈想南闭着眼睛默念:“陈想南,记住,你是一爷们儿,一爷们儿送封情书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还能名垂校史,淡定淡定!”即使不断做着自我催眠,陈想南还是在这个热得知了都不想叫的天气里出了一手心的冷汗。陈想南深吸一口气,正要走出那个拐角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这个电话打得实在太是时候了!陈想南恨得抓耳挠腮,但持续不停的震动让她不得不拿出手机摁下了接听键。
“想南,你和梓然在一起吗?”电话那头传来陈想南妈妈的声音。
“没呢,正准备去找他,怎么了?”
“那你赶紧回,妈有事儿和你说。”没等陈想南回话,那边的人已经搁下了电话,只剩冰凉的嘟嘟声。
陈想南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那封信,垮下肩膀,最终还是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转身走了。那个时候,其实连陈想南都没发现,她自己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再见了,周梓然。”
“这是你们的事儿,为什么要扯到我的头上?”这是陈想南长这么大第一次朝自己的妈妈大吼大叫。
“想南,你冷静点儿好吗?你周伯伯……没有说错,梓然那么优秀,他完全可以和一个更好的姑娘在一起不是吗?你们……你们真的不合适。”
“什么叫‘不合适’?妈,是不是别人说你闺女不好,你还要走上前和他亲切握手说找到了知音啊?别人看不上我说我不好,我能忍!嘴长他们脸上,我不能阻止他们这么说!可是你是我妈啊,你是我从小维护着到大的妈!你怎么可以和别人一起算计你女儿?”陈想南身体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她隔着餐桌看着自己的妈妈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想南,妈妈也希望你幸福,可是……”
“别可是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周伯伯当年那点儿破事儿?不就是一初恋情人吗?不就是和爸结婚让你觉得有负于他吗?至于你这么念念不忘到他说一句话你就当圣旨一样的捧着吗?我做错了什么需要替你担着这份愧疚?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需要这么些年在家里低着头做人?”陈想南打断她妈妈的话,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句比一句刻薄,带着不顾后果的歇斯底里。这些话在陈想南妈妈的一记耳光下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耳鸣让陈想南愣了半晌,随后,她抬起头看着她的妈妈,带着哭腔轻声说:“妈,这么些年,你在奶奶家受的白眼,我算是还完了吧?”
陈想南的妈妈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捂着嘴就开始哭。
这是陈想南做的最大的让步,也是陈想南能让的最后一步,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奢望自己能和周梓然那样的王子上演一出现代版的《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了。歌里唱的真好,童话这种东西,只能用来骗人,谁当真谁他妈就是傻蛋!
VOL.6
再次见到陈想南是周梓然大学毕业三年后。陈想南留起了长头发,穿起了漂亮的连衣裙,画着精致的妆容,眉眼间再也看不见多年前那个假小子的模样,周梓然突然觉得有些怅然所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死掉了。
这个时候的周梓然搂着他的妻子,隔着一条不算宽的马路愣愣地看着对街的陈想南,川流不息的车群,像是这些年回不去的时光。当初自己因为爸爸的那一席话满腔热血地去求取陈想南的回应,却在她多次顾左右而言其他中渐渐寒了心。只是那么一转身,就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料想到会造成往后这种局面,但见陈想南没有任何想要见面的意思,自己也硬是在大学最后两年忍着没有提。大学毕业后,周梓然想也没想地就离开这座北方小城去了南方发展。因为他还没忘,大一那年冬天,陈想南捧着热咖啡眯着眼睛问他的那一句:“周梓然,你说,南方的冬天会不会暖和点儿啊?不像这里,总是让人觉着从皮肤外冷到骨子里。”升腾的雾气让陈想南的面容有点儿模糊,小时候一拳头就可以把自己揍翻在地的孩子王在那一刻好像显得特别的疲惫,周梓然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身边这个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姑娘。
“在看什么呢?”这个女孩儿是周梓然公司的同事,恰巧是自己的同乡,慢慢就来往多了,彼此相处也算称心,就干脆在一起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办喜宴的。
“没有什么,走吧。”周梓然帮她拉了拉围巾,“冷,围好点儿。”
“知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笑开了。
她和陈想南是不一样的,周梓然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自己这么帮陈想南拉围巾时,她是说了句什么来着?哦,对了,她说:“别指望着这些小恩小惠,爷就会纳了你。”周梓然低下头无奈地笑了一下,把思绪从名为“过去”的小匣子里收了回来,搂着妻子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然然,不是我说,你看啊,要说想南不知道你对她的心……呵,这说出来,我们大人都不信,你们现在也不小了,要是想在一起呢,我们也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可是……要是人想南对你只有朋友的意思,你还是别老在她面前晃悠,这不是耽误人家吗?”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梓然的爸爸掐熄了手中的烟,从沙发站了起来,“爸爸的话,就说到这吧,你一直都是挺让我们省心的,你自个儿掂量掂量。”
这些话就像是一把针,在他心上戳出一块块细小而密集的洞,不痛,但随着时间,心里的那股气慢慢地就漏完了,这总让他觉着左边有什么变得空落落的了。
“请新郎为大家来个才艺表演吧,听新娘说,您挺会唱歌的?”司仪用尽一切方法带动着喜宴的气氛。周梓然浅浅一笑也不推脱,顺着司仪的手落落大方地接过麦克风,向前走了几小步,闭着眼睛轻轻唱了起来:“孤单的时候回忆它陪伴我,起风的时候我总站在窗口,想着你的长发在风中飞动,想着你的背影在落叶中远走,我的心啊 你何时才明白它,我的爱啊,让苍天来证明吧,我会在天涯,等冬天的冰融化,我要陪着你,像从前一样傻,茫茫人海,上天安排,我只为你,泪流成海,缘去缘来,花谢花开,像风的你,自由自在……”
陈想南和身边所有人一样专注地听着,唱完后周梓然道了谢,掌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要把屋顶给掀翻过去。时光好像磨平了些什么,这个时候的陈想南已经可以带着温柔的笑意,看舞台上新郎新娘喝交杯酒的场景了。
应该是大学的迎新晚会吧,周梓然穿着普普通通的白T恤,坐在吧台凳上,随手拨着吉他。那时候灯光直直地照在他的头上,恍惚间,陈想南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披着阳光向她伸出手的王子。他闭着眼睛,很深情地唱着这首歌。
陈想南站在台下安静地看着周梓然,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俩了一样,其实没有多远的,真的没有多远,自己往前几步就可以够到的距离,可是她答应过的,不能动,即使自己再想去握住那双手,也不能动!陈想南就这么一直默默地看着灯光下的周梓然,看他变得越来越优秀,直到这种“优秀”成为了两人之间的阻碍。
时隔那么多年,陈想南又一次在台下听他唱起这首歌,他们还是那么近,还是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但却是生生被隔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唱:“我的心啊,你何时才明白它,我的爱啊,让苍天来证明吧……”
VOL.7
“想南,听说梓然回来了,你知道这事儿吗?”陈想南的妈妈在厨房里切着什么,刀撞着砧板,一声一声的,就像是敲进了她的心里。
“嗯,他在网上和我说了,说是回来办喜宴的。”陈想南的声音隔着一层墙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她的妈妈还特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来仔细辨认,“我收到请贴了,就下个星期。”
“欸,你说,当年你们好的跟个什么一样,大二之后怎么突然的就不联系了?”伴随着陈想南妈妈的疑问的是水溅入热油锅的闷响。
“不是不管过个什么节都会发邮件嘛,哪能说是断了联系呢?只是那几年人家越来越有出息了,脸皮再厚我也不好意思老围着人转悠不是?再说了,他毕了业就直接去了外地,我是想联系感情也联系不上了啊,您以为人人都像我,在家里蹲着等爸妈养活呢?”陈想南走进厨房,被辣椒味呛得直咳嗽,她捻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有点儿咸了。”
“洗手了没?你这孩子,都这么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我天天给你操心?”
“妈,您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到来啊?”
“臭丫头,说什么呢?”
在这个不足五平米的小厨房内,陈想南抱着自己妈妈抖着肩膀哭了出来,那个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终于要结婚了,但他牵的却不是自己的手。
“妈知道你心里苦,是妈对不起你,是妈不好。”长叹了一口气后,陈想南的妈妈说。
这些年所有的不甘和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源源不断地化成眼泪从身体里涌出来。
在那个冰冷的生日捧着糖果突然出现的少年哪儿去了?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
“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世上哪个父母不是图自己的子女好呢?不管你多喜欢他,多爱他,慢慢就会淡的。你也不想他为了你把他困在这个小城里碌碌无为地过一生而怪你吧,妈这是不想你日后难呐。想南,你这是成全了所有人,所有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去,就像是被飞速旋转的排风扇抽了出去,抛到城市里随便的哪一个角落了。
这个城市每天都会有人恋爱,每天都会有人失恋,每天都会有人结婚,自然每天都会有人离婚,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的这一说,等那股冲动劲一过,你会庆幸,还好没有想不开。我们总是被这样那样的原因所累,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借口分开,这不是别人的错,是我们放弃了一起坚持下去的机会。
周梓然,过了那么多年,我还是没有来得及说出那一声与爱有关的喜欢,它一直待在我的心底,用最寂静的方式。
有时候,我在我们曾一起走过的那个街角,看着那些带着朝气的笑容从我面前跑过的男生女生,我就会想,是不是当年的我在你的面前,也总是笑得连太阳都失色。其实,我们在那件事之前有过很多次的机会。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要花那么长时间,才能真正醒悟过来:
这件事从来就怪不得别人,我们会将一场“两小无猜”的戏码演绎成“咫尺天涯”,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喜欢太过寂静,寂静到,你无法听见你付出的爱在我心里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