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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想救活她,贝丝……
      贝丝……是谁?

      一阵晕眩感袭上大脑,手术刀差点滑出手心,罗急忙收敛心神,沉声宣布:“继续手术。”
      反手握住少女的手,俯下身,低声耳语:“想活下去就忍着。”
      “……”手术台的女孩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握着他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周围的几位助手面面相觑,这算什么情况?打了麻醉的患者在手术开始前就喊痛,可是医生却让患者忍着,而患者……真听话地准备忍受开膛破肚的疼痛?
      这场手术……没问题吗?

      “护士长,别愣着,很快就要用到电凝止血刀了。”夏其一句话唤回失神的艾芙娜,她连忙将注意力转回重新进行的手术上。罗重新开始手术,无影灯下女孩的肌肤稀薄如纸。
      手术刀没有丝毫错处地沿着开始的纹路,一刀刮开表皮,血丝殷殷冒出,迅速接过器械师递来的电凝止血刀,电凝止血。
      一刀,两刀,表皮、脂肪、肌肉、薄膜,层层撕开,精准无误地几刀剖开少女的胸部,力道均匀有致,动作快而纯熟。观看的几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流连在锋利的刀口,每次下刀都不偏不倚,这样行云流水的精湛技巧,连从医多年的艾伯特都忍不住赞叹。

      “夏其,拉钩。”接过开胸器,撑开切口,罗回头又吩咐,“护士长,装备抽血,注意出血口。”
      罗话音刚落,艾芙娜已经拿着吸引器伸进病人的胸腔开始吸血,罗凝神注视切口内的胸腔,想在血被抽掉的一瞬间找到出血点。
      吸引器抽血的速度不慢,可是胸腔内的积血却不减反涨。
      罗神色一凛,病人的出血速度超出他的预计,再等下去,病人就挺不住了。

      “心跳减弱,血压下降至30了!”
      “护士长,加快吸血。”罗将手伸入病人的胸腔摸索,他必须要快点找到出血点,特别是在血压急剧下降的情况下,“继续输血,注射肾上腺素一安瓿。”
      “已经在输了。”

      “出现心室颤动!”一边的实习护士急报。

      “肾上腺素一安瓿①,心脏注射,继续输血。”罗镇定地吩咐,“护士长,加快吸血速度。”
      “是!”艾芙娜打了个激灵,她紧了紧手,薄膜手套下的双手已经渗出细汗,吸引器的嗡嗡声仍在耳畔环绕,抽取的鲜血在贮液瓶内坠落如瀑。
      抢救室里的人员屏息凝神,等待着少年下一步指示。

      “血管钳。”罗对着器械师伸出手,器械师急忙将血管钳递过去,接过血管钳的手伸入胸腔,轻轻一夹,胸腔内的积血开始呈现减少的趋势。
      “找到出血口了?”夏其唇畔高扬,语气满是欣喜。
      “嗯,肺动脉破裂,造成大出血。”

      “动脉出血?”夏其忧心忡忡地重复了一遍,好似想确认一般,“如果是动脉出血的,电凝止血也止不住啊……”
      “那就缝合,再止血。”罗胜券在握。

      在肺叶里缝合?酷!不愧是船长!
      夏其崇拜地看着罗,接受到少年一记警告的轻瞥,他悻悻地将视线转回病人的胸腔,小心地握着开胸器,维持病人拉开的胸膛。

      罗伸手触上病人的心尖,温热柔软的心脏在指尖杂乱无章地跳动,很弱,却更像是求生挣扎。

      “连接除颤仪,20电荷!”
      接上除颤仪的两极,电击,心电出现微弱的波动。

      “肾上腺素和阿托品各一安瓿,心脏注射,30电荷,电击!”
      咚……
      监测仪嘀地一声,心跳瞬间恢复正常,裸、露在胸腔内的心脏开始出现规律的搏动。

      没有放松的时间,罗迅速开始缝合,电凝止血,取下血管钳,一系列步骤精练而迅捷。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罗轻轻挤压了一下缝合好的肺叶裂口,缝合处没有再溢血。罗松了口气,他小心地检查附近的组织,确定没有其他裂口后,才放心地说,“可以进行缝合了。”

      “厉害!”夏其崇拜地五体投地,一直观看着手术不插手的艾伯特流露出钦佩赞赏的目光,这个少年的手术在多玛镇闻名遐迩,也亏得这个少年愿意来海军附属医院工作,对海军的怀疑三缄其口是这个城市的人对他的酬谢。
      “准备针线,开始缝合。”罗习惯性地滤过夸奖,接过器械师递来的针线,缝合、打结、剪线,剖开的胸腔沿着最初的纹路被缝合,缝口细致均称,一如顶尖的表演秀。

      “夏其,其他地方的伤由你处理。”
      罗停下手中的动作,又吩咐佩金:“佩金,你给她麻醉,麻醉的药效应该要过了。”
      佩金心领神会地为女孩麻醉,悬着的心降了下来,虽然女孩的反应匪夷所思,但是麻醉一开始就是成功的,否则这个女孩不可能毫无动静地承受开膛破肚的痛楚。

      罗退到一边,脱下薄膜手套和无菌衣:“我先离开了,艾伯特,你看着他们手术。”
      “累了?”艾伯特关心地问,心下却诧异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之色,这个少年从来不会在他人面前流露软弱的情绪。
      “没……”罗一字否决,视线又扫过病床上的女孩,他特意嘱咐了一句,“其他地方的伤不需要开刀。”
      “这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处理,病人头部的创伤只是看起来出血严重而已。”艾伯特对少年的不放心不以为然,但少年难得表现出具有人情味的一面,他也不计较少年对他医术的质疑。

      手术室的门打开又合上,少年的身影被隔绝。
      夏其和佩金相视一眼,清楚看见了对方眼中与自己相同的担忧。但两人很快就敛神处理手边的工作,无论有多疲惫,一旦开始手术,就算只是伤口缝合,高度集中的神经也不会放松,这是每个外科医生长期进行手术而练就的本能。

      ·

      哥哥陪着她散步。
      哥哥牵着她的手陪她散步。
      哥哥牵着她的手在深更半夜陪她散步。
      所以说贝沫有个体贴的好哥哥……好你妹啊……

      真正的情况是深更半夜,哥哥拽着她的手将她拖出墓地。

      “哥哥是坏蛋大坏蛋超级大坏蛋……”贝沫气鼓鼓地瞪了罗一路,哥哥不仅无视了她一整晚,还说她卑鄙,她可是未来正义的海军,怎么看怎么正直的好孩子!
      如果是平时,她一定躺在被窝里睡得香香的,才不会在墓地里吹冷风。贝沫越想越委屈,偏偏男孩还是阴沉着脸,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贝沫不依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再挪一步,嘴里还嘟囔着哥哥坏……

      哑剧一般的寂静像是风滚草一样被山风吹落,拔地而起的高耸山峰像一道突兀的伤疤,粘贴于漆黑夜空。遍布的墓碑如同一丝不苟的庄严士兵,晦暗的心脏在地底跳动,裹着馥郁林木香气的山风蓦地阴冷起来。
      罗阴晴不定地注视着倔强的小姑娘,缓缓伸出手:“起来吧。”
      “我累得走不动了。”贝沫气嘟嘟地扭头,黑黑的长发甩过男孩的指尖,迅疾地捉摸不到,指尖痒痒刺刺的像被针头轻轻划过,罗的眼神暗了暗,小姑娘毫无察觉地撒气,“除非哥哥背我。”
      “好。”
      男孩利落的回答让贝沫傻愣了好一会儿,记忆里哥哥还是第一次这样纵容她肆无忌惮的要求,贝沫怀疑地看了男孩一眼,赤玄色的弦月高悬在夜空,浅浅光辉银边般勾绘出男孩清瘦的身躯,记忆里哥哥总是戴着毛绒绒的帽子,帽子大得能盖住鼻梁,帽檐投落的阴影将他面部的一切表情都掩饰住了,她实在看不出男孩是不是在捉弄她。但在看见男孩背对着她蹲下身后,贝沫终于按捺不住兴奋挂上男孩的背,双手勾住男孩的脖子,小脸上荡起快乐的梨涡:“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罗一声不吭地迈开脚步,背上的女孩软软地靠着他,低低地唤着哥哥昏昏睡去。耳畔温温的呼吸一寸寸暖入肌肤,罗抿起嘴唇,望着渐渐出现在眼中的寥落灯光,忽然有种止步逃走的欲、望。
      把背上的女孩也丢掉,对,现在就丢掉……

      “哥哥……到家了吗?”
      耳边响起女孩的疑问声,声音软软沙沙的,明显是刚睡醒,她似乎有些冷,无意识地缩了缩幼小的身子。罗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那一刹那的想法像是隐秘未知的暗号迅速从脑海隐去。
      “快了。”罗调整好呼吸,低声回答。
      “哦。”贝沫从罗背上跳下来,捉过他的手催促,“哥哥,快走啦,要是被德古勒斯发现我们偷跑出来就糟了。”
      “……嗯。”

      回到爱德华家的宅邸时,破晓已经临近,厚重的乌云由深变浅,丝丝缕缕的金色光束从缝隙间渗漏,如同泼墨的流光,嵌入发白的天际。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爱德华夫妇将宅邸选得十分偏僻,几乎就是坐落在王国边境。这也是罗敢带着贝沫深夜跑去中央公墓的原因,不过几小时的脚程,并不远。
      好几里外便能瞧见这栋结合了哥特式和巴洛克风格的巍峨城堡,薄雾缭绕的尖塔高耸入云,采用轻巧骨架券拱技术建成的凉廊,精雕细琢的科斯林柱缠着墨绿的爬山虎,蔓藤纠缠,鲜亮的绿叶抖落出大片阴影。管家德古勒斯一开始想处理掉这些植物,但贝沫坚决不同意,她喜欢那些经历风雨蓬勃生长出的生命,但这个理由她没对任何人说过。
      如同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三岁那年的高烧确实将她的脑子烧坏了,每晚她都会浑浑噩噩地梦见不属于自己的陌生记忆,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切割着她的脑神经,她开始头疼,疼得她冷汗直流,分不清现实,分不清自己到底还是不是爱德华·贝沫。收养她的老医生去世了,没有人会再摸她发烫的额头,温温地嘱咐她好好休息。那股散发着消毒药水味道的温暖,梦里也不会出现。
      只有当她看见自己的家人时,她才确定,她是爱德华·贝沫,是一个才几岁大的孩子。

      所以当贝沫知道自己拥有一个哥哥后,高兴得在房间里跳起踢踏舞,幸福地幻想着自己可以向周围的小朋友炫耀自己有一个宠爱她的好哥哥,幻想着哥哥会陪她爬山,陪她逛街,陪她玩……
      她幻想了那么多那么多,可是结果却一样也没有实现。她的哥哥一点也不喜欢她,她只能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每次脑子混乱就跑去见哥哥,嗅见哥哥身上缠绕的消毒药水的味道,然后脑子里缠着她的混乱记忆都消失不见了。
      她还是一个爱闹的孩子,她是爱德华·贝沫。

      钻进围墙外的铁栅栏,绕过花园和喷水池,仰头望见推拉式木格窗铺设出的宽大阳台,线条流畅恣意的白玉栏杆,一角细麻窗帷夹在窗缝外,随风摇摆。
      两道瘦小的人影伫立在阳台下方,遥遥仰望着头顶十几米高的阳台,阳台边缘绑着一根八股秸绳,笔直地垂至地面。贝沫猴子似的攀上绳子,挪着小屁股往上爬,一阵风吹过,绳索左右震荡,贝沫吓得连忙抱紧绳子,她小心地往下瞅了瞅,不过几米高的距离对五岁的矮姑娘来说也堪比万丈深渊,贝沫只觉得头昏脑胀,手心汗津津的,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下面的哥哥叫唤:“哥哥,贝丝怕……”
      “爬不上去就跳下来。”罗退后几步,好让自己的头不必抬得那么高。
      “可是……”贝沫眼眶一红,揪着绳子不敢松手。
      罗眯起眼,似乎有些不耐烦,他走到绳索下,伸出双臂:“我会接着。”

      “真的?”
      “嗯。”
      见罗点头,贝沫松了口气,她瞅准男孩的方向跳下来。女孩软软的身子落自半空坠落,像团棉花糖撞进怀里,轻得没有重量,怀里的小姑娘双眼紧闭,小手握成拳,发白的脸色证明她的恐惧无比真实。
      小心地将眼睛睁开,贝沫看见将她接住的男孩,小脸又荡起笑窝,眼里满满是崇拜:“哥哥好厉害,居然真的把我接住了!”
      “……是你太没用了。”罗双眼一闭,与贝沫拉开了距离,女孩的笑容亮得像根刺,扎得他眼疼。他讨厌她的笑,很讨厌。
      “哥哥……”
      “闭嘴吧,胆小鬼。”罗转身离开,“从大厅里回房间也一样。”
      “可是德古勒斯知道我们一夜不回家……”
      “不会有事的。”罗皱起眉。
      “哦……”贝沫耷拉着脑袋,敏感地发现自己又被讨厌了,都是她太胆小,她以后一定好好练习攀绳,她要比猴子还厉害>_<

      贝沫暗暗握拳,认真地在心里刻下第一道誓言。
      后来贝沫攀绳的技术真的比猴子快,多大的风也不会将她从绳子上吹落。可是命运总爱捉弄人,当她可以稔熟地爬上很高的绳索,可以像只猴子那样在森林里荡藤条,就算从百米高空往下看也不会害怕时,她却没有机会向哥哥证明,她可以为了哥哥变勇敢。因为他的哥哥再也不给她握住绳子的机会。
      她一直忘了,她的哥哥一点也不温柔,他坏地不肯伸第二次援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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