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幽迹》北唐清峯

23、莲心

　　苏晔赶到各家宅院时，场面已经无法控制了。
　　他带着侍卫踹门而入，却看到大群的死尸围在一起争扯那人的心口。雨中，死尸们的发丝零乱不堪，血迹斑驳的衣衫上血同雨一起流下，它们似在享受这一刻，深深凹陷入骨的那双双眼孔里此刻竟充满了渴欲，呻吟声不断。几十双血淋淋的手疯狂地扒开那人的胸腔往里抓，直到有死尸挖出那颗心，所有的死尸才停下了动作。被挖了心的人失去了那些血手的支撑猛地倒地，被掏空的胸腔里，涌出一股一股鲜红的腥血来。大雨无情，瞬间就冲开了腥血。一股浓浓的腥臭味弥漫了开来。
　　死尸们发现了他们，忽然就狞笑着扑了过来。
　　“大家小心！”苏晔大喊一声便拔剑而上。
　　侍卫们早已吓得脸色惨白，但见自家公子冒雨而上，心一横便也冲向了尸群。
　　不知道是哪个角落里又涌出大群空了胸腔的死尸，它们伸着指甲嵌满血肉的手直直地靠了过来。
　　苏晔每挥一剑，心口上便是一痛。这些都是曾经和睦的乡邻，如今他却要自己用剑将他们刺死，如此的残忍与不堪。
　　大雨倾覆下，苏府大宅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苏菱若跌跌撞撞地走在雨中。
　　雨沿着长长的黑丝滑落，如瀑布一般。衣衫裙纱被浸润，湿搭搭地粘着肌肤。但是这场雨显然还不想放过她，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伴着风一幕又一幕地迎面披来，仿佛再大一点就能将她扑倒。可是，她就是那样吃力地走着，不肯停下。她脸色惨白着，眼神黯然无光。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而不知滑过脸颊的雨水中是否还掺着她的泪水。她仿佛什么也听不到，那些凄厉恐怖的惨叫声，那些瓶罐摔地的破碎声，那些慌乱无序的脚步声，那些刀剑触壁的击打声。她就这么呆呆地走着。
　　她不想看到那些残忍的画面。那些胸口空荡的死人，他们疯狂地拦捕着逃窜的人，一个又一个，他们围了上去，猛烈地撕扯开活人的胸口。鲜红的血溅在他们狰狞的脸上，又被雨水哗地冲淡，润入了衣衫。长而锋利的指甲狠狠地在活人的胸腔里抓，挖出那颗血淋淋的心来。然后死人们抛下被挖了心的人，又扑向另一个。她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挖了心的人也变成了他们，颤颤地站了起来，抓住一个逃窜的丫环。那双手直直地插入丫环的心口，一抽回来，满手的血肉连同中央的那颗人心。
　　都疯了，都疯了。她奋力地摇了摇头，将眼泪甩入雨中。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踢踏声，她猛一回头便见一个死尸瞪着空洞的大眼望她，歪着嘴，口里发出重重的喘息。血混着雨从死尸双手流下。
　　“人魔。人魔……”苏菱若喃喃着，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身后的死尸也追了起来。那一声声如兽吼般的喘息让她的心一下子恐惧了起来，她拼了命地跑。她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前方一个转角，她猛地一顿跑进了一间屋子。
　　她躲在了一个大橱柜后面，紧张地望着那扇房门。
　　所幸那死尸没有进来，喘息声只是在门外停了一会便又远去。苏菱若颤颤地用手抚了抚胸口。
　　待她平静了下来，从屋里的某个角落又传来了另一种喘息声。那更像是一种呻吟，沙哑而低沉带着轻微的衣料摩挲声。
　　苏菱若吓了一跳，她微微侧出头朝里望去竟看到屋子最里的那个墙角有人背对着她扑在另一个人身上。忽听啪哒一声，扑着的人一甩手，将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扔在了身旁，然后猛一把抓出那颗滴血的心。
　　苏菱若脸色唰的白了，她张口就要惊叫起来。忽然身后伸出一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的身子扳了回来。
　　“苏……曦。”被他捂着嘴她还是挣了挣，却一不小心踢到了橱柜发出砰的声音。
　　死尸抓着血淋淋的心，转过脸来。那是一张极其惨白的脸，脸上溅着零星的血滴，那双睁大眼还保留着死前时的惊恐，而嘴角却微微上斜像是在笑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苏曦抱着她，用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那死尸定了一会然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橱柜走来，那双惊恐的大眼紧紧地锁住她和苏曦的藏身之处。
　　苏菱若屏息。而湿漉漉的裙摆滴答滴答地滴着水，这极有旋律的滴水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苏菱若的心愈加发慌了。她缩在苏曦怀中，听着那一起一伏的呻吟声一步一步靠近，她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
　　苏曦抱着她的手一紧，然后抬起一只手轻抚她的头。
　　那呻吟声愈来愈重。苏菱若可以感觉到她同死尸就隔着一个橱柜。她的心跳得飞快。
　　苏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轻轻地拍了拍她，似乎就是想让她不要害怕。
　　呻吟声停在了橱柜前面。苏菱若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屋外，惨叫声不断。突然死尸如野兽一般低低地吼叫了一声，便抓着心，跑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又寂静了不少。苏菱若还惊魂未定地靠在苏曦怀中。她微微喘着气，脸被吓得苍白如纸。
　　或许是因为太过安静，所有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慢慢地放大。
　　苏菱若的头紧紧地贴着苏曦，忽然一股诡异的气息涌了出来。她双眼猛地放大，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微微挪了挪头，贴着苏曦的胸口更近了些。怎么会这样？她缓缓地抬起头，以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
　　苏曦察觉到她的异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他松开了她，扶住她的肩，轻声道：“我们出去吧。”
　　语毕，墙角那具被遗忘了的尸体忽然动了起来。
　　苏曦双眉一紧。
　　“快走。”
　　苏菱若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拉着她飞快地跑了出去。
　　“哗哧”君渊一把将破魂从无心死尸身体中拔了出来，他走向跌倒在死尸后的苏晔，然后一把扶起了苏晔。
　　“死尸越来越多了。”苏晔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的手受了伤，血穿过指缝持续不断地滴着。
　　君渊冷冷地挑眉，道：“是。但死尸们又消失了。”
　　“怎么了？”苏晔拿起剑，跟着君渊缓缓地走了出去。
　　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却依旧阴暗着。整个镇子在漫长的雨后笼罩在一片萧条与血腥之中。长长的街道空荡荡地朝阴暗处蜿蜒开去。红色的灯笼，沾血的破碎衣料与刀剑，甚至是人血淋淋的骨肉都在路中街角零星可见。店铺的大门半开着，摇曳在风中发出吱噶吱噶的声音。
　　这里没有人了。无心死尸们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天色正在慢慢暗下来，撩人的黑夜在一步一步靠近。
　　苏晔同君渊走在莲香镇的大道上。
　　忽然，苏晔的目光落向前方的那片湖。
　　“君渊！你看——”苏晔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他顾不了手伤，握紧了剑跌跌撞撞地朝湖岸跑去。
　　君渊顺着他奔跑的方向望去，那一双眼蓦地一寒。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他们被死尸们纠缠的时候还是那场大雨收敛的时候。那些被烧成灰烬的莲花居然又开满了这一片阔大的湖。它们不再有原来的粉嫩。这是一片血红色的花海，那样鲜艳那样刺眼的红仿佛就如同浇灌了人血一般。不知是不是心里作怪，眼前的这片莲海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苏晔握剑无力地跪倒在地。那本该是锐意*人的双眼此时充满了疲惫。这一切的一切，是怎么了？
　　君渊望着眼前这血腥不堪的一幕，青铜面具下的那一张脸露出了决绝之意。
　　在这一片血一般的浓密莲海前，似乎连风都变得异常诡异与阴森。所有的血莲都竖起了身子，在风中极其有序般的舞蹈了起来，如同千万只沾满血的人手齐齐地在湖面上挥舞着、摇摆着，一阵又一阵哀怨的呻吟声幽幽地飘散开来，它们妖艳入骨，它们诱人如魅。
　　忽然间，苏晔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站了起来，往回跑去。
　　“苏府。”
　　君渊定定地望着那道仓皇奔跑的身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苏府就像是经过了一场大屠戮，一片狼籍与荒凉。而事实如此。偌大的府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路边溅满了人的腥红的血，树枝丄零星挂着人的滴血的皮肉，还有些许胸骨散落在路上。湖中一朵朵血莲迎风招展，血红的花盘摇摇颤颤似在狞笑。
　　苏晔在水灵苑里找到了苏菱若连同苏曦和幸存的两个侍卫与一个丫环。
　　“菱若！”苏晔一把将苏菱若从苏曦身边拉了过来。
　　“苏晔！？”苏菱若被苏晔突然的到来又是高兴又是惊诧。苏晔没有事，苏晔还活着。
　　苏曦却不由得蹙眉。
　　“苏晔，你这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人都紧张地望住匆忙赶到的苏晔。
　　“苏二公子，是大公子与三小姐救了我们。”那丫环颤颤道。
　　苏晔不说话，只是双眼警惕地望着苏曦。两人就那样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冷冷地对峙着。
　　“苏晔。”君渊冰冷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感受到屋子里不安的气氛，苏晔微微敛眉不再去看苏曦，他径直将菱若拉离了苏曦，让她另一头坐了下来。
　　“苏晔。”苏菱若哀哀地叫了他一声，想说什么。
　　苏晔却沉着一张脸，对她说：“菱若，在这里休息一会。”
　　苏菱若见他一脸阴翳，便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他现在的心情。
　　她望了君渊一眼，他也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而苏曦冷冷地坐在他们对面，那双眼陌生得让她害怕起来。
　　苏菱若缓缓地闭上了眼去。是的，大家都累了，她也累了。
　　忽然间，她的头被挪到了一块坚实而温热的地方。她想动。可苏晔又将她轻轻按下。
　　她就这样静静地靠着苏晔地肩膀，一股暖流涌遍了她的全身。她望望苏晔，他流畅而锐利的轮廓在这个时候有了一种莫名的坚毅。她原本不安的心有了一丝宁静。
　　于是，她的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一抹浅浅淡淡的笑意。那笑悲伤，无奈，甚至还有绝望。而她不知道这个即将到来的漫漫黑夜会发生什么。或许这将是她最后一次靠在这个肩膀上了。
　　她还不知道，所以只是自私地汲取着这危机之下的一缕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