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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三《纷繁尽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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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岁月,染指华年。
流年。
也许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能够这样安静的陪伴在不二身边,细数纷繁落花,回忆往昔韶华。
三十岁生日那天,我收到了铃木寄给我和不二的信,还有几张通往伊豆的车票。想来也真是巧合到了极致,世界那么大,铃木的丈夫竟然是浅仓津一。
当初得知这一点时,我不知道吃惊了多久。
彼时,不二正在庭院里陪六岁的女儿玩捉迷藏。
我将女儿从枫树后抱出来,打断了父女俩乐此不疲的游戏,怀里女儿嘟着嘴,一脸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
说起来,女儿的眼睛与不二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因为年龄还小看上去还带着些许稚气,所以每一次犯了错误,泪眼汪汪盯着我的时候,就怎么也不忍心责备了。
即使事后,会偶尔同不二露出一样狡黠的笑容。
坐在列车上和不二聊天,一旁的女儿总是晃着我的胳膊问:“妈妈,什么时候才可以到站啊?什么时候才可以看海啊?什么时候才可以泡温泉啊?”
解释了无数遍,女儿才总算肯消停,窝在我的怀里又要不二给她讲故事,来来回回几次,当列车播报下田站到了,我与不二都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根据信上的地址,我们找到了铃木所说的温泉小旅馆。
正值深秋,旅馆旁环绕的枫树烧红一片,傍晚的夕阳慵懒地拖着长摆,盈盈绕绕笼罩在头顶,不少年轻女子穿着美丽的浴衣脚踩木屐坐在枫树下的青石凳上纳凉,笑容甜美,那样的年纪,总是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着。可我看着身旁的不二还有女儿,却也同样感到欣慰。
每一个人的幸福,都有着不同的定义。
我很知足了。
拉开木格子门,抬眼就看见了铃木。
她变了不少,可依旧活泼漂亮,说话的空挡,忽然看见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小男孩,长得很清秀,一双茶色的眼睛干净剔透像是琥珀。他咧开嘴,对我弯腰问好,“不二阿姨好,我是浅仓井则。”
“你和浅仓的儿子?”我蹲下身摸摸井则的脑袋,看样子他应该比我女儿大一些。
“嘿,准确来说,是其中之一哦。”铃木朝我笑笑,与高中神态一模一样,干净又爽朗,“我家是双胞胎,井则还有一个弟弟,叫世则。”
“那弟弟呢?”我起身问道。
“那小子吵着让津一带他出去玩。”铃木抱了抱我,有些感慨似的说:“当年的少女,如今都当母亲了。”
我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刚想说话,就听身后女儿脆生生地喊我,“妈妈。”连忙擦了擦眼泪将女儿领到她面前,介绍,“这是我女儿,沐夏。”
“阿姨好。”女儿很懂事地问好,然后躲到了不二的腿后。
大概店主偏好木质,店内的一切都是用原木打制而成,空气中氤氲着一股质朴纯正的味道,不二揽住我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女儿也有点担心地看着我和铃木两个人默契地红着眼眶。
秋风把拉门的薄纸吹得哗啦作响,井则牵了牵铃木的袖口,小声提醒:“妈,人家还提着行李呢。”
我们这才恍然,相视一笑。目光沉淀下去了青涩,多了一分成熟淡然。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将根牢牢地埋在彼此的青春里,即使时光荏苒,即使又有无数人走入与走出我们的生命,那份怀念也依旧是刻在心脏上温暖的伤口。
回到房间,女儿同井则一起跑到院子里玩,到底是孩子心性。她们脸上纯粹天真的笑容宛如阳光驱散了潮湿的阴霾,眸色也渐渐明亮。我将头搁在不二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地讲着高中时候我和铃木之间的那些事情,他安静地听着,偶尔我声音哽咽,他会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别哭。
“那个时候,我准备向你告白的,但是没有机会了,”我仰头,可惜看不见他的表情,“后来,铃木说我很窝囊,你觉得呢?”
这是一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不二没有说话,但我听见了他微笑时轻轻的呼吸声,像是花开。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安慰道,“都过去了。”
我们面对后院,一直看着枫树,看着夕阳在叶枝交错的芽梢缝隙处一点点下坠,枫叶瑟瑟而动仿佛整个世界都燃起了大火,光影流转的边界天空,暮色昏垂的浮云下方掠过一群群迁徙向南的候鸟,我握着不二温暖的掌心,睡意朦胧。
也只有枕着他的肩膀,我才可以这样安心。
晚饭时候,浅仓已经带着世则回来,大家坐在席前有说有笑,女儿怕生的毛病很快就没有了,反而总是和爱闹的世则拌嘴,而身为哥哥的井则只能充当好好先生,在一旁满脸笑意的劝说调和。
我在不二的耳边问:“你和裕太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他托着下巴眯眼笑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将自己盘子里的天妇罗全都分给了我和女儿,笑呵呵以泡温泉的理由‘逃了’。
浅仓对我说:“我听真叶讲过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我点点头,他如同兄长一样看着我,“现在一切都很圆满了。”
“嗯,是啊。”我叫女儿回来,将她喜欢的食物放在小碟中,望着她吃得那么开心,觉得这或许是身为一个母亲最幸福的时刻。手指摩挲着她乌黑如缎的头发,内心里感受到了一股细致的温柔渐渐流淌。
吃过饭,整理了一下房间,几个人一前一后去泡温泉。
露天浴池中间用松黄色的苇帘隔着,三圈环着青灰色的大石头,旅馆内的一切都很讲究精致古朴,潺潺的温热泉水沿着竹管汩汩流出,溅起细碎的轻响。
纸糊灯笼挂在更衣室的檐角,风一吹,便晃成了一条条起伏的昏黄光带,煞是模糊的影像。水面冒着层层热气,蒸出了四周植物的辛香味道。大多数的人还没有来,难得的安谧恬静。
嗒——嗒——
女儿爱玩,将装饰用的竹管前后摆弄,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偶尔还会炫耀似的用水将空心处灌满,然后欢快地叫“妈妈你看!你看!”等到她玩够了,我哄着她下水,一旁铃木哧哧地笑着说:“玖纪,你还真是越来越贤妻良母了呢。”
我笑看着女儿,并没有说话。
大概她泡着温泉才老实些,水色的大眼睛随着那些被吹落的火红枫叶到处转,偶有几片落在水面上,静静漂浮,她也要把它们收集起来,说是回去给爸爸看,他一定会喜欢。
很快的,苇帘那端,就听见了不二和浅仓压不住的笑声。
她更是起劲儿,和那两个人一起咯咯笑得欢。
铃木忍不住在她圆圆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用略带羡慕的口气说:“沐夏比我家那俩疯小子可爱多了。”
旋即,苇帘那端又响起了世则不满地哼哼声,“老妈,你太偏心了!我俩才是亲生的好吧?”
还有井则的叹气声,“妈她只是说说,别较真了。”
我把整个身子埋在水里,只留下一个脑袋抬着头看夜空,不时和铃木说起一些旧事和近况,不远处的房间里似乎还有心情愉悦的少女在一展歌喉。
静夜半,歌声妖娆。
月色飘渺,如静影沉璧,指尖微微触碰就会搅碎水面上的温软的光芒,我转过头看铃木惬意的脸,觉得此刻世间万象都美好如斯。
“呐,铃木,你家是东京,浅仓家是大阪,当初怎么想要在伊豆生活了?”
“这个啊,”铃木难得脸红,水汽萦绕在脸上,眼睛却亮晶晶的,她解释,“因为,第一次和津一碰面就是在这家旅店,所以就喜欢上伊豆了嘛,应该算是一见钟情吧。”
“那你呢?”她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下懒腰,转念问我,“说说,怎么修成正果的?”
我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讲给铃木听,声音被水雾浸透而显得潮湿,那些回忆晕染了瑰丽的色泽,鲜活地印在脑海里,清晰可见。陈旧的往事也许如同枫叶,只有经过时光漫长的冲刷与洗礼才可以酝酿出如此惊心动魄的红。
女儿困倦了,我将她轻轻抱在怀里,看着她好像就看见了当年的自己,躺在母亲怀里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与不二尽所有的能力去疼爱她,呵护她,不管面对着多么坎坷的路途,只要想起她,就觉得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况且,我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面颊,现在一切都很好,真的。
当我站在时光的一端望向曾经的来路时,才发现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原谅的,没有什么痛苦是不能被忘却的。那一路我深深浅浅踩下的足迹正是为我生命所做的深切记录。
年少时的仓皇此时早已萌发成了不朽的眷恋,在那些以年华为河流的彼岸处长出了纷繁的花朵,一路温柔而绵长。
走到房间,看见拉门内侧亮着灯,料想是不二先回来了,拉开门果真如此,女儿扑到他的怀里,晃着手中紧握的枫叶,不住口地问:“爸爸,这个漂不漂亮?漂不漂亮?”
不二小心翼翼接过‘礼物’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润声答,很漂亮呦。
房间里弥散着浓郁的木质清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宛如天成。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女儿哄睡,然后不二则是负责轻手轻脚地将她从我怀里抱到榻榻米上,再盖好被子,最后彼此叹了口气。
打开窗户,夜风从窗边卷过,木桌上的枫叶全部被刮到了外面的小池塘中,灯笼微微发亮,夜华如水,四下都是一片寂静的淡黄色光晕,温暖又熟悉。
凝神望着不二的侧脸,他几乎未变,看上去仍是那么年轻,时光像水一样匆匆流过,却好像只与他打了个照面,便离开。
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下是水蓝色的瞳孔,安静祥和,身上青灰色的浴衣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我赶忙从行李中翻出相机,一边说别动,一边按下了快门。
咔嚓——
“怎么忽然想要拍照?”他笑问我,顺便翻看着相机里面的照片。
“因为没有一张你的照片是我亲自照的啊。”我耸耸肩,将女儿踢掉的被子重新盖好,看着她可爱的睡颜,终究意识到,那些辗转逝去流年竟是如此轻易的覆盖了我们的人生,谁都莫逆不得。
“高三烟火祭时,你偷拍的那张照片呢?”他又问。
“那张照片被……”后半句卡在咽喉里,我转头看他,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
顿了好一会儿,仍是莫名其妙,吞吐半晌迟疑说:“你怎么知道,我偷拍你了?”
摆出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一点点往我面前靠近,身上的薄荷香肆意散开,他在距我不过几厘米处停住,扬了扬手中的相机,忍不住笑又不得不解释,“呐,玖纪,在黑夜中拍照是需要闪光灯的。”
我哭笑不得,想了片刻问他:“那既然你看到了,由美子姐姐和裕太呢?也发现了么?”
“裕太我不知道,但姐姐肯定是看见了。”不二理了理刘海儿,托腮微笑,“那照片怎么了?”
“不小心弄坏了,”我伸出指尖给他看,“当时玻璃刮破了手指,留了疤。”
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我中指尖上有一条细小的淡色伤疤,不是很分明,但确实存在着。伤口早已愈合,心里的遗憾也被时间所治愈,而这徒留下的痕迹便是我爱他的证明。
“还疼么?”
“怎么可……”我笑了几声,望见他认真的表情,继而温言,“已经不疼了。”
碎光在不二脸上投下了明暗不清的缱绻阴影,浓重的夜色泼墨了安静的誓言。他牵过我的手,动作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温柔,瞳孔蓝的纯澈潋滟,笑容浅淡安暖,仅是弯一下眉,眯一次眼,他想说的话,无声,我便听见。
——纷繁流年,无论多久,我们都要,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