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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后知后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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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你的回忆,是一条我永远都无法泅渡的河。河彼岸盛放着的静默思念,顺着沿途之景,一点点晕染了记忆。那些与你有关的支光片影在沉寂了许久之后倏然抽痛了敏感的神经,带着我复杂的心跳在空洞的躯体里,嗡嗡轰鸣。
很多时候,我都会不经意的想起你。
大一那年,同一宿舍里的女孩子一起去看夏日祭,原来京都的夏日祭也很美,也会有穿着漂亮浴衣的女孩子挽着男朋友的手,也会有情侣拜托我帮他们拍照,也会有璀璨的烟火大片大片洒满了整个夜空,我站在人群里,望着光景交错的天幕,那一瞬间就突然很想你。
但是我没有再穿过那件浴衣,因为我不太敢触碰那些回忆。
街央半道,隔世烟火,却终敌不过你弯眉浅笑,目光澄澈如昨。
不二,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你了,可是没有,你的笑脸总是在每一个充满了回忆却又让我感到陌生的地方出现,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会忍不住想,17岁那年如果我再勇敢一点,那么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而这终归只能是想,我回不去,你回不去,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大二那年,我遇到了一个叫做浅仓津一的男孩子,他很好,也很温柔,他也会像你一样经常对我眯起眼睛,笑得温暖真诚。我常常看见了他的背影就会不自觉喊出你的名字,甚至有的时候他对我说过的话仿佛就是你在我面前说出口的一样。
带着一丝令我眷恋的语气。
我们一起去过金阁寺,一起去过神社,一起做过很多我和你曾经做过事情。只是某个恍惚的瞬间,我都会突然很想念你。
可惜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浅仓知道我喜欢你,很多次他都会严肃地问我,这样的等待是值还是不值。
我知道不值。
你那么优秀,也许现在已经有了另外一个比我好上千百倍的女孩子陪着你,用同样温柔的目光去观望你的整个世界。
她一定比我成功得多。
浅仓说,我会忘了你,总有一天会忘了你,我不能背着过去生活一辈子。就是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渐渐的,你的脸,还有关于你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那些昏黄如暖光般的笑容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大三那年夏天,京都的花开得异常多,缭绕不断的香气像是燃烧在肩膀上,略略颔首就可以迎香一捧,与东京的樱花不同,京都的花更接近古朴,却炙烈而馥郁,风为所有的思念打上了起伏的纹路,寄给那些彼此都铭心不忘的人。我以为自己忘掉了你,无论是悲是喜。
浅仓要毕业了,我们仍是好友,关系很好却始终无法走到一起。在他毕业的前一天,他去向我道别,玻璃窗外的树枝拍打着金属框架,沙沙的碎响好似在招摇着它狭隘的自由。
我的宿舍里两个人坐着相对无言,那样的气氛着实有些尴尬。我想他只是好意想要打破沉闷,才会故意摆弄我书桌上摆放的那个银色相框。
那里面镶嵌的是我偷拍你的模糊背影。
然而他真的只是不小心,不小心将它掉到了床板之间的夹缝中,伴着哗啦一声。
那一秒我像是疯子一样推开了他,拼命地将手探进细小的夹缝中,可是指尖触到的除了冰凉的金属和一堆锋利的玻璃碎片以外,只剩下它们带给我的冒着鲜血的伤口。尖锐的疼痛顺着指尖一直蜿蜒到了心脏,你模糊的脸刹那间清晰,湮灭的回忆宛如海潮带着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些沉重而眷恋的心情全部复活在我的身体里,填满了我的骨髓,游进了我的血液。
我记起来了,全部都清晰的记起来了。
其实,自己一直都在想念着,想念那些泛滥成河的青春,那些阴云散尽的安暖,那些细腻如斯的温柔。这是离开你以后,第一次在人前我哭得如此狼狈不堪。
每一次走过积雪的街道,望着那些汹涌的人潮,我总会感到迷茫,但是无论我怎么等,也不会再有人从街的另一头走过来,又在我的掌心上遗失了他心安的温度。
每一次站在嘈杂的地铁中,被身边人挤来挤去,我也会格外怀念曾经有一个少年,用手臂为我圈出的一个人安静世界。
每一次看见浅仓穿着白衬衣,我都会想,还有一个人穿着白衣,比他还要好看。
那个人,一直都是你,只有你,侵占着我的世界,不肯离去。
那些隐忍的感情因为太过遗憾而被迫选择了放弃,因为太过深刻而不得不选择忘记,
可是到头来,仍是自欺欺人,忘不了,忘不掉。
放不开那些错综复杂的心事,同样的,也放不过自己。
我喜欢你,不二,我喜欢你,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喜欢着你,可是哪怕现在我声嘶力竭地对着远方呼喊,你也听不见了。
你听不见了……
在京都整整三年,彼此杳无音讯的三年,我遇见了那么多那么多笑容温暖的人,却再没有一个能像你一样,微笑的瞬间就可以让我突然泪流满面。
浅仓曾问过我,“笠原,你还会不会重新喜欢上一个人?”
我说,我会。
时光那么漫长,漫长到我已经可以重新喜欢上一个与你完全不同的陌生人,可是,我真可以那么努力的重新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吗?我真的可以喜欢他如同我喜欢你一样吗?
我不会。
已经没有谁可以在我今后的人生中划下像你那样深的印记,让我难过到不敢去遗忘。
也不会有谁可以让我觉得,去遇见一个人可以是一生中上天给予我的最大的恩赐。
岁月会飘零,年华会老去,青春会黯淡,生命会斑驳,唯独你,我舍不得。
后来浅仓离开了京都,回到了他的故乡,大阪。
车站前,他安静的拥抱了我,我无法拒绝,自己唯一能给他的,也仅此而已了。他茶色的眼睛里面是微弱的光亮,起起伏伏,最终沉淀了下去。
“我输给了一个记忆里的人,真不甘心呐。”他咧嘴笑了笑,宽厚的手掌把我的头轻轻按下,无法看清他的脸,“很对不起,弄坏了你的相框。”
“如果,还可以做朋友的话,玖纪,听我的,回去吧。”
当我可以仰头时,他已经上车,消失在人群中,只剩下我脚边他留下的一颗潮湿的水渍,兀自的分明着,等待阳光将它带走。
浅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
如果抉择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那么一切与你有关的抉择必定是痛苦万分。也可以说是冥冥中已经注定好的事情,当我从一点出发,无论要走多远的路,无论要遇见多少陌生的脸,我终是要回归,回归于一切的始点,再一次遇见最初的人。
接起母亲电话时是在一个黄昏,那天的夕阳很美,宛如细长的河水流进了房间的墙角,汇成了一地浅红的光芒,它们轻缓而雀跃地溅上了我的裙裾,慢慢的热度一点点从某个地方向心脏攀爬,带着照亮一切的温柔。
我整整三年没有回过家,以为自己需要遗忘,需要重生,然而时间和事实都已经好好的证明了,我是错的,一开始就是错的。如今,那些迟疑着萌发的气味顺着名为回忆的渠重新绵延开去,漾开一片无波的平光,交汇成了没有尽头的凝望。
“玖纪……”
母亲叫出了我的名字以后,接着便是突然陷入的沉默,只是我清楚的听到了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哽咽。
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五味杂陈。我离开了我爱的人,也同样离开了爱我的人,三年来如鸵鸟般的逃避似乎在刹那间消失了所谓的意义,原来,等待与被等待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只是我一个。
如果,我早一点察觉到的话,那就好了。
撂下电话许久,我摩挲着窗棂都没有说话。
时隔经年,再一次眺望东京的方向,那样的复杂心情我难以言表,只是张了张嘴,对着泛热的空气动了动口型,没有声音。但如果地平线可以看见,那么它会不会消失的迟一点?如果夕阳可以读懂,那么它会不会走得慢一些?我所惦念的光景,我所想念的人全部都在纷繁的彼岸浅浅微笑着,坚定的苏醒过来。
“玖纪,想什么这么入神?”身边的秋岛咬着吸管,问我,她的脸上是一片晕染开的迟暮色泽,瞳色明亮润和。
一阵风纠缠着吹进来,檐角悬挂的风铃叮当作响,窗面反射开一层层起伏的暮光,还有雨后泥土湿润的芳香。夏日傍晚的安谧如水席卷上了尘世的眉梢,四季缓慢的变迁被唱成了一首宁静的歌谣。
“我想,我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