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微光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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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微光言】
八重樱终于落了满地。
接踵而来的是密集而绵长的雨季，因为清晨时分下了一小会儿的细雨，所以风把樱花吹摇得不成样子，颓靡的姿态，盛大的凋零，乍一看去真是有些悲壮。
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情绪。
已经入了夜，千叶在榻榻米上翻了一个身，她睡不着，只是觉得身下的被褥被雨水弄得有些发潮，但伸手摸去，触感是干燥且松软的。
“果然是错觉。”
向另一个方向再次翻身。
夏季的夜空格外澄净明晰，月色清亮，繁星细密，云朵半掩着光，仿佛被雨水洗涤过，边边角角的弧度都是水汽。
木格窗欠着缝，粉色的花瓣摇摇欲坠，树依旧浓密，绿色的叶片像是灌满了水，让每一丝脉络都充盈而饱满，散发着新鲜青涩的味道。
那是夏天与植物混和在一起的独有芬芳。
千叶伸手抓被子，准备将它埋在头顶强迫自己入眠，却听见庭院里发出的微弱声响，脚步声还有刻意压抑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她知道是冲田，每每到了气温低的几天，这家伙总是反常的爱咳，偶尔咳得剧烈还会转过身用手捂住嘴像是故意掩饰什么，她想要帮忙，但冲田从来不肯，背脊的影子寂寞而倔强。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常常会为帮不上忙感到一点点失落。
这男人真是死要面子啊。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一次比以往的情况都要严重，千叶爬起来透过窗看着冲田，他半跪在木廊上，头压得极低，手捂着嘴，程度剧烈到让他高大的身体都产生了不可遏止的颤抖，用力得似乎要把内脏都咳出来，那声音听着骇人，还有点揪心。
一只手和一条干净手帕，被月色染上了银光。
冲田抬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手的主人皱着眉毛，蹲下身将手帕塞进他的掌心，布料绵软，指尖温暖。
“冲田君不要太过逞强，我的房间就在附近，有事情叫我就好啊。”
他撇嘴笑，将头低得更深，直到确定唇角的血迹都擦掉后，才回应道：“即使你装作没看见，也没什么关系。”
“这种事怎么可能装作看不见！？”听起来，她似乎有点生气，冲田扶着柱子起身，心里好笑，她的脾气还真是好摸，直来直去，由不得半点拐弯抹角笑里藏刀。
“我没事，谢谢你，这样，总可以了吧？”拍了拍千叶的脑袋，冲田弯眉对她说：“女孩子晚间不要轻易生气，要不然会引妖怪来抓哦。”他狡黠的神情像是一只漂亮的猫，碧色双眼微光散聚。
“我可不是小孩子，这种话吓不了我呢。”她黑色的眼珠向头顶移，落在了他宽大的手掌上，半晌，“……唔…其实，也不算是生气……”
“是么？那就最好了，”他收回手，想将染了血的帕子收进浴衣宽大的内襟里，“这个被我弄脏了，洗干净改天还你。”
“没关系，给我自己洗就好，话说，你们男人干这种事应该不擅长吧？”
“……不了，还是我……”不留神就被千叶抽走了手帕，冲田的话断了一半，他陷入沉默等待千叶接下来的反应。
千叶的确是没有料想到洁白的布料里面竟会是一片淋漓的鲜血，腥甜的气息还带着未散的热度，血液渗透在每一条细腻的纤维中，鲜艳的颜色即使在夜晚也相当刺眼。
“咳血……”她喃喃道，似乎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是怎么回事，“冲田君，你咳血？！”惊讶的声音划破了静谧的夜空，突兀的像根刺，扎进了冲田的声带。
月牙跌入了云层，庭院里安静的令人窒息，浓重的夜色渲染了他的小半片脸颊，俊美的五官尽是弥然的黯淡阴影。千叶上前一步，将手探在他的额头处，只是一瞬，她便清楚了他口中曾所谓的“治不好的病”，究竟是什么。
低烧，盗汗，咳血。
全部都是，肺痨的症状。
她想不出那是究竟有多么令人绝望和恐惧的现实。而他却必须要面对，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千叶对着冲田的瞳仁，想看清他究竟还可以隐忍到何种程度，一汪碧泉，看不见底，清澈却深邃，自己的轮廓倒映其中化开了，变作一缕微小的芒，照不穿也望不尽。
她越来不越不了解他了，可是却意外触摸到了他一些真正本质上的东西。
倔强，固执，隐忍，还有一些说不清道明的……怎么说……温柔么？
也不像。
那究竟是什么？她无法说清。
“哎哎，被发现了，”冲田顺势坐在台阶上，将脸向后仰，对千叶勾勾手，“来这里陪我坐坐吧。”
檐角的纸糊灯笼发出幽弱的昏黄光芒，竹架结实，轻轻碰撞在之后在空气中制造出压抑的声响。好像每一声都敲在千叶的心上，不痛，却沉重。
“冲田君……已经病了很久么？”
“嗯，有年头了。”
“是么……”手指搅在一起，指缝中安歇了时间，杳无声息，无形无色的从头顶覆盖过去，淹没了很多无法言状的表情，“那个，刚刚对你的态度……”
“嗯？”
“刚刚，态度有些恶劣……”
“没关系哟”冲田像对待小孩子那样再次将手覆在千叶的发顶，缓慢地拍了两下，“我喜欢人活得真实。”
“我……”
“这样就很好了，做自己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这个时代有太多的人都是身不由己。接下来，换个话题吧，气氛太沉重了呦。”他这样说道，发丝伏在耳畔，颜色近乎透明，整个人看上去都要被夜色隐了去，身上的每一寸线条全都失焦，被黑夜晕染得模糊不堪，就连他衣袂上淡淡的药味都接近虚无。
她突然就很害怕。
血液中游动空洞感让身体某个部分开始渐渐嘈杂起来，没有办法找到根源，体内有一个风箱不停轰鸣着，安慰他的话安慰不了自己。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自己会怎么样？
是臆想一般讽刺的真实。
千叶觉得冲田的脸逐渐变形，连同周遭的景物一起膨胀起来，视线下垂，自己的手臂也变了形状，宛如浸泡过后纸张，凹凸不平，怎么了？
眼睛很痒，她伸手揉，摊开掌心后吓了一跳。侧过脸，看着冲田，只见他眉目俊美，唇齿翕张，声音淡淡的像水，随着夜里的虫鸣一同流入风里。
“别哭，嗯。”他说道，然后伸手去擦她眼眶溢出的粘稠微热的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微光言（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