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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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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烧一大锅水,拨了皮毛,大砍刀,一半由老大穿了根棍子放在火上烤,另一半剁成小块小块炒香,再从窖里找出两个萝卜洗干净切成块放水一起炖。
米淘干净,让老二看著火,老三跟我一起洗白菜。
肉类不可少,青菜也不可少。
才出门,陈七家的小子陈三子蹦蹦跳跳地朝这边来。
拍拍老三的肩膀,他小脸皱了皱,生气地躲开我的手,抢了我手上的篮子丢个背影我往井边去。
“我娘说,明儿天气好,就该种黄瓜了。”
我微微笑:“替我谢谢你娘。”
“娘还说了,要谢的话,等种完了长出来了再谢。”
摸摸鼻子,我就那麽不可靠麽?
家里的小白菜可都是我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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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种菜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啊……
几月翻土,用什麽工具;施肥时,最先放什麽,其次放什麽,要不要掩土;菜籽是直接丢下去,还是先育了苗移栽过去等等等等。我虽然生在乡下,十三四岁前都在乡下生活,後来才到了城里,但这些,我的确一点印象都没有。
爷爷奶奶对我极好,我成绩也是极好,甚少做家务,最多不过煮煮饭,喂喂猪,放放牛什麽的。田里的活,除了偶尔叫上挑肥,或者锄田,其他我是连手也沾不上的。
“锄头不是这样拿的,右手上前。”
“这样?”我侧头,手却不太听脑子的使唤。
“左拐子。”
陈七闷笑。
我怒,一个上午下来,不知道被这俩夫妻笑了多少回了,却一点进步都没有。
“要这样匀速地撒──”
“哦。”我捏著那把种子,手有点颤抖,静静地站在锄好的田边,我默立了一会儿,蹲下,一颗一颗地漏。顺便装做没看到陈家俩大人笑到弯了腰的模样,也没看到路过的人都看过来,纷纷露出相似的笑容。
“萧先生,照你这样,到明天,种子都撒不完啊!”
我是笨。
我是除了读书一无是处。
我……
我就不信了我。
十几天後,我乐呵呵地站在田边看著绿油油的菜苗。
* * *
天气渐渐热起来。
桃花开过了,梨花也落了,柳絮……
呃,这里我没看到有柳絮。
“萧先生,架子要这样打,我娘说了,先把这里削得尖尖的,这样就是萧先生也很容易就能把它插进土里去了。”小三大声说道,手伸过来帮忙。
好吧……
现在的我已经被全村的大人小孩鄙视了……
经过上次的事情,小孩子在放学後都被大人要求留下来看我有什麽需要帮忙的伸把手。光秃秃的院子渐渐满起来。
房子和教学用的房子中间又添了篱笆。
小小的月季,好生好长。
一个星期就打了漂亮的花苞。
就是寿命不长,不会会就成了孩子们手里的玩具或者女孩子头上的装饰品。
瞪了两回,乖了,偷偷地摘。
捉了两人,大梁和小六。
背著手,晃了两圈。
“花儿在枝头鲜豔,还是在你手中美丽?”
茫茫然。
又转了两圈。
张了张嘴,看著他们茫茫然,又有些害怕的表情,叹气,准备挥手让他们走,又觉得虽然是小事,但是小事也是很重要的。
比如要尊重它们,比如它们也是有生命的,比如它们的重要性……
可我就算是说了,他们听得懂麽?
叹气。
“以後不许摘花。”
他们两个连忙点头。
“不会了不会了。”
看他们飞也似地跑了,我又摇了摇头。
“先生应该做些条例,没得到教训,他们下次还是会犯的。”
回头,眨巴眨巴眼。
“老大?!”
“最好处罚的手段严厉些,然後杀一儆百。”
“呃,老大你没发烧吧?”凑上前去,摸摸他的额头,再探探自己的,“小孩子而已,让他们明白哪些能哪些不能就可以了,不要那麽严肃啊!”
闷闷地瞄了我一眼,转身走开。
小鸭小鸡,嫩嫩的爪子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好几次,差点成了我脚下亡魂。渐渐它们也学乖了,见我出来,除非是有吃的,否则决不靠近。不过,它们倒是非常喜欢老三,总是围在他的脚边。
前些天我到张家大妈的田里扯了几棵丝瓜苗种了,今天见它们精神的模样,我终於想起要给它们搭个架子。於是……
那四个小子外加小三,大梁,大涯──这个人是从那以後都住在村子里顺便到我这里还上学的,还有小六,帮忙之外,就是忙著嘲笑我……
为人子弟,这样是要不得的。
来来,师父我要给你们一个伟大的任务完成……
* * *
“报告先生,张家集上的笔墨纸砚一套是一两银子。”
此为小三,大汗淋淋地跑回来。
他笑的声音不算大,於是先生我让他去六里外的张家集探听消息。
我恩了一声,一两银子,怕不是上佳的货色,不过也应该不错了,不知道砍价之後如何?我抿著嘴,笑了,问:“去问一下,最少他能出多少?另外,你去摸摸看质量如何?”我是教过你们握笔的姿势的,“快去快回。”
小三领命去了。
“报告先生,我娘说西城柳家铺上的笔墨纸砚是一两七钱。”
大梁很聪明啊……
这个人,笑得最大声,原本让他去最远的西城探听消息,结果被摆一道。李村隔六里路是张家集,往西边行个三十里,便是这边的县城。
哼,先生我还有法子呢。
“那你知道那里的质量如何?”我和蔼地笑著问。
“我娘说了,西城柳家铺子口碑极好,价格公道,深受街坊邻居的喜欢。”
大梁还是有一手的。
哼,先生我还有招数。
“西城最适合写信的纸张价格如何?用来画画的纸张价格如何?用来练习的纸张价格如何?用来写文章的纸张价格如何?笔以哪种为最?最便宜的笔是何种?有没有可用来随身携带的小笔?砚台哪种最贵?以何为贵?哪种最便宜?好处为何?”
呆住了吧。
大梁一躬身,道:“学生马上就去问。”
呃……
这个样子,会不会显得我太小气了点?看著忽然必恭必敬的大梁,我脑子忽然闪过这个念头。算了,我正在考虑更重大的事情呢。
如果在院子里种一棵葡萄……
唔,在角落里种一棵桃树好了。
恩,西北角,那地方看起来阳光没那麽充裕,不知道枇杷可不可以种
那里?
哎呀呀,真的是很烦恼呢。
* * *
村长被小六叫来。
其实我对这个村长……唔,如果说,其实没什麽印象,会不会太不礼貌?长相跟我以前和爷爷奶奶住那些年里见到的所有的农民差不多。一身粗布衣裳,腰带随意地扎在腰上,一根旱烟,沈默时狠狠地抽,完了,用力往鞋帮子上一磕。说话不紧不慢,一双眼倒是锐利,上上下下打量人,能把人身上穿出一个洞来。
刚开始,村长是不愿意我留下的。
我的长相,清秀说不上,漂亮也没有,三道恐怖疤横在脸上。四肢一点肉都没有,手掌上却连个茧都不见。肯定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肯定不是什麽好人家的孩子。我也曾经对我这副身体的前主人进行过一番猜测,最後,想了想,答案是我不知道。
村长怕留下我这样一个人给村里人惹来祸事,毕竟现在虽然是太平年代,但还算不得真正的太平盛世。
後来我说了我识字後,他还犹豫了半晌才同意。
“你说你要在村里办个学院?”村长平稳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惊讶,仔细听的话,还有几分兴奋。
我点点头:“除了廖家村肖湾,这附近听说还有些零散小村子,算起来也有千把户人家,在这里办个学院也是可以的。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只是……我想找个懂药草的人。”
“恩?”
“出去外面走,生病什麽的,找不到大夫,自己也好帮自己症断。”
他不说话了,吧嗒吧嗒地猛抽起旱烟来。
我继续搓我草绳。
太阳快要下山,红红地映了一片。
远处,有蜻蜓低空飞翔。
人们三三两两地回家。
院子里,一片寂静。
“我去帮你找找看!”村长下定决心,站起身来,把烟别在腰上,
“只是这里……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住……”
我也站起来,道:“有我在。”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出去。
一无所有的人。
陌生的地方。
如果连存在的理由也找不到,那麽该如何继续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