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纪》叶非花

10、五

　　五

　　小孩子有的是好奇心，大人了，好奇心慢慢地收敛起来藏起来不愿意给人看到。

　　亲自下厨，青菜炒了；萝卜炖汤，剁了细碎的肉末混合了；鸡蛋和韭菜西红柿一起翻炒，香喷喷，颜色喜人；还有腊肉切成块放在饭上蒸软。红色的香油渗进略微带上淡黄色的饭里，诱人极了！

　　“有些简陋。”坐好了，我客气地说道。

　　柳延端碗夹菜，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看著他把菜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後抬头，慢吞吞地说道：“我从十四岁就开始跟这师父在外面行走了。”

　　我愣了一下，微微笑了：“是我唐突了。”

　　“味道不错。”

　　“谢谢。”

　　随意夹了菜慢慢地吃，间或叫那几个小子们多多吃饭。

　　小子们开始很局促，渐渐放开了。

　　小三总是不老实，吃饭吃的满嘴都是，连脸颊和衣领上都是。

　　“小三。”我略略提醒。

　　小三便皱紧了眉头，噘高了嘴巴，巴咂巴咂，瞪了剩下的三人，愤愤地转过身去，不会会，转回来，已经干净。

　　“先生！”老大突然叫我一声。

　　“嗯？”我顿了顿，望向他。

　　“先生。”

　　恍然大悟。

　　放下筷子，笑眯眯地指了柳延道：“我以为你们比较熟悉……这个，柳叔叔。至於他们……”我笑了笑，“老大，老二，老三和小妹。”

　　名字什麽的，并不是很重要。

　　在这样的乱世，这样被托付的情景，还是算了。

　　而他们到底熟悉还是不熟悉，我其实也没有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有秘密，秘密说穿了，就没意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大闷闷地说道。

　　“那是什麽意思？”我好奇。

　　“没什麽。”他继续闷闷地扒饭，忽然抬头，直直地跟柳延对视，“大叔不是很忙吗？！怎麽愿意停留在这里？还有，大叔身边那个叫小翠的姐姐呢？！”

　　这个是个人隐私啊……

　　呃，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麽。

　　“我想收两个徒弟。”柳延如此说道。

　　“哦，什麽地方不能收徒弟。”

　　“老大！”我喝叱了一声，回头对著柳延傻笑了一下，“没事，继续吃饭。”

　　继续沈闷地吃饭。

　　“对了，屋子後面好像有土地。”柳延忽然道。

　　“没错。吃穿住都要揣度一下，衣服的话……身上的还可以顶上一年半年，肚子可不能一直这麽饿著，所以……嗯，自力更生。”

　　“药草需要一块地。”

　　“啊？！也对！不过……药草用的地应该有特殊的要求吧？”

　　“肥沃，蔽阴。”

　　“我明天整整看。啊，对了，村长明天会带些愿意过来学医的孩子过来……你要不要给他们讲个话？”

　　柳延抬眼望著我。

　　“呃……这个，比如要求什麽的，勤奋啊，吃苦啊，需要不需要天份什麽的。”

　　“不需要。”

　　“嗯？”

　　“认真，有恒心就行。”

　　“哦。”

　　话题到此算是结束。

　　×××　 ×××

　　晚上沐浴更衣完成正准备睡觉，门扉被轻轻叩响。

　　拢了拢衣裳，老大倒是睡的很香，笑了一下，转身出去开门。

　　这个时候，叩门的自然是柳延。

　　不知道有什麽事情。

　　莫不是，有疑问，我没有交代清楚？！

　　也许吧！

　　安定下来，有了生存保障以後，我确实倦怠了很多，懒懒的，成日成日里，无所事事便浇菜洗衣服顺便教教小孩子。小孩子很聪明，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如此，打发时间倒也好。连兴建小型的学院，都只是一时无聊的产物。

　　唉，太过散慢了。

　　开门，果然是柳延。

　　“去院子里说话吧，孩子在睡觉。”

　　“吵不醒。”

　　“呃……”吵不醒是一回事，可我不愿意被人听到是另一回事……隔墙有耳，这句话时常被提醒，已经习惯。

　　“也没什麽事，这个给你。”说完，递上手里的包袱。

　　我呆呆地接过去，又呆呆地打开，愣住。

　　“这个……”

　　“大是大了点，可还能穿。”

　　没错，包里是三件衣服，灰色，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浮夸的调调。
　　我笑了一下。

　　压抑不住，扶额，低头。

　　“真是谢谢啊！这还是有人第一次送我衣服呢！”

　　他不知道为什麽，居然撇开头去，然後下意识地拎拎领子。

　　“呵呵，说起来你也许会笑，家里有长辈，不过管教森严，我几乎没什麽能自主呢。”如果没有遇到萧的话……

　　“你是哪里人？”柳延极为认真地问我。

　　“我也不知道呢。”我如此答道，并不觉得郝然。

　　一时感动放松，随便地说出了口，却没什麽後悔之心。

　　其实，也无所谓後悔不後悔。

　　年少时就有这样的想法：痛哭流涕能让生活变得更美好吗？後悔可以让时间倒流事件重来吗？答案否定，那麽，为何要浪费时间？！

　　“晋国十八郡七十二县城一百三十七乡镇，此地靠近边缘山国……”

　　我笑著打断他：“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嗯，我受伤了，虽然只是营养不良，不过，你应该知道我脑袋受伤了吧。”

　　他歪头似在思索。

　　“失去了部分记忆……不愿意记得的事情，不愉快的事情，似乎都已经被忘记了。”坦白的话，百分之三十的真实，外加百分之七十的虚假，谁也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事实不可以作假，不过心情总可以。

　　那可是出了自己谁也不知道的最隐秘的存在。

　　“是、是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很多事情想不起来倒是真的。对了，这麽晚了不打算睡了麽？”我转移话题。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他面无表情，但我忽然觉得他肯定有些无奈。

　　碰上我……

　　真真该无奈。

　　话说了一萝筐，介绍也介绍过了，偏偏……

　　自己的名字忘记告诉对方了。

　　“萧祯。”

　　“嗯？”

　　“啊……不好意思，萧是草头萧，祯麽……”我抓过他的手掌，一笔
　　一划地在他掌心写著，“就是这个祯。”

　　“啊……哦。”他飞快地抽回手，迅速地藏在身後，面色极不自然。

　　“抱歉。”太忘形了。

　　“我、我睡了！”

　　丢下这样一句话，柳延匆匆地跑掉，像极了才在外面行走觅食的兔子遇见了坏人要赶紧躲回自己的洞穴里去，因为那里最安全。

　　想著，自己先笑起来。

　　×××　　×××

　　天刚蒙蒙亮，我带领小朋友开始清晨最好的运动──太极拳。

　　阴阳，圆形，踢腿，展眉。

　　手随心动，心随意动。

　　一招一式浑若天成，无外物可扰。

　　吸气，吐气，气沈丹田，收势，睁眼。

　　“早啊！”神清气爽！

　　“早。”

　　柳延不知道站在边上看了多久，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这是什麽？”

　　“嗯？”挥挥手让小朋友散去，我背著手跳了两跳，就听到他问。

　　“这个……这个……”

　　起掌划出半弧，成圆，收势。

　　有模有样啊……

　　“太极。”

　　“太极？”

　　“阴阳调和，黑白分明，阴可化阳，黑中有白。”胡诌乱掰……

　　看他茫茫然的模样，我忽然微笑起来，摊开手：“只是锻炼身体的一套拳法。”

　　“……从来没见过。”

　　沈默半晌，他老实地回答。

　　“这样慢的拳法？”我大胆地猜测。

　　他的沈默让我了然。

　　真是奇怪的心境，对这个人，飘飘飘飘摸不到边却又没有担忧的感
　　觉。

　　“呼吸吐纳而已。”抬头望望天，“走吧。”

　　“嗯？”

　　“早餐。”

　　×××　　 ×××

　　小三抱著整笼进屋，老大端著大碗跟在後面，小二懒懒地把手背在後面，小妹扯了小二的衣角沿著边缘行动。

　　从昨天开始，小妹就特别地乖巧。

　　一碗粥，两个馒头，一小碟肉片放在我面前。

　　一碗粥，三个馒头，一小碟酸菜放在柳延面前。

　　其他人一概一碗粥，两个馒头。

　　瞅瞅两眼，肉一人分一点点，酸菜一人一点点，最後揭开整笼，又拿出馒头分了。不出意外地，老大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小二什麽都没说，小三倒是不情愿地撕开馒头慢慢地吃，小妹悄悄地溜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兴高采烈地拿起馒头就咬。忽然一双手伸到我面前，把我的碗拿走，换了另外一碗。

　　那一碗，浓浓的米粥加上上面漂浮的肉丝和酸菜，冒著淡淡的香气。

　　“你吃。”

　　呼哧呼哧呼哧──

　　我原先那一碗很快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