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春归》桥夕

36、拜见

　　吴王一家所居的宅子并没有挂上“吴王”的门匾，只是挂了一个“周府”的门匾，屋舍院落自有气度。听说早年是先帝为皇子之时的宅子，后来赐给了现在的吴王做宅子，可见先帝对这个小舅子的看重。

　　门前相迎的是一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春枝姐妹得了白志宏的提点，知道这是吴王的孙女婿王箴。只是姐妹三人是坐车直接进了宅子，直到二门处才下了马车。

　　“妹妹们可来了。”一位二十如许的丽人身着浅紫色的斜襟襦袄，撒花绫裙，头上只斜插着一根翠玉步摇，但是落落大方的姿态，比当初所见的周昌的继室更让人可亲。

　　“这是松陵娘子，王爷和王妃嫡亲的孙女。”一边的老嬷嬷笑着介绍道。

　　春枝姐妹三人忙对着周松陵福了福，周松陵一把拉住四娘，又示意春枝和七娘不必多礼，牵着四娘的手引着她们进了内院。绕过了穿堂正中的玉白石雕泰山日出的落地插屏，迎面是花木葱茏的庭院，树影间间或有亭檐翘出。

　　“这些花木都是先帝和先皇后在时所植，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茂盛如此了。”周松陵笑指着花木，神态中颇有几分感叹。

　　春枝姐妹三人的神色更加恭肃了，让周松陵见了不免笑了出来：“三位妹妹不必这般小心的。”随即引着她们进了正面的三间间歇山顶的敞厅，敞厅的横楣上挂着“德晖堂”三个斗大的黑漆匾额。

　　“德晖堂后的正院乃是先帝和先皇后所居的院子，所以一直空着，外祖父待客的地方也不在这德晖堂里，而是在敞厅西边的拢翠轩。”

　　周松陵边说边引着春枝姐妹往西入了一道垂花门。倒是一进小巧的院落，正中三间的正屋前种了不少的寻常花卉，还有几棵翠竹立着，门檐上匾额“拢翠轩”三字清雅秀丽却不失大气风骨。春枝正猜测这字定是出自女子之手，便听见周松陵道：“那门匾上的字乃是先皇后所书，听外祖父说，这拢翠轩是被先皇后辟做读书待客之所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喜欢这里，回汴京时便居在这里。”

　　“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在屋中呢，走，随我进去吧。”周松陵笑牵着四娘的手，感受到她掌心里的汗意，对着她鼓励地一笑道：“两位老人家最是和蔼不过的，不用慌张的。”

　　直入了正中的屋子，拜见了主座上两位花甲老人后，春枝才如梦初醒，明白了周松陵话语中“和蔼”的意思，周岭以及王妃白氏此时如同寻常人家的老人们一样的衣着，老夫妻俩坐在正中的胡床上说话儿。周岭目中带着打量之色看过春枝姐妹三人，待见到她们没有掩饰住的惊讶神色，随即大笑起来。

　　“老爷子笑什么呢？”白老王妃的精神明显不比周岭好，虽然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是两颊有些浮肿，双眼的目光浑浊不清。春枝看她说话没有对着人，才惊知白老王妃的双眼看不见东西。

　　“安家三位小娘子，和我们初见时的你有些相像呢，尤其是中间的那位小娘子，看着温驯却又显得慧黠。”周岭温声道。

　　白老王妃大概也是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当即笑着道：“好孩子，上前给我看看。”

　　周松陵牵着四娘上前，又示意春枝也跟着，笑道：“外祖母，安四妹妹当真有三四分相像的，刚才我也是吃了一惊呢。”

　　白老王妃的看其实是摸，她的双手缓缓抚摸上四娘的脸上，自额头往下细细摸了一遍，又摸了她的手片刻才笑道：“是个标志的小娘子，也不害怕我这老婆子的查看，阿宏这个媳妇找得不错。”

　　四娘闻言面上起了一阵潮红，当即出声道：“王妃谬赞了。”

　　“叫什么王妃？喊我姑祖母就是了。摸着你们，我才真觉得我们已经这般老了。”白老王妃拍了拍四娘的手，又让春枝上前。

　　春枝浅笑着由着她的摸索，老人的手很温柔，其上也有薄茧，看着她满头的华发，春枝心生感慨，年老失明，儿子又犯事了，却依旧活得安详，是因为丈夫的相伴吧。这才是夫妻呢，真正的相濡以沫啊。

　　“就冲这丫头和我一样有酒窝，便知道你们也没全然诓骗我。”白老王妃笑着，随即转头对着春枝道：“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回姑祖母的话，我叫做春枝，在姐妹中排行第六，所以被喊做六娘，今年九岁了。”春枝脆生道。

　　“才九岁啊，还真是个小丫头。”白老王妃笑道，随即从手腕上取出一串红色的珊瑚串子给春枝戴了：“拿着玩吧。”

　　春枝忙福身道谢，退回到凳子上坐了，看了一眼垂头的七娘，暗自叹了口气，七娘就是吃亏在庶出上。才感叹着，却见白老王妃也招了七娘上前，她也得了一串碧色的水晶手串，心中才稍安。眼角偷瞥见一边吴王的神色，顿时心头一动，坊间传言吴王并非是先皇后一母同胞的弟弟，而是庶出的，难道传言是真的？

　　“我们家在汴京的亲戚不多，过不多了多久便要举家回金陵去了，所以特地见见你们这些孩子，也不必拘束什么，好生陪着老祖母说说话。”周岭又陪了老妻一回儿，这才起身。

　　春枝心中暗道，你们家的亲戚除了白家，就是皇家的人了，也只能招自己姐妹来说话了。行动间已经随着姐妹站了起来应喏了，看着白志宏随着周岭一道出去了，心知男人们间的对话是不好在女人们面前说的。

　　白老王妃拉着四娘的手细细说起了让白家成为功勋世家的老祖宗白重赞的事儿来。春枝和四娘其实在白氏面前听说过不少了，但是也没有白老王妃说得这般详细有趣，当即都听得入了神。

　　拢翠轩东屋之中，周岭盘腿坐在五扇绢纱江南夜雨的屏风前的胡床之上，指着两边的墨色绫缎坐垫让白志宏和孙女婿王箴坐了，才道：“今日让阿宏你过来，除了你姑祖母想看看你媳妇外，其实是我有事。我得陛下允许，将举家回金陵，并非是陛下对我这个舅舅起了猜测之心，而是到了这等地步已经不得不退了。陛下虽然留了周昌那孽子一命，不过是怕我无子送终罢了。陛下待我之情我自不敢忘，只恨周家出了周昌这等不肖子弟，半点也不似我……”

　　“外（姑）祖父息怒。”白志宏和王箴忙起身劝道。

　　周岭摆了摆手道：“我这次回汴京，身边跟着两百亲兵，我打算只带五十人回汴京，这余下的一百五十人则留在了汴京，我婉拒了宁王将他们编入王府做侍卫，而是求了陛下让他们入禁军。阿宏你以后看着我的面上照拂他们一二吧。”

　　白志宏忙应喏了：“姑祖父放心，他们都是跟着您上过战场杀过契丹人的，也许没过多久，便能在禁军中大有作为，反倒是要他们来照拂我了。”

　　周岭摆了摆手道：“我执意要回金陵除了你们老祖母的身体实在不行外，还有一层顾虑，便是至今为止储君未立下，只怕汴京还有得一场乱了。我替先皇守了北疆多年，如今大周天下宴平，纵使现在去了，也不愧对先皇和先皇后了。至于现在皇家的事儿，我虽然是至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陛下自有乾坤的，如今只想着落叶归根了。倒是你们俩，以后事事小心些，远着点宁王。就冲他想要我那些亲兵做侍卫这点，他就得不了好去，何况还有王家那样的妻族呢。”

　　白志宏心头一动：“姑祖父，您的意思是，宁王不会坐上那个位置？但是他可是嫡长子呢，也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

　　周岭冷笑一声道：“可也没有大的才干，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罢了，连君王该有的胸襟都不曾有，还目光短浅，这样的人如何为储君？志宏你身在禁军，除了宁王也不要和其他的皇子走得太近了。”

　　王箴眼中光华一现，笑道：“外祖父，孙婿以为晋阳郡侯归来之时便是皇储之位大定之时，汴京再怎么乱也乱不了的。当然一切都看晋阳郡侯此次北方之行的结果了。”

　　周岭点头道：“鸾山所言即是，到时候你们自己小心些。”

　　白志宏和王箴当即应了。周岭拍了拍白志宏的肩头道：“安家人虽然都不成器，但是安老三也不是个能惹事的。胆小之人有胆小之人的好处，安家这娘子选得不坏。”

　　白志宏苦笑道：“我倒是觉得表妹不错，只是阿娘如今还有些不足，且安家如今正为大房过继之事闹腾，我担心阿娘那里更是不愿意了。”

　　周岭冷哼道：“她这是头发长见识短！除了皇亲国戚外，在禁军中做到高位的将领，看看他们的妻族，有几人是凭借妻族相帮上位的？你将我的话和你祖母、父亲说了，亲事既已定下了，便不可背信弃义，哪怕初衷只是权益而议定的。”

　　白志宏心中大定，鞠躬谢过了周岭。

　　周岭笑着拍了拍两人道：“陛下如今对功勋世家都是施恩荣养，你们这些年轻人有大展才华之地，且不可学着张家那纨绔行径自毁前程。”随即又叹道：“抱一将军一生英明，没想到同我一般，被个不肖子孙毁去了大半的清名啊！”

　　白志宏和王箴也是心有感触，尤其是白志宏，想到来时路上碰见的乞丐样的王妍娘，暗自庆幸自己的好法子定下了表妹，若是有了王妍娘那样的妻子，那该如何是好？

　　正厅中，春枝姐妹都不是讷言之人，周松陵也是性情开朗之人，哄着白老王妃说话，让她笑个不停，随即后来周岭的侍妾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庶子进门请安，也没有让她面露不悦。

　　春枝看着白老王妃花白的头发，病肿的面容，再看三十如许的侍妾，脸庞洁白如玉，柳眉斜飞，大眼含笑妩媚，碧绿色兰花窄袖衫裙，头发乌黑挽成双环髻，玉石凤钗一样不落，雍容华贵的样子同老王妃当真是两样对比了。原来吴王对着嫡妻敬重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侍妾的啊！不久之前的感动顷刻间化为乌有，男人的深情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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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偷懒了～～种田文慢慢写，大概没有斗来斗去的，所以看的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