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春归》桥夕

31、同愁

　　申末酉初，文昌街附近到处都是年轻的郎君，不是呆着幞头穿着澜衫的士子，就是一身短打的武学学子，春枝姐妹的食肆又是一片繁忙，食肆不远处停着一辆不大起眼的马车，路人并不知道这马车里面的布置极为的精致。

　　“县主，那肖氏带着养娘和婆子就在那食肆里做活，这安家的娘子们真是多事。”侍女愤愤不平地嘀咕着。

　　“红儿，安家的娘子们并没有做错，肖氏没有了男人还有个女儿要养活，不做活怎么过呢？我如今这般，怪不得肖氏，只怪男人欲壑难平。”宜宁县主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看着店里劳作的肖氏，虽然不怪她，但是眼神复杂，自己从旧不想面对一干人等或怜惜好笑的目光了。

　　“我听阿娘说起过，澶州乃是先帝外镇之所，皇帝舅舅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几十年来，那里的一切还是秉承着先帝在时的旧貌，我去那里住些日子，也许孩子能沾沾先帝和先皇后的福气呢。”宜宁县主想到澶州，露出了笑容来。

　　侍女看着只得将肚子里的不满都压了下去，澶州再好有怎么及得上汴京呢？

　　食肆里忙碌的肖氏并不知道宜宁县主专程过来就是为了看她一眼。而宜宁县主，却是真的放下了。肖氏这般普通的妇人都晓得不为桂远山悲痛伤神，自己贵为县主，难道比不上她么？宜宁县主带着仆从毫无声息地出了汴京城，这个时候的她尚不知都，在澶州她将碰上此生的真正的良缘。

　　却说王妍娘逼着丫头们帮着她掩饰，换上一身短打男装装作少年郎君的样子溜出了府，目的地正是杨七郎暂时学习的武学里。她大大咧咧地出了门，也不晓得财不露白的道理，且唇红齿白的样子，很快就被街上的闲汉给盯上了。

　　“那丫头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咱们这回可不能再犹豫了，赚一笔便能够还了赌坊的账了。”闲汉甲低声道。

　　闲汉乙浑浊的眼中看见的不是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而是一堆堆钱……

　　春枝的女红并不出众，故而一得空就去四娘那里请教，这日傍晚也是一样。这日她做的也是一个荷包，看着还算齐整的针脚，叹了口气，羡慕地看着四娘绣着的鞋面，有些哀怨道：“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我才有四姐你这样的功力呢。”

　　四娘白了春枝一眼道：“我这还罢了，三姐的女红是我们姐妹中最出众的。不过呢，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针线过得去就行了，又不是要靠针线吃饭的。”

　　姐妹俩正说着话，便见红菱领着三娘身边的小丫头冬雨过来了，对着春枝和四娘福了福，眉开眼笑的说道：“见过四娘、六娘，大夫人说三娘的各色嫁妆都备好了，请四娘、六娘和七娘一起去看看，也好和三娘说说话。”

　　春枝虽然不喜欢大伯娘郭氏，但是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以拿到明面来的，自然也是点头应了，待七娘也过来了，三姐妹这才结伴往大房去了。

　　春枝看着摆满了两大间屋子的嫁妆，全新上漆的杉木家具，一间屋里从架子床到小几茶案胡床马桶等一样不差，另一件屋子里则是精贵的小件东西，一对银粉妆盒、一对银痰盒……银壶玉杯等渐渐都是成双成对的。不过最为让春枝几个惊叹的，却是一件汉玉仙山一座以及一整套柴窑的瓷器。

　　“大伯父大伯娘给三姐陪嫁这些东西，当真是让人眼红呢。”四娘笑道，眼中并不多见羡慕。

　　春枝想到以后女子出嫁的嫁妆将日渐丰厚，而父母那样子，哎！只期望食肆的买卖一日比一日好了。春枝出神间，肩膀被人猛地一撞，整个人对着左手边倒去，而那里是一对圆肚的青玉大花瓶！

　　直到和七娘以及一个小丫头跪在杨老夫人跟前，春枝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以及七娘被人给坑了，抬头一看大伯娘哀声却又故作算了的样子，她的心猛一沉，大伯娘为何这般对待自己和七娘呢？

　　春枝却不知道，七娘完全是受了她的牵累。郭氏看向春枝和七娘的目光很冷，面上却最是大方：“老夫人，我想着六娘和七娘也不是故意的，那对圆肚青玉大花瓶也不过值二十贯钱而已，我再想办法买一对就是了……”

　　杨老夫人看着春枝和七娘的目光已经有不耐变为厌恶：“你们姐妹俩今日也不要吃饭了，就去祠堂外跪足三个时辰！至于那二十贯钱，从你们俩的月例钱里面扣，一月一贯，直到十个月还上位止！”

　　春枝和七娘也不能分辨，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头便垂头丧气地去跪祠堂了。

　　祠堂高高的屋檐下大大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春枝牵着七娘的手跪在院子里。

　　“六姐，真是对不住，若不是我撞到你，你也不用和我一起受罚的。”七娘很抱歉，若不是她为了避开猜她脚的丫头，就不会撞上六娘了。

　　春枝摇了摇头道：“你没觉得大伯娘是故意的吗？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针对我们呢？”

　　七娘也叹气道：“我也想不明白。算了，不说她了，说些开心的事儿吧，四姐和白家表哥的亲事定下来了，白家表哥应该是不会纳妾的吧。”

　　春枝笑答：“那是自然啊，白家也没有纳妾的风气。要说起来，汴京城中最没有规矩的人家是陈国公赵家了，赵家的二老爷宠爱小妾那是整个汴京城都有名的呢，可怜的柴家娘子，嫁给了赵二老爷的嫡子，还不如庶子呢。”

　　七娘扯着春枝的胳膊笑道：“六姐竟然知道得这样清楚？快给妹妹说说。”

　　“当然是我有个万事晓的康嬷嬷啊！”春枝得意地道，“赵国公夫人费老夫人还在呢，可她从来不管这个亲生的儿子。很多人说是因为这个赵二老爷不是赵家子呢。哎，也怨不得大家这样传了，谁叫费老夫人当年是蜀国皇帝孟昶的贵妃花蕊夫人呢？你看街上的杂班小伎说得十国史平话里，还在说她的故意呢。”

　　七娘瞪大了双眼，惊奇地道：“花蕊夫人？蜀帝孟昶？”七娘很迷惑，当年初来时，也曾打听过，是唐末乱世的大周，直到看到了李煜的诗集，她才确定这是历史上另一个偏差，也许是因为之前有人同自己一样是穿越的，而那个人影响了天下大势。

　　“六姐，世宗的圣穆皇后周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七娘怀疑当今皇帝的生母先皇后就是那个穿越先辈。

　　春枝跪坐在双腿上，看着点点繁星道：“我只听外祖母说起过一回，外祖母的性子你知道的，从不夸奖人的，但是提到先皇后，却只叹了句红颜倾国便不再多说了。”

　　七娘很是向往道：“倾国倾城么？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只是，她让世人所知的只是美貌么？”如果是穿越者，肯定不是如此的。

　　春枝被问住了，哪怕经历了两世，已故的皇后从来都相隔太远，她从来没有多注意过，“那天去街上的书斋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书呢。”

　　七娘只得作罢，谁叫安家的藏书不多呢？就算是读书出来的安简弘，他的书房也不是女儿们想进就进的。史书根本就翻不到啊！

　　两姐妹这里随便说着，并不知道她们口中的先皇后的弟弟吴王，正带着家眷及两百亲兵出了幽州吴王府。

　　当前一匹黑马上的花甲老人身披半幅甲胄，身姿挺拔半点不输给年轻的汉子，他的双眼明亮而有神，颌下齐整的短须也已经花白，目光扫过已经取下了门匾的府邸，最终看向的是大街之上排列整齐的将士，目光所到之处仿佛有千山压来的凝重。

　　“末将刘真，送吴王。”当前一大将取下头上的盔帽，半膝盖跪下。“末将陈勇，送吴王。”……

　　看着跪着一地的将士，周岭眼中也涌起一股热流，半晌才扬声道：“将士们请起！本王今日离开燕北，脑中却还记得三十五年前随着先帝初次踏上燕云之地时的光景，那时，此地的汉人被契丹人随意的劫杀凌辱，城池破落田地荒芜，三十多年过去了，此地已经大大的变样。但是契丹人从不曾失过觊觎之心，众儿郎们须时刻记得长城外的胡人是我们的死敌……”

　　周岭的慷慨之词，让聆听的将士以及百姓深深动容，混迹在庶民中的郭承忭也是深有所感。

　　“嗤！吴王如此大的威势，再不召他回京，只怕此地的将士百姓们都会忘记汴京的天子是谁而只知道吴王了。”赵广面有得色的道。

　　郭承忭脸色不变，只是看了这个新来的幕僚一眼不发一眼。倒是安乔，很不以为然地道：“吴王乃是陛下的亲舅舅，且十年前镇灵州，经营幽州十来年，燕赵之地契丹人不敢往这边扫动太多。若是他有不轨之心，怎么可能乖乖奉天子之诏回京？”

　　郭承忭拍了拍安乔的肩膀道：“说得好。”随即凑近皇帝派给他的观察使判官曹英低声道：“这个赵英，一脑子的阴谋论，真是难当大用的，找个机会打发了他吧。”

　　曹英自然应诺了，“君侯真的不拜见吴王一番么？”

　　郭承忭淡淡地道：“昨日已经见过了，该说的都说了，只望舅公他老人家多多保重身体，以后自然还有再见之机的。”

　　曹英等人都知道郭承忭的性子，也不多说什么，目送了吴王一行出了幽州城后，才混迹在人群之中而去了。

　　吴王进京的这一日正是五月二十八，乃是黄道吉日，诸事不忌。许多达官显贵和平民百姓家中都在这一天办喜事，像是安家的三娘以及柴陌的三姐都是这一天出嫁。故而吴王进京并没有引来太多的喧闹，哪怕去迎吴王入内城的有皇帝的长子宁王，有宗正越王，也有兵部侍郎以及枢密院副使等人。

　　安家门前早在三日前就已经挂起了大大红灯笼，这一日更是竖起了长长的炮竹，引得许多路人的围看，众人看着男方家中的十六名仆从抬着催妆的冠帔花粉等物送进了安家的大门，纷纷称好。安家这般热闹，柴家就要稍次一点，柴陌看着三姐的嫁妆一件件被搬走，自己家的院子空了下来后，心中很是失落，听到二姐斥骂小外甥女的声音，更是不耐烦。

　　春枝此时的心情和柴陌一般烦闷，只因她和七娘只去看了一眼梳妆妥当的三娘，就被大房的仆妇给请了出去，被大房的丫头仆从当贼一样紧紧盯着。两人又气又恼，却偏偏不好闹开，只得将气憋在心中，郁闷之极。

　　“算了，我们自去玩我们的，免得又出了什么事情要怪咱们。”春枝也懒得去贴大房的冷脸，冷扫了一眼忙碌不堪的众人，暗哼一声，就拉着七娘往小花园去了。待她们俩听见亭子中五娘和男子撒娇的声音，想躲都躲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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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榜单的关系，这一章本该是大修之后的第二十九章，但是只能放在这里了，上面两章锁起来了～～妹子们觉得剧情不连贯了，那是因为我后头大修了，很多地方都改了，所以回头看看吧，哈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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