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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夕阳古道遇奇客 ...


  •   一路上,夜浮生一言不发,只是一手紧紧搂着我的腰,一手握住辔。淡淡的鼻息,喷在我的后颈处,虽然依旧温热,却让我感觉到一丝惆怅。我不知该如何述解此刻自己的心情,更不知该如何劝慰夜浮生,唯有用沉默来面对一切。
      记得第一次来时,是傍晚,残阳如血,寒鸦悲鸣,街道空寂无人。如今,却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一片锦绣繁荣!时间真是很残酷,不过半年不到,过往的一切便已经渺无踪影。难以名状的怅然萦绕我的胸间,或许那段往事,只能在我记忆中留存,现实中恐怕很难再找到痕迹了!即便如此,离开天启时,我依然应该再故地重游,不管是追忆过往,还是了断过去。
      不一会,我们便来到了“金福茶庄”。夜浮生抱着我拾阶而上。
      我凝望着他深邃如两汪碧潭般的眼眸,想说些什么。启口欲语,却发现竟然有些无言以对!喟然长叹后,我只好撇开了眼眸。那一刻,在他眼底,一抹久违的酸涩又猛然闪过。
      面前的巍峨高楼,已经进行了修缮,没有了往日的破败和颓丧,碧瓦飞檐,颇为辉煌壮观!门庭上书写着“金福茶庄”的匾额也重新刷了漆,烫了金。
      茶庄一楼原先的议事厅,现在恢复为一般客商用饭和喝茶的大厅,二楼依旧是雅厅,三楼、四楼方是客栈。
      我们安顿好之后,夜浮生便唤来了沐清涧。“庄主,何事吩咐?”沐清涧躬一躬身。
      夜浮生呷了一口香茗,叹道,“清涧,待会儿去和茶庄的老板支唤一声,一个时辰后,我们要去一楼的偏厅坐坐,让他事先安排妥当。”
      沐清影斜眼瞄了瞄夜浮生,低头应道,“是!”说罢,便转身离去。
      刚刚走到门口,夜浮生又叫住他,“等一等!”
      正要出门的沐清涧忙停驻,回身问道,“庄主,还有什么事?”
      夜浮生垂眼敛眉,思虑片晌后,又说道,“谈妥之后,再去吩咐一下小二,将我那匹雪驹照料好。下午没什么事,你们就在城中逛一逛,不用跟着了。”
      沐清涧晶亮的黑瞳立刻闪现一抹惊异,他有些担忧地望着夜浮生,既不吭声,也不离开。
      夜浮生轻叹一声,“放心吧!到了这里,应该比较安全了。倘若他要我的命,当日便不会放我们离开!”
      沐清涧垂下眼帘,静默片晌,才抬起眼眸,瞥了瞥坐在床侧的我,丝丝不悦从他暗墨的眼底划过!
      夜浮生行到今日,我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向来以复业为唯一目标的沐清涧,对我责怨,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虽然我影响了夜浮生的决定,可是我却并未逼迫过他,这一切是他自愿做出的选择。虽然,这么说,有些无情,可是它却是事实。
      我淡淡地回视了沐清涧一眼后,扭开了头!
      街上似有若无的嘈杂声,随着轻轻拂过的微风,飘进了窗户。房内幽静无比,三人的呼吸声,成为了此时最响彻的旋律,……
      沉默须臾,夜浮生轻声说道,“没事了,清涧你去安排吧。”随着沐清涧的离去,一点沉寂和憋闷,在房内渐渐滋生。
      夜浮生坐在桌侧,静静地把玩着杯盏,他刻意的沉默和回避,毫无遮掩地表明他此刻不宁的心绪。
      夜浮生和我曾经许下誓言,今生将生同衾,死同穴!虽然,清影是我心中难以解开的死结,可是,我也断不能因此而影响我和夜浮生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思绪梳理清晰后,我柔声唤道,“夜!”
      夜浮生停住手,犹豫一晌,方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缓缓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我轻轻握住夜浮生的手,望着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唯有一声轻轻的叹息破口而出。
      夜浮生苦涩至极地一笑,“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没有一句抱怨,所有的话只是他的自责,可是,这样反而比喝骂我一顿,更让我难过。心中百感交集,似打翻了五味瓶般!
      我靠进夜浮生的怀中,轻轻地揽着他紧实的腰,在他耳侧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
      夜浮生拍了拍我的背,宽慰道,“别这么说,倘若真要寻根究底,错也全在我。”
      他的话语,重重地敲在了我的心坎上,往昔的一切,又浮现脑海!
      我一把揽住夜浮生,紧紧地紧紧地拥着他!此时此刻,我觉得夜浮生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好的,心胸最宽厚的人,虽然我曾经恨过他,虽然他曾经多次地利用过我。偏厅,依旧是那个偏厅,可是,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原本斑斑驳驳的棱花窗、廊柱,重新上了红漆,光亮、樱红,泛着一层暗幽的光泽!地面上的石砖,也全换上了崭新的青石方砖。曾经的空荡荡不复存在,现在整齐有序地摆放着梨花木的太师椅和同色同质的花几。
      记忆中的偏厅,中央搁置着两根条凳,上面放置一块宽大的木板。沐清影便安静地躺在上面!这副场景,只能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珍藏在我的心底了。失望,犹似冻结的冰面出现的根根裂纹一样,不断延伸、扩展!曾经以为,在这里,我一定能追寻到一些过往的蛛丝马迹,然而现实却给了我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非但见不到丝毫痕迹,甚至连空气也已经随着青镛关的重新繁荣,而变得洁净、清新了。
      夜浮生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难能可贵了!我不能为了缅怀清影,而要求他再将这里完完全全恢复原样,毕竟人活着,还要更多地为生者考虑。
      我抬起头,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环顾了一遍这间偏厅,从厅顶的雕花,到宏大的廊柱,从透着灿烂阳光的棱花窗,到映着窗棂雕花暗影的青石砖地面。
      斯时,思绪婉转,我不由自嘲:真要记住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外物的,需要外界因素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一个人,那是因为自己心中本不将他放在心上,否则的话,他自然如烙印般留在脑海中,又何必做这些无用的事情呢?怔想间,一丝愧疚袭上我的心头。
      自从进入这间偏厅,夜浮生一直默然不语!斯时,他眉头微蹙,双唇紧抿,手随意地搁在椅子扶手上,两眼迷茫地望着厅的中央。
      说实话,对于清影的死,不仅我有愧,夜浮生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偏厅内静谧如晚林,窗外的鸟儿在“唧唧”鸣叫,然而我和夜浮生却充耳不闻,因为我和他的魂灵,已经突破了时间的限制,飞到了半年前,回到了清影躺在这里的时刻,……
      好一晌后,我喟然长叹一声,“咱们走吧!”说着,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我这轻轻一握将夜浮生从沉思中惊醒!他侧首,凝重地望了望我,怅然说道,“嗯。”出了偏厅,夜浮生抱着我,穿过回廊,径自向后院行去。
      我不解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夜浮生亲昵地吻了吻我的额角,笑着说道,“带你去附近看看!”
      虽然言辞平淡,可是他的心意,我却明白。不过,方才在偏厅待了一阵后,想去附近那座大山看看的想法已经不似今日早间时那么坚定了。
      我凝望着眸中带着丝丝暖意和点点宠溺的夜浮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用紧固地拥揽来表述我此刻的心情。
      夜用下骸儿轻轻摩索着我的面颊,柔声宽慰道,“我所做的一切,尚不及你为我做的万分之一!”
      我为他做的?虽然时间不长,然而我现下想来,却似非常久远的事情了。对于过往,我不想再忆起。因为其中有太多的让我不堪回首的事情。夕阳西下,半边的天空,似被火烧燃了般,晚霞瑰丽、绚烂,似一匹匹色彩明丽的上等锦缎般。一些店铺已经关门,街上的商客已经不多了,显得颇为清冷、空寂。我们骑着马儿,慢慢地向青镛关北门行去。
      出了城门,行了没有多久,便望见了那座巍峨耸立的高山,它依旧苍翠葱茏、浮云缭绕。它,似一个沉默的智者,记载了清影的最后时刻,见证了我曾经不顾身怀有孕,坚定地做出劫取让儿的疯狂决定,也静视了我今日的到来。曾经的欢笑,曾经的哀叹,曾经的一切一切,都消失在了这座大山中,湮没在了它广阔的胸怀里。
      正凝神遐思,一阵清脆的“得得得”马蹄声若天外之音,悠悠响彻山谷,它们随着渐起的夜风,传入了我的耳际,惊扰了我的思绪。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大,从若蚊呐般低鸣,变为若战场的擂鼓般响亮!循声而望,只见夹道的拐角处尘土飞扬,几匹骏马从其中奔驰而来,若踏云般。马鞭不时地抽笞的声音,在狭窄的夹道内响彻回荡。
      夜浮生把马儿溜到路旁,揽着我,静静地望着这批疾驰而来、身着白衣的路人。
      自从双腿残疾之后,我内心常常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惧怕于自己的渺小、无助,也害怕这个时代的残酷和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则!夜浮生,为我撑起一片天空,让我可以安然地生活在一个相对安全和舒适的空间,他,又似一个宁静的港湾,让我可以安憩悠游。自己对于他的依赖,是越发强了。有时,我觉得自己真是越发愚笨了,因为他给我的环境过于安适。心底不得不承认以前时代的一句话是正确的: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便是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虽然如此,我却不愿离开,甚而想更紧密地抓住这份幸福。
      我下意识地靠进夜浮生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握住他揽在我腰间的手,虽然时值夏末,然而我的双手却一片冰凉,一层密密的汗珠从掌心冒出。
      夜浮生似感受到了我内心的不安,反手握住我已经有些僵硬的双手,柔声抚慰道,“只是过路之人罢了。”
      待马儿奔近,方才发觉这几人行装有些怪异,衣服皆是一色的白,连样式也一样。虽然正值夏季,他们面上却皆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或清蓝如大海,或莹绿如翡翠的眼睛。
      就在他们将要与我们擦肩而过之时,突然已经过去了的头行的那人却突然勒住了马。
      马儿仰天长嘶的声音,不仅惊摄了他的同行者,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我和夜浮生不由回头一探,那人扭转马头,朝我们行了过来。
      他身材高大魁梧,有着一双如朝阳般的金色眼眸。他缓驰而来,眼瞳却紧紧地盯着我,似要将我的面容深深地印在脑海中般。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那双金色瞳仁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一颗心不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他拱手朝夜浮生作了个揖,客气地说道“兄台,打扰一下,在下想问一问,前方是否便是青镛关?”声音低沉,而颇有磁性。
      夜浮生沉静片晌,缓缓答道,“是!”
      “多谢!”说罢,那人便掉转马头,缓缓离去。
      没行几步,他又回眸瞥了眼我。尔后,方才领着他的同伴,向青镛关行去。
      一时间,静寂的夹道,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啪啪啪”鞭笞的声音。
      夹道内茵茵蔽日,火红的晚照已经躲到了郁郁葱葱的高山之后,绚丽的晚霞渐渐散去,只有灰蓝色的云彩还在天穹,如层层海涛,翻滚涌动。
      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我有些不安地说道,“夜,我怎么觉得这几人有些异样。”
      夜浮生点点头,“说说理由。”
      我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缓缓分条明晰地说道,“时值夏末,即便是紫谰国,现在也是少有风沙,而这几人却头戴面罩,此其一;二来,这青镛关,凡是南来北往之人,没有不知道的,倘若真不识路,应该是驰马缓行,见到我们后,立即上前询问,然而他们却是在与我们擦肩而过后,方才勒马回头;不过,最让我觉得奇异的还是那人的那双金色瞳仁,假若只是循问,不可能用那种眼神,我觉得,……”稍顿,我搜索了脑海中所有的词汇,却怎么也无法找到一个恰当的措辞。
      夜浮生一边掉转马头,向青镛关行去,一边沉声说道,“云儿现在越发敏锐了。这些人不仅行为怪异,而且武功都不低。不过,不管如何,咱们还是先回城吧!”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莫名地产生一种不祥的预兆:此番前往紫谰国,恐怕不会如我们先前设想的那般可以隐姓埋名,悠闲度日。回到“金福茶庄”,沐清涧等正在等着我们用晚膳。
      我们在二楼的一间雅间内一边用着晚饭,一边谈论着我和夜浮生下午的奇遇。虽然,大家也都觉得颇有些蹊跷,却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不过,一丝模模糊糊的隐忧在我心底朦胧升起!我觉得夜浮生恐怕也如我一般。
      用过饭,他当即吩咐沐清涧即刻出城,前往新摩城,通知伍泰派人前来迎接我们;沐英和沐尘当夜探察城中所有的大小客栈,查明那几人的来历。夜阑人静,庭院空寂。溶溶月光,如银河泻影,洒在浓密幽深的树木之间,照在壮观的亭台楼阁之上,它们似覆了层银纱,凝了层寒霜般,泛着淡淡的晶莹光芒!
      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那双金色的眼眸似魔咒般如影相随,特别是我一闭上眼睛,它就出现在我的脑海,萦久挥之不去。反复多次之后,那双眼睛,更似无处不在,就算我睁着眼睛,它也似存在于房间各处,幽幽地盯着我。
      我不由不停地往夜浮生怀里钻。夜浮生似也感到了我的恐慌,将我紧紧抱在怀中,“云儿,别怕!”
      静默半晌,我方缓缓说道,“夜,你是不是有了什么猜测?”
      夜浮生紧了紧揽着我的手臂,慨叹道,“云儿,去紫谰国,实为我们不得已之举。可是决定去时,我已经下定决心只经营红袖门的生意。其他一概不管。可是,现下看来,恐怕难以如愿了。”
      我抿嘴沉思片晌,坚定地说道,“夜,不论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只要有你在我身旁,我就不怕。”
      我和夜浮生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会儿话,心中方才的害怕,舒缓了不少。或许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我终于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来,睡意朦胧中,发现夜浮生竟然已经坐了起来,手中还拿着长剑!当下,我立即清醒过来,正要开口询问,夜浮生却已经抢先用手蒙住了我的嘴,对我耳语道,“房内有人!”
      若换做以前的我,定不会有丝毫恐惧,但是对于而今双腿无法行动的我而言,不由很是紧张。一颗心紧缩成一团,连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帐幕重重下,黑暗笼罩着我和夜浮生。室内悄寂无声,丝丝死亡和血腥的气息,在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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