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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真真假假原如斯 ...

  •   我躺在床上,想着方才的一幕,心底不由有些惴惴不安。今夜恐怕难以安宁了!可转念一想,既然方才所见是芳婷的娘,那么她应该不会加害于我。毕竟,不管如何,我现在也算是在她女儿的身体里。思及此,我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有些安适。
      不知是因为今日思虑过多,还是本就有些劳累,不一会我便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朦胧中,我看到了池边那座瑰丽小楼。
      风和日丽,春风拂面。
      湖光染翠,山岚生色。
      佳木繁阴,瑶花盛开。
      小楼屋角依然一张琴桌。正中还是放着那幅巨大的琉璃屏风。只是,窗下的几案上搁着两只冒着腾腾热气,散着悠悠茶香的梨花盏。缕缕金色的阳光,从半开的窗间泄了进来,在暗红色的几案上,在青色的方砖上,落下了一片片金色。
      绕过屏风,来到二楼的梳妆间。一个秀美的女子,穿着黄色窄袖薄衫和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坐在镜台前。她莹亮、水润的眼眸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如玉般萦白的手中握着一只象牙梳,慢慢地梳理着自己那一头若瀑布般柔顺、乌黑的秀发!
      她轻叹一息后,终于缓缓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羽睫似两把小梳子,在她下眼睑处投下了一排暗影!
      这时,一个酷似蓝诺的青年男子,悄然进入了房间。他穿着一件绛红色锦缎无领圆口对襟衫和一条同色的灯笼裤。灿烂的阳光,从半支的窗扇中射入,将其雪白的肌肤映衬得更加滑润,竟泛起层晶莹的光泽。他蓝色的深眸噙着浓浓的爱意,柔软微曲的薄唇挂着浅浅的笑容。他轻轻走到那女子身后,亲昵地从后张臂环住她。
      她却似早已知晓他的到来,只是回眸淡淡一笑。然,那双凝含秋水的眼眸,依旧隐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斯时,一切突然消失了。我又来到了一片盛开的桃林中。
      灿烂的阳光下,粉色桃花,云蒸霞蔚,开得如火如荼。然而,却并无艳丽之感,反觉如飞鸿雪泥般清淡,若踏雪无痕般空灵。
      树下有两个小孩。男孩大约三、四岁,穿着靛篮色织有暗纹的锦缎小衫、小裤,明黄色的腰结,似两只正欲起舞的蝴蝶,待展翅飞翔。他面若敷粉,眼瞳明亮若蓝水晶,红润的嘴唇似娇艳欲滴的樱桃。他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她穿着粉红色织有回纹的锦缎衣裤,粉嘟嘟的脸庞,乌黑、澄澈的眼眸有些紧张地盯着地面,小小的不点而红的双唇紧抿着,软软的小鼻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女孩似正蹒跚学步,走得踉踉跄跄。
      “哥!我怕!”稚嫩的童音,若莺啼鸟鸣。
      “莫怕!有哥在!”说着,那男孩索性走到那小女孩身前,伸出双手,稳稳地扶住她。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他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直朝小女孩后背袭去。
      “妹妹!”小男孩瞪大双眼,惊吓不已地望着那黑衣人!
      小女孩一回眸,陡见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完全吓傻了。她呆愣当地。
      就在这时,那小男孩一把将妹妹曳到身后!
      那把闪着熠熠寒芒,泛着点点金色阳光的大刀无情地落在了小男孩脸上。
      “啊!”男孩历声惨叫。
      声落血溅,男孩血流满面!可是,他并未哭嚷,反而急迫地大喊道,“妹妹!快跑!快跑!”说着,他猛地扑向那黑衣人,用自己小小的胳膊死死地抱住黑衣人的腿。
      黑衣人见此突变,忙想追扑过去,结果那小女孩。他腿上用力地揣着那小男孩。可是,男孩的小手臂,似生了根般,牢牢地缠住黑衣人。
      小女孩见着满脸是血的哥哥,一瘪嘴,“哇”地一下,大哭起来!她一边抹着泪,一边大声哭喊道,“哥!哥!”那尖锐、凄厉的哭喊声响彻桃林。
      闻声赶来的侍女、侍从,奔跑而来的声音,喊叫的声音,在远处此起彼伏!
      黑衣人眼见失手,抬起另一只腿,狠命地踢向那小男孩。

      画面辗转,我似又回到了小楼前。
      秋风瑟瑟,铅云压顶,阴沉沉的天空似要塌陷了般。
      菱透浮萍,荷叶残败,几朵零星的尚已枯萎的荷花,在萧萧惨风中,摇曳!
      一群身着紫谰宫装的侍女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站在小楼廊柱前。
      那女子穿着玫瑰红的丝织长裙,其边缘密织了一圈黑色的蕾丝花边。那宽大的裙蓬,衬托地她原本就十分妖娆的身段,更加惹火。她一头枣色长发松松地披在脑后。只是,她现在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廊柱,似乎正怒火冲天。
      定睛一瞧,廊柱上竟绑着一个纤弱的女子,且全身赤裸!她蓬首如筐,发垂蔽面。
      这时,那妖艳女子莹绿若翡翠般的美目目不转睛地盯着柱上被绑的女子,缕缕怨毒的眸光不断从其中射出。她俏丽的红唇一拧,一抹森冷、狠毒的笑意爬上嘴角,“小娼妇!本宫尚未见过凌迟,今日正好开开眼!”说着,她手微微一扬。
      就在这时,那被绑缚的女子微微抬起头,满含愤意的眼眸,透过乌黑凌乱的发丝,冷冷地瞪着那妖艳女子,“妾对圣上之心,天地可鉴!今日,我冤死冥下,必化作厉鬼,生生扼死你!”
      我定睛一瞧,心下惊吓不已!她竟然是蓝诺的娘!
      那妖艳女子听罢,立时柳眉倒竖,她暴喝道,“动手!快!”
      恭立在侧,手持薄刃的一名中年妇女,跨步上前,来到那被绑的女子身前。她左手大拇指和食指轻捻女子右侧的□□,右臂轻轻一挥!一道寒恻恻的银弧一划即过!
      被绑缚的女子因为疼痛,而微微扬起了头。她面容惨白,秀眉紧颦,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是紧紧地抿着。殷红的鲜血如簇小溪般,从右乳冒出,顺着白玉般的腹部,缓缓流泻!那蜿蜒缓流的血痕,似厉鬼的魔爪般!

      “不!不!不……”我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周围黑漆漆的,厚重的帘幕依旧低垂。探手摸了摸枕衾,依旧尚有余温。
      只是一个噩梦!“砰砰砰”狂跳不已的心稍略舒缓一些。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狠毒之人?
      我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正准备躺下继续歇息,帐外却陡然响起了房门开启的“吱呀”声!
      心立时一惊,骤然缩成了一团,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谁?”我强自镇定地问道。
      “奴婢方才听到公主呼唤,不知何事?”声音温和、低婉而又熟悉。
      我绷紧的弦渐渐送了下来。
      稍自镇定一下,我方缓缓吩咐道,“我没事。去睡吧。”
      “诺。”言毕,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方才梦中的那一幕似魔幻般,总是在眼前闪现!
      这真得只是场噩梦?
      斯时,多布的话--梦时非无,前孽今生,蓦地跃入我的脑海!
      梦时非无?难道真有其事?
      想着,我不由又冷汗浸浸,一股股寒意,似一波波潮水般,不断在后背涌现。
      细思一下今日蓝诺在池边的神情,我心底更加笃定今夜的梦,绝非凭空生成!至于是不是真有其事,我想天明见到蓝诺时,便会揭晓。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耳畔又响起了那哀怨的叹息声!它与今日晨间在湖畔听到的一模一样!
      谁?
      我的心不由又紧缩成一团。
      我坐起身,将幔帐撩开一条缝。
      红色宫灯高悬,昏幽的烛光从内泄了出来,在地上投下了一小片莹莹暗红的光晕。
      一个身着黄色窄袖薄衫和淡绿色曳地长裙的女子郝然立在窗前。她那乌黑的长发,纤柔的背影,是那么的眼熟!
      我暗自镇定一晌,颤声问道,“你是人?是鬼?为何在此?”
      “唉!娘,已经候你多年了!”声音清脆若黄鹂鸣叫,却隐着深重的遗憾,和无限的惆怅。
      娘?应该是芳婷的娘吧!只不知是鬼,还是真人假扮?
      想着,我不由又一次从上至下细细地打量她一番。当看至下方,我不由倒吸口冷气,她竟然是飘在空中,并未站于地上。
      她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缓缓转过身来,“此时,当信娘了?”
      她一双无光的黑眸,有些木然地盯着我。
      脸庞依旧秀丽,青黛眉,剪水瞳,琼瑶鼻,樱唇,只是面色惨白泛青。
      既然她能看透我的心思,我又如何能隐瞒自己并非真正的芳婷?
      略一思虑,我垂下眼眸,有些憾然地说道,“恐怕您要失望了!我非芳婷,乃来自另一时空的孤魂。”说着,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被衾。
      虽然,我也曾和她一样,可眼下还是有些害怕。想必,她也是知晓我内心恐惧的,故而一直与我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摇了摇头,“不!你才是娘的女儿。”说着,嘴角一曲,一抹浅浅的笑容在面上绽放。
      我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我?”
      她点了点头,“只因与你有一面之缘,故而在此等候!”
      我微微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我来此时代,实出于一场意外。她等的人怎么可能是我?
      她深叹一息,将原委娓娓道来。
      “天怜娘蒙不白之冤,屈辱而亡,故而赐娘一机缘,得以让多灾多难的吾女得以保全!若非如此,汝安能尚存于人世?”哀婉、凄然的声音,真切的话语,让我开始有些将信将疑,可心底仍然满腹疑惑。
      “既如此,蓝诺为何寻觅了我十年之久?而正如你而言,一切乃早已预设,那么为何我对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而过去的芳婷又是谁呢?”我将心中的不解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不觉间,紧抓被衾的手已经松了下来。
      娘淡淡地说道,“天意已违,再泄天机,娘便不能与你相见了!况缘之未至,如何得以相见?至于之前的经历,自然皆已逝去!”稍顿,她又喟然长叹道,“吾儿,你一时难以相信,娘明白。不过,你要懂得娘之所以如此,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始末,你无须知晓!只要记住娘这么做,全是为了保全你!至于芳婷,她不过是娘的一个婢女罢了!”
      她言之凿凿,想来不会欺瞒于我。渴慕亲人,共享天伦之梦,成真之际,我却没有一丝喜悦,甚而还颇为沉重!
      我慨叹一息,轻声问道,“与我谋面,不仅只是为了看我吧?想来必是有事相托?”
      娘望着我,悲伤地低述道,“今时之疏远,虽早已预料,奈……”说罢,她垂下头,深叹不语。
      爹、娘,于我是期盼的,可他们在我生命中,仅仅只是一个符号或者说只是个难圆之梦。即便今日梦想成真,说实话,我也难以立即从心底接受他们!
      良久后,娘方抬眸,哀切地注视着我,嘱咐道,“你哥蓝诺,心地纯善,性情执拗,他小小年纪,便亲历了娘被凌迟。”稍顿,她深叹一息,缓缓说道,“此事伤他颇深,故而他对你父皇误会甚大,心中怨恨蓄积!娘望你能将其化解!”
      凌迟?
      我惊恐地望着娘,失声问道,“难道我方才梦中所见乃确有其事?”
      她苦涩至极地一笑,“是!梦乃你父皇特意为之!”
      特意?我迷惑不解地望着娘。
      她摇了摇头,“以后你会明白的。”
      方才梦中惨厉的一幕又映现脑海,不觉间,我双手紧紧拳握在一起。世间竟然真有如此狠毒之人!
      “那妖艳女子可是皇后萨雅?事情原委到底怎样?他既深爱于你,为何不……”说至最后,见她神情凄伤、悲痛,心有不忍,只好将余下的话生生吞下了肚。
      她背转身,静默良久,方转回身,“事已至此,休要再提!”淡然的话语,似青山,似流水。
      细细体味,却只有遗憾,并无一丝恨意!心中纳闷,不禁问道,“难道你不恨他?”
      娘笑了笑,“娘一生之大幸,是与你父皇相逢。唯一的憾事,乃与他缘浅情深,难长相厮守。”说着,她取下了头上的一支玉簪,将其掰成两半。
      她将一半重新插入发簪,另一半用手缓缓推了过来。
      她黛眉微颦,神情哀婉地说道,“赠你父皇诗一首:
      妾愿化为天上月,
      朝朝暮暮向君圆。
      来生有缘再相逢,
      还愿为君箕帚妾。”
      语气凄婉而情意浓浓。我想他一定是有什么难处而不得不为之,而娘也必然是理解他的,否则,怎会还为他许下来生?

      晓色初见,天宇灰朦。
      娘慨叹一声,“时辰已到,娘要走了!”稍顿,她又说道,“此处阴气太重,娘去之后,你莫再歇宿于此了!”
      虽然,我对她并无感情,可听闻她要离去,心里还是酸酸的。
      “可以抱抱我吗?”我抬眸,凝望着她,低声乞述。
      “嗯!”说着,一抹欣喜的笑容爬上了她的嘴角。
      虽然她脸色发青,眼神有些木然,可依旧难掩她与生俱来的柔媚。我想娘生前一定美极了!
      她缓缓飘了过来。
      踌躇片时,我缓缓伸出了双臂。
      她拥着我,可是,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她,似缕轻烟,似抹淡雾,看得着,却摸不着,抓不到。浓浓的失望,伴随着满心的委屈和焦急,若隆冬雨雪般,交揉着,漫于胸间。
      “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你?”张慌、焦急的声音,泄漏了我的心绪。
      “娘只是一缕冤魂,并无肉身,你自然不能……”她苦涩的声音,充满了遗憾。
      情之汹涌,澎湃心田,梗于胸间,难以名状!
      斯时,我再也难以抑制起伏暄腾的心情,失声唤道,“娘,别走!别走!”
      东方鱼肚已经有些泛白了!她望了望天际,慢慢飘向窗边。
      “娘最挂心的便是你哥!自幼,他便极疼爱你,视你……”说至此,她垂下头,重叹一息,方继续说道,“你只需记住:无他,无你!切记!切记!”说罢,她的身影竟消逝在窗幕间,……

      “娘!娘!”我惊叫着,坐了起来!
      掀帘探望窗外,天已经大亮!
      一杆朝阳,挂在不远处的虹桥之上,红彤彤若玛瑙圆盘般。半边天宇,似着火了般,又若水彩画般,染上了一层浓淡各异的红晕。丝丝缕缕柔和的金红色光芒,从半支的窗户处,泄了进来,射在壁上,投下了一片片明红泛着点点金色的光影!
      又是个梦?
      突然,一抹冰凉自掌心袭来!
      低首,反掌一瞧,我不由大吃一惊!
      掌心里竟真有半支莹润、洁白的玉簪!
      我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瞧了瞧,掌中的确有半支簪子。它断裂处的很纹,生锐、崭新。
      看来一切是真的了!
      思虑半晌,我方起身,向楼下步去。
      刚至梯口,便听得大厅内有争吵声。
      侧耳细听,竟然是蓝诺和皇上的声音。
      “昨日遣我回城,就是为了让妹妹歇宿于此?”蓝诺忿恨不已的声音,乍然响起。
      “朕需要证实!”低沉的声音,透着丝丝威严。
      证实?疑惑间,娘的话又猛地跃入脑海。难道父皇有异能?
      看来,当我梦见那些场景时,事实上已在无形中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想着,我的心便若坠入万年冰窖般,寒冰刺骨!
      斯时,只听蓝诺质问道,“倘若不信,又何必见她?”冷冷地声音,暗喷怒火,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是父子之间的谈话,更别说这个爹还是当今紫谰国的天子!
      静默一晌后,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威胁,又在大厅内回荡起来。
      “别忘了你的身份!”稍顿,他又补充道,“况朕有这个权利!即便她只是朕的子民!”
      一字一顿,刻意地强调,似在警告蓝诺。
      听及此,我忙快步走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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