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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者的星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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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之外,太阳正忿怒燃烧。飞船里面,燃烧的却是塞姆·威尔森的怒火。“学好你的功课,”他咆哮道,口气中的蛮横都让他自己吃惊,“否则我永远不让你踏足这个星球。”
“好的,爸爸。”马克的脸色白了一下。对如此年少的一个孩子来说,他看上去太老成了。“我并不是说有什么问题。”
“我不在乎你咋想。照做就是了。”
继之而来的是沉默,只有数学磁带嗡嗡作响。塞姆对自己的言行感到吃惊。孩子都挺麻烦的,但马克从来不是一个累赘。罗达确实没在抚养马克的问题上遇到过什么问题。可罗达跟他的脾气截然不同。塞姆是个性情粗糙的人,还对自己的冷硬无情感到满意。起码过去是这样的。罗达却甜美、温柔……
他喊了一声,将自己对她的思念中拉了出来:“马克!”
“咋啦,爸爸?”
他的口气比他想要表现的凌厉多了。在过去的几周里,他似乎渐渐失去了自控。现在,他想对儿子慈爱一点,话音却像奴隶主威胁着要抽奴隶似的。“你可以关数学磁带了。我们一起出去。”
“可你不是要我——”
“我改主意了。”
马克看上去困惑多于高兴,好像一个轻易改变主意的父亲是他应该提防的。
我总是濒临崩溃,塞姆想道,我也在把他逼向崩溃。我必须控制自己。
他很早以前就对可能存在的危险做了一切必要的测试,比如缺氧啦,会传染的微生物啦。而这颗星球各方面都达标。太阳比罗马神话中的太阳神索尔还要苍白,炽烈得几乎让他忘了沉坠心中的寒冷。差不多忘了,但还没全忘,因为,特别是这空气,虽然可以呼吸,却非常稀薄,而且缺乏氮气。这乡下地方非常荒凉,让他不禁想起两种孤独:一种是先于人类存在的亘古寂寞,另一种孤独,他太清楚了,无论他走到哪都如影随形。这里的孤寂不属于人间。
“这——这像一个墓地,不是吗,爸爸?”
塞姆严厉地看着儿子。十岁的孩子不应该知道太多关于墓地的东西。说到这个,六岁的孩子也不应该知道——举行葬礼的时候,马克六岁。塞姆没让他参加,但显然这个事件已经在马克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远比塞姆觉察到的要深。他会一直记得那个墓地,因为那是他妈妈住的地方。也许他就跟父亲那样深深地思念着罗达。
“这跟墓地不一样。”塞姆说,“没有人埋在这里。看来我们是最先到达这里的人。”
“你觉得我们能抓到动物吗,爸爸?”
“我没看到任何有动物的迹象。”
这是塞姆悄悄写的小说里的内容——寻找奇怪的动物卖给动物园或马戏团。其实他也没那么想找新东西,比起这个他更想让心里轻松一点,但这两种努力都没有成功。
马克在阳光下哆嗦起来。“这里有些寂寞。”他说。
“比飞船里还要寂寞吗?”
“不一样。这里更大,所以更寂寞。”
我不确定,塞姆心里辩争道。在飞船里,整个宇宙都围绕着我们,没有什么比宇宙更大了。然而,你的观点必须得到尊重。在分辨不同的寂寞上,你快和我一样成为伟大专家了。不同点在于,你在远离人群时最为孤独,而我却在人群里品到最深的寂寞。
他往前走,马克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地面都是岩石,灌木丛般的植被稀疏矮小,颜色在灰绿和棕褐之间过渡。看上去这块土地很难供养一个大的动物种群。如果这儿还有什么动物,它们很可能长得太小了,很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且它们也对前来参观的人毫无兴趣。
他们在沉默中走了一会。然后马克问:“还想继续走吗?”
“我想回去学习。”
这可是新鲜事。“好吧。”塞姆说着,转了回去。
就在他们向飞船走去的时候,一块鹅卵石掉落的声音传到了塞姆耳中。他不假思索便伸手拿枪,猛转过头面对潜在的危险事物。就在他这样做时,有什么东西咆哮着逃跑了。他没看到风吹草动,但他能听到这东西撤退的时候鹅卵石噼里啪啦被犁出一道沟。
“到头来,这里似乎并不是只有我们,”他说,“真想知道那是个啥。”
“它不会是个大家伙,”马克说,“大型动物不会逃跑。”
“通常不会,除非它们很机警,或者它们以前见过人类。我要去设置陷阱。”
“或许你抓住它可以卖给一个马戏团,你觉得呢,爸爸?”
“首先,我得去看看它长啥样,”塞姆说。他环顾四周。“如果这里有一只动物,那很可能还有别的家伙。我之前都没发现任何迹象,真是古怪。”
他心不在焉地搭上马克的肩膀,没注意到他做出这个意外动作时孩子脸上的表情。
当他们再次来到飞船里面,马克说:“我想我最好接着学数学。”
“待会再说,”塞姆说,“我想先跟你谈谈。”他疲倦地落进座椅,尽管他没做什么让人筋疲力尽的事情。儿子期盼地看着他。“马克,你喜欢和我一起旅行吗?”
“当然了,爸爸,我想和你在一起。”
“都不去见其他的人?见不到其他孩子,也见不到任何种类的人?单单跟我一起,从磁带里学习课程,让机器自动批改试卷?你都没厌倦吗?”
马克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他忠实地说:“我想和你在一起胜过任何人。妈妈——妈妈去世的时候——我谁都不想见。”
“我知道你是什么感觉。但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你不能独个儿长大。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跟人接触,学习他们怎样交谈、思考和感受。这些你没法从磁带里学到,也没法从我这学到。”
马克倔强地说:“我想和你一起。”
“我可算不上一个在一起的好人选。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显而易见,我的脾气一天天地变坏。我再也没法和别人交流了。但你可以。我在想,也许应该把你留在——”
“不!”马克叫道。
“不会是孤儿院之类的地方。但我有几个朋友,他们的小孩也正在成长——”
“不,我不走。如果你要送我回去,我就逃跑。我想和你一起。”
“OK,”塞姆说,“当没说过吧。”
这种事不会发生,他知道。甚至早在他要去设置陷阱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结果,他用陷阱抓到的东西是些小东西,它们迅速分作两群,各自向不同方向仓惶逃窜。对于发出这种害怕声音的动物来说,任何陷阱都是没必要的。然后,他听到,陷阱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他端着枪,谨慎地走了上去。这只动物正逐渐后退,但他还是看到了它,听见了它的吠叫。跟在身后的马克也听见了。
马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听到这种声音都是四年前的事了,但他还是立刻就想起了这是什么。“上帝!一条狗!你觉得它怎么会在这儿?”
“不知道。”塞姆说,“你猜测的本事跟我一样好。”
“可如果我们是最先在此登陆的人类——这就不可能了!”
“我知道。但它就在那。”
夹杂在他们的说话声里,这只狗爆发了一连串愤怒的吠叫,像之前那样慢慢后退。
“它是哪种狗,爸爸?”
“我看它像是混血的。一种脾气暴躁的中型混血犬,长得很丑。也许我该拿枪打死它了事。”
“打死它?别这样!我想养它当宠物。”
“要当宠物它看上去太野了。”
这只狗发出最后一声反抗的吠叫,转身逃走——塞姆注意到,它逃走的方向和上次相同。
“也许其他星球上也有狗,爸爸。”
“不会,除非人类把它们带来。”
“那么也就是说这里还有其他飞船?”
“什么时候曾来过一只飞船。我觉得它没有撞毁,否则我登陆前巡航时会发现残骸。这只狗要么是被不小心丢在这的,要么是被抛弃了。”
“也许——也许和狗一起的人还在这里呢。”
“不太可能。”塞姆沉思道,“这狗游荡的方式太过自由了,而且似乎已经不习惯见到人类。另外,人也不太可能长期住在这里都没个容身的地方。我没见到任何房子或棚屋的痕迹。”
“他会不会不是人类?”
“不。”塞姆肯定地回答,“只有人类才有能耐驯化狗。如果这里有只狗,那这里肯定有过一个人。这是一定的。”
“它会是只好宠物的。”马丁渴盼地说。
“但不是这一条。也许我早就该让你养条狗了。它也许能够恰如其分地提供你需要的陪伴。但你不可能拿这只动物当宠物。它离开人类太久了,已经有了一些可恶的习惯。”他心里又加了一句:就像我。
“我可以训练它,”马克说,“它完全不会是麻烦,爸爸。我会训练它,喂养它,它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而且——就像你说的,爸爸,我就不会这么孤单了。”
孩子们都不会轻易放弃,塞姆想。与此同时,他也念及,有了这条狗,在这个世界里作任何坚持都毫无用处。他耸了下肩,简单回答:“我们会知道的。”然后他们就进飞船吃饭了。
整顿饭他都能看出,马克在想那条狗。男孩的思绪似乎也影响了自己的胃口。他破天荒地在盘子里剩下了一些蛋白粉。
“我今天不太饿。”马克抱歉地说道。“也许——”他探询地望着父亲。
“继续,把它吃完。”塞姆说。“我们食物很多。我会给那条狗弄点别的东西吃。”
“但我想自己喂它,爸爸。我想让它习惯我给它喂东西。”
“我下次会给你机会呢。”
之后,塞姆俭省地打开了一只旧罐头,那是种比较便宜的蛋白粉,他倒了一半在盘子里,端到了飞船外面。
“风向不对,”塞姆道,“我们等一会儿。”
十分钟后风向改变了,如果狗就在附近,塞姆很确定他同时嗅到了狗群和食物的味道。他的感觉是对的,这只动物突然就出现了,再次吠叫起来,但这回没那么凶暴了。然后他停止了吠叫,开始饥饿地吸溜鼻子,但仍然保持着距离。
“过来,杂种狗。”马克叫道。
“恐怕我们在附近,它就不会过来。”塞姆说道。“要想让它吃这个,最好走开些。”
马克不情愿地和爸爸一起逐步后退。狗向食物凑近,最终猛扑到食物跟前,好像害怕它逃走似的,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继续喂它食物,这只动物渐渐变得相当温顺。它不再对他们吠叫,还不时让马克走到它近旁几英尺之内。但它从来不许马克走近摸它,尤其提防塞姆。然而,塞姆能看到,它皮毛光滑的脖子上没系任何东西。项圈——如果它存在过的话——明显已经坏掉脱落了。
“既然我们没法知道它的名字,”马克失望地说,“过来,王子,过来,斑点,过来,路虎——”
这只动物对传统狗名毫无反应,对马克回想起来的一些新名字也置若罔闻。
狗和他们一起呆上大约半小时后,常常朝着一个方向小跑而去,他们认为那边是他的巢穴。
“要当宠物,它似乎还不够温顺。”塞姆说,“这是其一,恐怕你只能放弃。”
“它只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马克说,“它开始习惯我了。”然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袭击了他。他补充道:“你不是要走了吧,是吗,爸爸?我还以为你想抓些大动物。”
“这里没有其他大动物了。”塞姆回答,“只有那些会在陷坑里头分开逃窜的小动物,它们没有捕捉的价值。但我会留下来的。这里和别处一样好。我还不会离开。”
实际上,在这个星球上的停留,就和这个地方一样荒凉寂寞,似乎也没有比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巡航更加闷闷无趣。马克渴望着父亲以外的陪伴,于是在某种程度上,没有附加太多要求,狗就成了伴侣。想了解关于这只野兽的事并试着驯化它,让他们有了一点占据头脑的事情。塞姆意识到,从他上一次对马克厉声相向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附近没有其他人类,这点已经变得相当确定了。狗对食物的渴望,说明已经很久没人照顾它了。显然它一直被迫拿它能追上的那种难以捕捉的本地小动物来填肚子。
困扰塞姆的是,狗在飞船附近呆上一阵子,就明显地急着要离开,回到它的巢穴去。一日,塞姆出于好奇跟上了它,马克也跟在后面。
现在狗已经对他们非常习惯了,并不讨厌他们跟上来,要盯住它很容易。它带路走了至少两公里,走过满是岩石的地面,经过了一条小溪。它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开始在地上呜咽嗅闻。
男人和男孩交换了一个眼神。“它的动作就和刚开始的时候一样。”马克说。
“地里有东西。”塞姆说,“我把它挖出来看看。”他拿起了枪。
“不要杀它,爸爸!”
“我只想让它睡觉。我拿来捕猎的麻醉剂小子弹应该有用。”
结果一颗小子弹不够。他发射了三颗子弹,这只动物终于颤抖着停了下来,双眼无神地倒在了地上。
他们走近了一些,塞姆看到有半打石头草率地叠在一起。他说:“最好回去,马克。这可能不是件愉快的事。”
“你觉得——你觉得有人埋在这里?”
“很有可能。我来看看。”
他捡了块边缘锋利的扁石头,当成临时铲子在地上挖掘起来。地面很硬,石头也并非最佳工具之一。他花了半个钟头才挖到第一块骨头,然后又花半个钟头发现了其余骨殖。
马克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望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嫌恶的神情。他说:“我——我恐怕这是具尸骨,爸爸。”
“我也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死了很久了,衣服血肉都烂掉了,只剩了几颗金属扣。没有任何衣服鞋子的遗迹。也没有迹象表明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你认为他是狗主人?”
“显而易见。”
他们都盯住了那只还在睡觉的动物。塞姆耸了下肩,开始把这个浅浅的墓穴填埋回去。马克帮他把土推进墓穴,然后拍平。最后,他们把石头移回了原位。
他们正要离开,马克突然叫道:“看这块石头!”
塞姆瞪着儿子指的地方,那是一根大约四英尺高的灰柱子,四面光滑。这么大的长方柱体在自然界中十分罕见。它显然是人工产物,而且是爆破大石所得,因为柱体显示,在风化作用侵蚀它表面之前,它就挨过炸药了。起初他觉得这柱体是个墓碑。但上面什么都没刻,唯有距柱顶数英寸的地方有一道深窄的凹槽横贯四面。
“这东西是什么意思,爸爸?”
“我们看看。很明显它摆在这儿就是当个纪念碑。因为这道凹槽——”
他双手放在石柱顶上,将它向上提起。正如他之前有些希望的那样,它在那道凹槽处与下部分离了。石柱顶部原来是石箱的盖子,里面躺着一只塑料盒。
“我们不再制造的一种塑料盒。”塞姆喃喃道。
“你要打开它吗?”马克急切地问,“也许它能告诉我们墓穴的事和狗的名字。”
轻轻一掀,塑料盒就打开了。里面有几张坚韧的纸。塞姆瞪着它们:“是手写,当然了。但这是我看不懂的某种语言。”
“我们可以把它放进翻译机,”马克说,“它可以告诉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正要那么做。”
“我们不带狗吗,爸爸?”
“不,我们要把它留在这儿。过一小会它就过来了。”
走回飞船的路上,马克仍然不同寻常地兴奋着。“你知道吗?”他说,“我打赌我们会知道狗的名字。”
“我怀疑写这东西的人不会顾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可这很重要。你会看到的,爸爸,你会看到的!”
飞船里,塞姆把这些纸插进了翻译机的读取器,摁下启动。选择器运转了起来。
“它翻译之前,会先确认这是哪种语言。”他解释。
“会花很长时间吗?”
“我们幸运的话只要几分钟,要是没那么走运,就要花几个小时了。我觉得后面的翻译花不了几分钟。我们等的时候可以吃些东西。”
“我不饿。”马克道。
“你最好多少吃点。”
“就吃一点点吧,也许。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爸爸?我用那条狗的名字喊它,它就会知道我是它的朋友,到我这里来。然后它会真正成为我的宠物。”
“别太寄望于这东西了。”塞姆说。他再一次想起——儿子肯定非常的孤独,竟然在一只半野的兽身上倾注了这么多希望。
翻译机上突然亮起了一盏灯。选择器找到了相符的语言。现在它开始翻译了。
二十分钟后,翻译完成。当塞姆沉默着开始阅读时,马克一屁股挨到他身边,撞掉了他手里的翻译机。塞姆的第一反应是生气这孩子笨手笨脚的。然后他觉察了马克兴奋背后的希望和恐惧,便把滚到唇边的恶言恶语给吞了回去。
“这很容易,马克,小菜一碟。”他说。他捡起翻译器,再次坐下。“你想的话,可以靠我肩膀上看嘛。”
“我只想找到那只狗的名字。”
“重点是狗主人的名字。朱利安·哈格斯特龙,据说是。他和兄弟拉乌尔都在飞船上。”
马克的目光已经跳到了前面。“看,爸爸,这里有狗的名字——阿肯!我从没听过狗有这样的名字!它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知道。”塞姆心不在焉地咕哝着,继续阅读。
但马克并非当真对他的回答感兴趣。他跑向了外面。“阿肯!”他呼道,“阿肯!”
塞姆也无法回答他。片刻之后,男孩又进了飞船,脸色出卖了他的沮丧。“我猜它没听到我。它离得太远了。”
塞姆点头。他放下翻译机,直直地凝视前方,似乎要看穿飞船的内壁。
“怎么了,爸爸?”
“什么?不,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刚才看到的东西。”
“他们发生了事故,不是吗?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会失事,是因为飞船没我们的好。朱利安·哈格斯特龙,他死了,被他的兄弟埋在了这里。拉乌尔在岩石上做记号,标明这是他的墓。我想他还在石头上雕刻了什么东西,但已经漶漫不清了。”
“这肯定是很久以前了。可能好几年了。”
“是啊,都是好几年以前了。拉乌尔掩埋了朱利安之后,试图修好飞船,然后朝着某个方向航行——他希望在那个方向找到一个文明开化的星球。但他从未成功。”
“你怎么知道的呀?这张纸是他在动身之前写的。”
“如果他这么做了,我们会听说过他的名字。我们一定会听说过他的名字。”塞姆脸色黯淡,“还有罗达——你的妈妈——依然会活着。”
马克看上去很迷惑,他又一次盯向翻译机。“据说他试图逆转老化过程。那是什么意思?长生不老是什么意思,爸爸?”
“他和他兄弟之前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能让人类永生不死的东西。他们有一辆满载犬类和其他动物的飞船。所有动物都在实验中死去了——除了阿肯。他们对阿肯给予很高的期望。它挺过了许多种实验,还差不多成了朱利安的宠物。然后飞船坠毁。他们的方法没被证明对事故死亡有效,至少他们没把它应用到自己身上。”
“拉乌尔埋葬他兄弟之后,这只狗非常痛苦,一直嚎叫,拉乌尔便决定把它留在这儿。帮他做此决定的是,飞船在事故中失去了大量空气,而且他知道空气净化装置也不怎么灵光了。他指出,如果他一个人进飞船,活下来的机会会更大。但这也没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在太空中失去了踪迹,否则我们肯定会听说过他。”
外面传来了一声低吠。“是阿肯!”马克叫道,“现在你看着。等它听我叫它的名字。”
他跑了出去,塞姆慢慢跟着。“别抱太大希望,马克。”他几乎是同情地说道。
马克没听到他。“阿肯!”他叫道,“阿肯!阿肯!”
狗很警觉,一直保持距离,没有一点听出自己名字的迹象。塞姆搂住了儿子的肩膀。
“阿肯,阿肯!过来,阿肯!”
狗咆哮了起来。
男孩眼里涌现了泪水。“它不知道它自己的名字!它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听不出来了!阿肯!”
“没用的,马克,它都忘了它有过一个名字了。恐怕你最好放弃养它当宠物的想法。”
“但你不可能忘记你自己的名字!”
“过上八百年你就可能忘了。是的,马克,这就是这一切发生时的时间,八百年前。那就是这种语言必须翻译才能看懂的原因。阿肯是长生不死的。在它漫长的生命中,它不但忘了它的名字,还忘了将它抛在这里孤立无援的主人。如果拜某种奇迹所赐,朱利安·哈格斯特龙活过来了,我肯定这条狗也不记得他了。它所拥有的一切就是与那堆石头模糊而强大的联系。它不知道它为什么还在守护着它。它已经离开活着的人类太久,脑袋里只剩下一堆条件反射和本能了。”
“我会训练它的。”马克说,“有时候你刚开始忘了一件事,但之后还是会想起来的。它想起它的名字——过来,阿肯!”
“没用的。”塞姆说,“八百年了,它都被那堆石头牵绊住。除了这个事实,它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会给你再找条狗来当宠物。”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回火星或地球?”
“之类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孤零零呆在宇宙中对你不好。”
“噢,不,爸爸,你不能这么摆脱我。”
“我不是想甩脱你,”塞姆说,“独自呆在宇宙里对我也不好。我和你一起去。”
“咦,你确定?你不会改主意吧?”
儿子脸上喜悦而不确定的神情让塞姆心中震动。他小心地说:“我不会改变主意。我已经确定了——拥有太多某种好东西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悲伤也算件好东西的话。”
突然,出于他们未能觉察的原因,狗冲他们叫起来,并且慢慢后退,背上的毛愤怒地竖起。
“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带上它吗?”马克问,“我不想让它孤零零留在这儿,年复一年。”
“它在这儿是很痛苦,但离开这堆土石它会更痛苦的。也许——”马克没看到塞姆拉了下枪管,又让它溜回原位。“不。那不关我的事。也许它会幸运地遭遇一场意外。”
“你在说什么,爸爸?”
“没什么。来,马克。我们要向文明进发了。”
一小时后,飞船升空。在火箭的爆炸声中,塞姆想——想象,他决定,这是个更适合的词语——他听到了一声寂寞的长长呜咽,它已经失去思想的悲痛注定将永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