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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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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巳时我有戏,你来听不听?”
“唱的什么?”张启山拂了拂杯中浮沉的茶叶梗,抬眼看了对面凤眼斜挑的男人一眼,却也只一眼,好像这杯茶比对面那人还好看。
二月红却也不介意,把糕点往张启山那边推了推:“这个不太甜,我想你能喜欢——霸王别姬,就这一出儿。”
“你改唱贵妃醉酒,我就去。”张启山拈了块糕放进嘴里,也不说好吃不好吃,轻轻拈掉手上沾的细末,低头喝茶。
“你说改就改?”二月红带着几分好笑看他:“这可是早定好的,来听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临时改了我能得好吗?”
张启山漫不经心地把玩茶杯,似没听见他的解释。二月红也不恼,他又何尝当真恼过这人,只笑道:“那,如果你想听贵妃醉酒,哪天我唱了再叫你。”
张启山点了下头权做回答,也没有再看他。二月红笑笑,挑近日来有意思的事给他讲了几个,无非是老九门里面的趣事。那个老六又惹了什么祸事,偏巡捕房还不敢招惹;半截李不知道又搞了什么幺蛾子,他下过的斗全一股子呛死人的血腥味。张启山只是听着,偶尔应一两声,旦角悦耳的嗓音荡在不大的厅堂里,清清脆脆又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很是好听。
次日巳时,离开场就剩不到一刻钟,张启山才到。一个下人没带,自己找了个偏僻角落。路过雅座下的时候,他那过人的耳力听到了两个军官的怒声,大概内容就是临时改了戏目。二月红二爷年纪并不算大,却是长沙城的角儿,他亲开金口唱上一出并不常见。难得他二爷肯开嗓,下面人还不一定有的福气捡的到座位,二爷的戏,那票可不是有钱就买的到的。这些个军官都喜欢英雄美人的戏份,说不得可以自己代入一下,二月红的霸王别姬是期许已久,今儿来了,却改成了缠缠婉婉的贵妃醉酒,自是不满。
可是不满归不满——动的了老九门的二月红的,在这长沙城里根本没有。
张启山也没什么表情,径自坐好位置,只等开戏。
贵妃醉酒是一出排场很大的戏,调子扬起后,先后出来十个生旦丑角,分两列立定,“贵妃”才在宫女的簇拥下窈窈登场。唱腔一开,端的是荡气回肠。杨玉环本是娇媚可人儿,这出贵妃醉酒唱下来也是极尽魅惑,百媚横生,可是独他二月红,能在那美人的娇妍媚声中平白唱出几缕豪情,只有他张启山听得出的豪情。
到了中间那段念腔,伴着那句“三千宠爱一身专”的唱词,二月红轻轻一抖手中纸扇,笑意盈盈抬头,那个笑笑的真切,不似一般戏子那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定在面上的笑,他这一笑笑尽了杨玉环的风情万种。
张启山从没跟二月红说过,他最爱他一抖袖一转首的那轻轻一笑,笑黯了一台艳色,只有他红二爷,立在万人中央,享万丈荣光。
你可知我为什么不愿你唱霸王别姬,而偏要贵妃醉酒?因为霸王别姬是二人对唱,贵妃醉酒却是你一人专场。我不想见你在别人面前展露这些风情,因为你二月红就当三千宠爱一身专。
一曲唱罢,后面的都是门下弟子们的戏了,台下看客虽然失望,却也没几人离座。虽然不是红二爷,可是红爷的班子又哪是旁家能比的。
二月红一个人在后台卸妆,他向来不用别人帮他上妆卸妆,与其说他信不过别人,不如说他太过自信。从镜中看到门边一抹军绿,心下暗笑,扬声道:“佛爷不是说不来么?”
“你不是说唱霸王别姬么?”张启山反问,走了过来。
“临时想换的。”二月红把发冠发饰一一排好,漫不经心地说。
张启山也不说破他,只道:“晚上去逛庙会吧。”
二月红有点惊讶:“佛爷你转性了怎的?居然肯去逛庙会?”伸手就去掐那人的脸,似乎要看看是不是别人戴了人皮面具伪装的。
“别闹。”张启山抓住他的手,嘴唇抿了抿,刚毅的线条就显出那么几分无奈来:“你不是一直喜欢,正好我今天没什么事。”
二月红脱掉戏服,只着紧身里衣去洗脸,伴着哗哗的水声,张启山模糊地听到几个散掉的词,无非是让他帮忙拿衣服倒水的。敢这么指使老九门之首的张大佛爷的,也只有他红二爷敢。张启山绷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却还是拎着毛巾任劳任怨地站在那人身后。
“佛爷,你又不喜欢看戏听曲,又不喜欢逛个庙会玩乐一下,天天不闷吗?”二月红伸指拨弄了下小摊上的风车,笑着看了眼张启山。他该庆幸今天张大佛爷总算没穿军装,不然也太诡异了。
“没有玩乐的心情。”张启山慢慢答道,看向高高的城楼门。二月红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男人,身上挑了太重的担子。他并不算很年轻,却挑上了国家的重担。不是他挑不起,正因为他挑的起,才会过早的带上一身冷硬严肃的气势,让人叹息。
叹他张启山,太累。
“给你。”
张启山看着被硬塞进手里的东西,眼角突突地跳。“二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给佛爷甜甜嘴。”二月红笑的娇娆。张启山看看自己手里晶莹剔透的糖人,又看看二月红空空的两手,确定他是在耍自己无疑。
倒也罢了。张启山也不看二月红,张口把糖人放进嘴里,倒的确很甜,虽然实在不喜欢这甜味。于是老九门的老大就这么用一副威严的表情嘴里叼着糖人凑到摊位上去看小饰品,不仅摊主吓了个半死,后面的红二爷也目瞪口呆。
“佛爷,您别是前几天下斗的时候中了什么邪吧?”
张启山低头看着成色很差的玉镯,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国家大事,九门情势,都先放一放。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什么沉重的都可以不必想。
“佛爷……你看,月色真好。”
张启山抬头,不是满月,但没有云,分外清明,皎白无瑕的月的确好看。手像后伸,轻轻握住了那只看起来白嫩柔软却有许多因练功留下茧子的手,慢慢握紧,应道:“嗯。”
二月红淡淡地笑了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