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无理》小灰是灰色的

10、第十章 行到山间必有谷

　　夏牧离了凌府，往南走去。
　　此时还是清早，路上唯有两三个行人，他们看到夏牧的脸都是吓了一跳，远远躲开。她行了不多一会，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清水湖。她这时才第一次看到自己脸上的伤口。三道长短不一的爪痕几乎把她的整个右脸颊抓烂，伤口向外翻起，血早已凝固，血痕从伤口垂蜒至颈下，烂肉粘着。整个右半张脸大了一圈，与另一边脸放到一起，可怖又可笑。
　　夏牧挽起自己的袖子，将随身带着的纱巾一撕两半，以其中一半蘸水清理脸上的伤口。约是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她未再龇牙跳脚，只是默默一点点小心地拭去干结的血迹。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她才将那半张脸清理好。再看水中倒影，最长的一道伤口从右眉间一直划到颈下，另外两道分在最长这道的左右，一道从右眼下到嘴角，一道在耳垂下，另有一道极短的伤口割裂了右眉。
　　她还算的上幸运。若那狼爪那低个半公分或是往右偏个一公分，夏牧此时怕是已被割喉。她接着从怀中掏出两个白瓷瓶，将瓶中的药粉分别倒出了些，混在一处，仔仔细细地轻粘在伤口上。罢了又用另外的一半纱巾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都了围起来。

　　做完这些，她也未再歇息，又继续赶路。到了城南市集，她到布店够了一尺最便宜的薄绸，用购了些干烙饼，离开了芜州。

　　凌府的事件已然传遍全城，这时城中有些恐慌气氛。芜州城门处的看守比平日多了数倍，过往行人都要一一接受盘查。到夏牧时，那卫兵见着夏牧面纱下的脸大吃一惊，却也未多说什么放她出城了。因为凌府要抓的是两男一女一狼，而白霜月足比夏牧高了半个头。

　　夏牧一路走走停停。虽然脸上的伤口未结痂，但因着绝情谷的药好用，也未恶化，一路安好。

　　此时绝情谷中。无心盘腿坐在一潭泉水池，闭眼静坐，神情安详。正午的阳光直落地面，耀出水面银鳞，在他花白头发上映出光斑漾漾。他长发自然垂下，在微风中丝丝飘晃。

　　璿石亦盘腿坐在一侧，光斑从他眼皮上来回晃动，正午暑气又重。他有些坐不住，不时地做些小动作，发出些微的细碎响声，又不时偷偷睁眼去看无心。

　　无心睁开眼时，正见着璿石想动不敢动的忍耐样子，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来。那丝极浅的微笑出现，消失，不过发生在一瞬间。细看他眉间，似是有一丝忧色，也是一瞬即逝。

　　“璿石。”

　　璿石猛地睁开眼睛，有些疑惑，道：“师父？”

　　“璿石，你与夏牧是留在谷中的最后两名弟子。你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弟子中最为刻苦的，奈何天资有限；夏牧入谷两年，却是我花了最多心血的弟子，奈何总无精进。于你二人，为师也再无可教的。若论私心，我也想将你们留在谷中，只是为师终有一日是要离你们而去的。那一日，你们要如何呢？”

　　璿石愣了愣，想了想，答道：“弟子可学师父，避隐深山中。”

　　无心闻言，轻笑，道：“你终是我绝情谷之人，山门外那些如何会轻易放你离去。”

　　璿石挠了挠后脑勺，看看无心又看看水面，想了许久，答：“我无师兄弟们的才能，若是跟他们说清了，或许就能放我走。”

　　无心轻叹了一口气，无奈轻笑。“罢了。”

　　夏牧走了四五日的路，终于来到绝情谷所在的山门前。

　　此时正是黄昏，如往日一样，山门外聚着向无心师尊请安的人。早晚请安，连着数日，或者是数月、数年，有些人似是意图用诚心赢取无心的青睐。虽是未曾打动过无心本人，倒有几个弟子跟着他们下山了。那是前些年，这一两年来，谷中再未出去个一个人。有些人绝望了，便回去了；也有新的一拨人到来，加入这请师里。绝情谷外，总是这么热闹。

　　夏牧平日及其厌恶这些人，此时看来却觉得几分亲切了。

　　“回来了呢。”她看着脚下那条弯曲延伸的小路，喃喃自语。

　　“你是什么人？！”见夏牧视若无人地往前走，一青衣男子喝住她。一众人也纷纷将注意力转到夏牧身上。

　　那青年飞眉入鬓，长得极精神，只是眼冷唇薄，一副寡情之相。原来是芜州州知的小儿子，就是前些日子刚休了妻的那位。夏牧闻言抬眼看了看他，暗哼一声。以后休想再见到师父。

　　“凌公子今天又得空了？”夏牧平常问道。

　　“你是……”凌浔听她觉得有些熟悉，迟疑了一下，“夏牧。怎么这副模样？”他皱着眉上下打量着自己同父异母异姓的妹妹。夏牧以绸布遮脸，只能遮住下半张，眉间和眼下的伤口还露在外面。脸已消了肿，伤口还未结疤，如新得的般，药粉是她自制的，有止血和加速结痂的效果，可撒在这伤上面却不起只能勉强止血。

　　夏牧抬手轻碰了下右眉间的伤口，答道：“没什么。走路不小心，摔了。”

　　凌浔不知再说什么，只微微皱着眉看着夏牧越走越远。直到那小小的背影被山体挡住，他才收回目光。本没什么交情，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在外的妹妹的。连姓氏都未能得到，不免觉得她有些可怜。再想想自己生母也是地位卑微，有些感同身受，偶尔也想稍稍关心一下她。如今情况，他倒想关怀。只是从来陌路，这时再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免矫情造作。

　　璿石远远见到夏牧，很是高兴，回身对他师父喊话。“夏牧回来了！”

　　夏牧见着她这憨直师兄，也很高兴，远远朝他摇手。“璿石师兄。”

　　待走得近了，璿石看清了夏牧的脸，登时一惊，一脸担忧地飞奔过去。夏牧见状，有些愣神，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的。只是被狼崽子抓了一下。已经好差不多了。”

　　璿石要去揭她的纱巾，夏牧怕惊着她，赶忙退开一步躲过又伸手止住他。“真的没事。师兄给的药很好用，用过一次伤口就没有化脓。”

　　“这伤口还像是新的。可这绝情谷内外从没有狼出没。这……”璿石看着夏牧，虽然停了手，却显然是不相信的神情。

　　夏牧愣了愣，道：“这才四五日，没结疤也是正常的。等再过几日就好了吧？”

　　璿石闻言神情愈加凝重，沉声道：“一般的伤口四五天也该自然结痂了，你用了药时间应当减半。有点奇怪了。何况，这伤口不止没有结疤，还在渗血。你到底是被哪里的狼抓的？”

　　夏牧听他这么说又想起自己的迷药对那银狼不起作用，一时也觉得怪异。“说起来倒也是。这伤口初看吓人，其实很浅，不过是狼爪带过，深入最多不到一甲。那狼是一只半人高的银狼。除了高大些，粗看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的迷药对它起不了作用。”

　　“半人高的银狼我倒是听师父说过，那是雪狼，常年冰封的极北之地才有的。是不是同一种，我就不知道了。”璿石边回想边说道。

　　夏牧忆起那冰寒煞气，不自觉点了点头，道：“可能就是雪狼。”

　　“若是雪狼，你不是去的芜州吗？怎么会遇到？”璿石疑道。

　　“我就是在芜州遇到的。具体的，说来话长。”夏牧看了看西沉的西沉的日头，“我去找师父，听他怎么说。”

　　璿石点点头，表示赞同。两人一道往谷中的小院走去。

　　无心站在院门口，静静看着两人，神色浅淡。

　　“师父。”两人一道向无心行礼。

　　“小师妹在谷外大约是被雪狼给抓了，过了四五日伤口还未结痂。师父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璿石嘴快些，絮絮问道。

　　无心轻瞥了一眼夏牧的眉间和眼下，道：“雪狼冰寒，其爪有寒毒，被其碰过的伤口，再小也是终年不愈。若是碰上毒性强的，一生伤口如新。”

　　夏牧闻言心惊。“那要怎么才能好？”

　　“饮狼血。还须是伤你的那只。”

　　想到那银狼和那嗜杀清冷的男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摇了摇头，讨好语气说道：“师父一定还有其他法子对不对？”

　　无心却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也奈何不了。”

　　夏牧重重叹了口气，头与肩膀一道往下垂去，一时失落无比。

　　无心见她模样，有些不忍，道：“这伤我是治不了，但能帮你去些疼痛。”

　　“那也好。”夏牧闻言一下抬起头来，眼神晶亮，“总是一刺刺地疼，正心烦着。”

　　“你等着。”无心吩咐了一句，自己走到了屋里。

　　夏牧难得乖巧地与璿石一道立在一边，不做声响。她背着璿石偷偷伸手去摸脸上的伤口，想到可能自己的脸一辈子都要这样就有些难过。如果自己再把头低得下一点，如果自己能早点躲到花丛里，如果那天没有睡到正午，如果那天没有偷懒去走近路，如果没有玩兄妹游戏……就不会这样了。

　　“拿着。”无心递过来一个瓷瓶并一张药方，夏牧赶忙接过。她将瓷瓶收在袖中，开始看那方子。

　　“你这就出谷吧，趁着天色还未暗。这时谷外，天还未黑。”

　　夏牧一愣，抬起头看看无心，再转头看看自己身旁，确认刚才那话确实是对自己说的。她试探问道：“师父，您的说……”

　　“师父，您说什么呢！”璿石急道。

　　“出谷吧。”无心看着夏牧，还是如常神色。

　　“师父！”

　　夏牧盯着无心，确认了他不是在说玩笑话，愣愣问道：“为什么？我还没打算离开师父，我还有很多东西没学会，我……”

　　无心背过身去。

　　夏牧忽而轻笑出声，自嘲般地。“夏牧明白了。”说罢，对着无心跪下来，连磕了三个头。

　　“小师妹……师父，小师妹她……”璿石言语无措，不知是该安慰夏牧好，还是该劝无心好。

　　无心没有回过神，夏牧转身离去。留了璿石还在两面张望，不知所措。此时山谷之中已全黑透，而山谷之外，夕阳血红。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