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甘露不加糖》heerolee

13、粗茶淡饭

　　病房对影来说只是豪华版的监牢。住院的每一天，不得不忍受度日如年般的煎熬。不过他同时感激命运作出这样的安排。

　　生活太匆忙，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思考。

　　从来都不知道不用打点滴是一种享受。左手手背泛着刺眼的紫蓝色，针头和吊瓶时刻束缚着行动的自由。他唯一喜欢的治疗是灯照。温柔的治疗灯光洒在伤口处很是舒适，不过这样的时光每天仅仅半小时。

　　从来都不明白能健步如飞是一种幸福。他偶尔下床走走，洗手间、走廊、大堂。此外根本不能走远。拖着虚弱笨拙的步伐，连自己都快要嫌弃自己。

　　从来都不清楚舒服洗个澡是一种快乐。他没有洁癖，但在六月天能忍受不洗澡的又有多少人呢？只能简单拭擦身子，他感到非常恶心但又无可奈何。

　　从来都不晓得能正常办公是一种舒心。公司的事情依旧忙碌，同事很体恤他的病况尽可能不打扰他作息，紧急的情况才会给他致电。小公司里找个懂英语的也没有，只能在手机收发、回复外国的邮件。

　　从来都不相信能咀嚼食物是一种恩赐。术后头一两天滴水未进，第三天开始吃流质食物，现在第四天了，他尝试吃些半流质。朋友、同事送来的水果沦为摆设。

　　从来都不了解有亲友陪护是一种可贵。医生和护士只负责治疗和基本看护，平时的需求还是得靠亲友。如果自己成为累赘，在身边任劳任怨付出的永远只可能是亲友。

　　除了亲人，还有位从不抱怨的家伙。路儿一下班就来，影觉得有所亏欠。他在想路儿根本没必要来，反正帮不上什么忙。

　　那种傻劲，真是让人容易泛起阵阵涟漪。

　　一言一行，明明是这么单纯的人，为什么有时候让自己这么生气呢？真的是深不见底、表里不一的色`狼？

　　影皱了皱眉头，很是不解。还有路儿胸口的石头坠子，一直让他甚为在意。

　　医生巡房时认为影的康复情况良好，提到周日可以出院，不过出院后仍然要注意休息。现在周四，再熬几天就能重获自由，这是影盼望已久的。这份迫切要离开笼牢的心情，连自己也感到惊讶。

　　这天病房的第四号床住进了一位年轻小伙子，看起来就20岁左右。他似乎得了恶疾，时常会痛得尖叫、呻吟。他身边的看护可能是女朋友，总是在他喊痛时急得快哭地匆匆找来三两位医护人员。每次医护人员离开时，总会带走一袋绿色的液体。

　　影感到恶心，他怀疑对方得了传染病，私下问过医生自己能否提前至周五出院。

　　“不是传染病，他得的是癌症。”医生语调沉重地说。

　　影像被别人重重掴了一巴掌。他为自己的疑虑感到无地自容。

　　癌症，在他眼里这是遥远的疾病，只在电视剧里存在。如此年轻就得面对无望噩耗、承受无尽痛楚？相比之下自己手背上发青发紫的针口、右腹上仅缝了数针快要愈合的伤口又算得上什么呢？

　　短短数天，就如尝尽酸甜苦辣。他最终还是选择周五出院，他不知道何时变得如此胆怯，害怕同房病友绝望疼痛的尖叫，害怕看到他们亲友苦涩扭曲的脸庞。

　　简单收拾了住院期间路儿给他准备的物件，钥匙、手机、平板电脑、换洗衣物，还有同事送来的水果，和哥哥光回到租住的公寓。

　　暂时的容身之所，姑且称之为“家”吧。

　　推开门，这种老式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关上铁门，任由木门开着，影关注隐私，但也重视通风换气。

　　室内纤尘不染。光不禁赞叹，“没想到这么干净。”

　　“没多少东西。”影淡淡回应。正因为觉得陈设简陋，不认为能乱出什么样子。是不是能保持，影不清楚，毕竟他刚搬进来就住到医院里去了。

　　路儿似乎很爱收拾。门旁的鞋柜除了整齐摆放着二人的拖鞋，还添至了两三双供客人使用。

　　影换鞋后转入房间，正准备把衣物收进衣柜，发现衣柜内的物品陈列得井井有条。估计是路儿替他取换洗衣物时整理的。冬装、夏装、春秋装；内裤、上衣、裤子；便服、正装、睡衣。分门别类、取用方便。

　　从没想过看起来迟钝的路儿如此有条理、如此细心、如此人`妻。

　　他的思维被光的开腔打断了。

　　“老妈让我拿钱给你，在外生活不容易，少吃快餐，买些营养的东西补补身。”光边说边取出钱放在影的电脑桌上。

　　影立即拒绝。工作好几年了，哪有还向父母伸手要钱的道理？尽管积蓄算不上很多，但总是有一些的。两兄弟参加工作后，父母相继退休，每月能领到养老金，家里没太大的经济压力。即使如此，影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向父母要过任何支援。更何况，现在是渐上轨道的情况下。

　　“还给老妈。”

　　光了解弟弟的脾性，不再纠缠。影让他回老家，毕竟现在自己能走动能吃东西。他打开电脑，太久没有上网，感觉和世界脱了节。

　　网线已拉好，稍微花了些时间把无线路由调试好，设了个简单易记的密码，打开网页以及他的游戏。

　　“晚饭怎么解决？”光问。

　　还能怎么解决，除了吃到腻味并且永远吃不饱的粥以外，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楼下快餐有粥卖。”影应了声。

　　“让室友做点什么给你吧，外面的不干净。”

　　“……”影忆起路儿那让人不敢恭唯的手艺，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他给路儿的Q留了言，告诉他自己回家了。免得那呆子一下班就往医院跑。一分钟后便收到回复，

　　“出院真是太好了，晚点见！我先忙哈。”

　　光简单收拾了一下他的行李，便告辞了。临行前不忘叮嘱弟弟注意休息。

　　广州回他老家仅一小时车程，不久影便收到光平安抵达的短信。

　　“我到家了。我把钱放在你那件啡色外套兜里。注意身体。”

　　影看着短信，心头一暖。家人和影之间的交流不算多，但那份深沉、低调的爱早早便渗透在日常生活里。父母的经济援助也好，哥哥的陪护照料也罢，不是一个情深的拥抱，不是一句肉`麻的言辞，而是一份既平淡又绵密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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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儿下午五点半下班。广州的上下班高峰期，遇上主干道赌车是家常便饭。即使选择地铁，也要多等几趟才能勉强挤上，算上换乘的时间，挤完公车或地铁回到家大约是六点半。

　　菜市场离家很近，他买了点东西后回家张□□活似乎麻利了不少，不多久便喊影出来吃饭。

　　冬菇蒸肉饼、炒菜丝、一锅白粥、一碟伴面。再普通不过的粗茶淡饭。

　　影看着餐桌上的简单晚餐，表情没什么变化，却心有感慨。住院期间那家伙看的菜谱有不少帮助，手艺明显进步了，尽管未开始品尝，但至少卖相合格。

　　二人围坐在桌边，开始用餐。

　　“肉饼烧得很软，菜丝切得很碎，影应该能吃点吧？”

　　“嗯。”

　　白粥很有潮汕特色，广府人称这种粥为“NANG粥”。NANG是潮汕话“人”之意，“NANG粥”就是指潮汕人做的粥。这种粥称为“稀饭”更为贴切，和广府这边熬几小时出炉的细软香绵的粥形成鲜明对比。

　　数日来的流质和半流质食物已经让影相当厌烦。桌上的餐点尽管平淡无奇，但足够让他感到温暖和惊喜。

　　过往他总是匆忙填饱肚子，舌尖几乎没有细致品尝那份滋味就让食物滑进食道。

　　这次，他用心咀嚼，享受着咀嚼带给他的快乐。

　　他深刻体会到，失去过，才倍觉珍惜。

　　用餐过程中，影说家里有无线网络，密码是XXXX。

　　“影真的好细心呢，谢谢。”

　　“……”不明白这家伙怎么总是顺其自然地称赞自己。影感到不好意思。

　　像上次一样，这次的餐后善后工作由路儿安排。似乎是很默契的分工，影只负责吃，路儿负责打点一切。

　　晚上十点，影备好睡衣准备进入淋浴间，路儿问，

　　“影，要帮忙吗？”

　　脑海立即闪过小唐被路儿骚扰的幻象。

　　“……”帮什么忙？！色`狼……

　　他扭头无视，而路儿一直站在淋浴间外。

　　“那，有需要就喊我哦。”

　　“……”什么需要？！禽`兽……

　　“要小心地滑。”

　　“……”罗嗦。

　　影冲洗了腰腹以下的身体，动作很轻，以免溅起的水花碰到右腹的伤口。上半身的皮肤仍然像前些天一样用湿毛巾拭擦。

　　平常一个人生活惯了，现在有人就站在淋浴间外，让影浑身不自在。他知道这是一种体贴的守护，但他总是无端在脑中想象小唐被路儿袭击的情形，就感到这份守护有着虎视眈眈的意味。

　　因此他洗得很快，匆匆穿上睡衣步出淋浴间。

　　路儿看见一身清爽的影，瞬间看呆了。过了一些时候，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移开视线。影留意到这些细节，不禁又开始吐槽了。

　　这家伙肯定是看到美男出浴直掉口水吧？还要故作纯情佯装娇羞……果然很色`狼很虚伪……

　　他很想揪出路儿的狐狸尾巴，没有立即闪进房间，而是故意向路儿靠近。感到气息迫近的路儿屏住呼吸，移开身子。

　　路儿每移动一寸，影便逼近一步。影觉得这样的互动很有趣，很享受这种欺负路儿的感觉。

　　露台不大，很快路儿便被逼到墙角。影仍未见他露出“本性”，此次便作罢。反正，日久见人心，他相信总有一天路儿 “虚伪”的面孔会被撕开。